“夜瑶,打扰咯。”
琉璃敲了敲虚掩的木门,并悄声向内推了一些,在空隙刚好足够自己穿过的时候才闪身钻了进去,随后合上了门扉。
“不用客气,猜到琉璃小姐会留下,特意没关紧。”
房间还算宽敞,只是除了桌床椅柜再无它物。
甚至连镜子和衣柜都没有。
夜瑶已经换了衣裳,仅仅穿着一件宽松衬衫,此刻正坐在那向外延伸的窗台上,读着铺在腿上的书本。
“其实——你是在等黑沧吧?”
琉璃点破了夜瑶的客套话,手上则摆弄起桌面那盏漆黑一片,却能提供微弱亮光的明灯。
互斥的暗与光在这盏明灯呈现着奇妙的和谐。
“嗯哼。”
夜瑶平淡地翻着书页,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飞鸟等待野狼,这故事吟游诗人可喜欢。”玩性大发的琉璃随口道,端起明灯坐在了紧挨窗台的唯一一张单人床边。
漆黑的明灯任谁都会好奇。
“如果琉璃小姐愿意听,我不介意跟你讲讲那只蠢狗是怎么把我吃干抹净的。”夜瑶面无表情的回击,对琉璃的捉弄完全免疫。
“... ...”
但琉璃显然就没这么淡定了,捉弄不成反被调戏,好在她背对着夜瑶,不然一定会被对方发现她那猛然涨红的脸颊。
她忘了一件事。
动物不会害羞。
“不过我相信鼎鼎大名的守门人小姐不会喜欢这种庸俗的情节”
在夜瑶眼里,琉璃是一名游历多年的天才少女,她不觉得被尘世浸染的琉璃会对这种情爱之事感兴趣。
这番话,夜瑶算是无意间为琉璃解了围。
至于琉璃,面红耳赤的她虽然继续保持无言,但羞涩的情绪倒也因此得以缓和。
“琉璃小姐,你去过安远吗?”
夜瑶停顿片刻,继续向琉璃搭着话,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她对这名年幼少女的经历有着不小的好奇。
“行ったことがない(没去过)。”
“什么?”
听闻奇怪语言的夜瑶瞟了一眼仍然在欣赏明灯的琉璃,随即再次扎入面前书本的文字中。
“我经过的地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琉璃微微摇头,语气里有着些许失落。
“想来也正常,那个乌尘恐怕是有任务在身,所以没有太多时间供他浪费。”
“任务?我在的时候,没听说过有什么特别的任务… …”
“你退出了,不是吗?”
琉璃停下了动作。
夜瑶平静地语调仿佛重锤,不留情面的砸碎了琉璃那层自我安慰的保护。
无法了解他的内心,自己才会在他的担忧下,选择了退出。
正是这样啊... ...
琉璃呆呆的看着眼前奇异的黑色明灯,仿佛一只失去了能量维持的傀儡。
此刻的房间,只剩下若有若无的翻页声。
夜瑶的余光扫见了那静立在柔和光芒中的背影,神情里掠过一丝意外。
虽然明白琉璃应该是过度解读了自己的话,但她本以为这名传闻里身经百战的少女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大概是从未被人点破吧。
没有继续妄加猜测,夜瑶默不作声的品味着文字,安然等待琉璃自己恢复状态。
-
良久,从虚无中回归的琉璃做着无奈的深呼吸,放下了手中明灯,低声开始解释:“但,提出离队的不是我,是他。”
夜瑶瞟了一眼琉璃的背影,只觉得少女是在为自己是找台阶下。
既然客套话都不喜欢,那我也点破你的借口想来也没问题吧?
这般合计着,夜瑶立刻提出质疑:“我不觉得那种男性能读懂你的心思。”
“讨伐魔族不是儿戏,全队只有我游离在他们的战斗体系之外,让我留下,我想... ...他应该是... ...为了我的安全... ...”
琉璃下意识的为乌尘辩解,只是这近乎低三下四的反应,让夜瑶不由得皱起眉头。
那个乌尘真的对少女有这么大魔力?
“我听说那个乌尘,在安远参加过很多战役?”
“乌尘他... ...观摩很多次倒有可能,至于参加... ...”
琉璃摇摇头,自己再怎么喜欢乌尘,也不至于被爱恋冲昏到觉得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能够参加那么多战争还能安然无恙。
“冒昧问一下,队伍里有几名女孩?”
“除了他都是。”
“都?几名?”夜瑶错愕,追问道。
“除了我,还有... ...六个。”
琉璃稍稍思索,苦笑着报了数。
“后宫队?”夜瑶合上书揉了揉眼,有些同情这名少女:“那你退出不是好事吗?难不成跟着花心大萝卜当个侧室?”
“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他... ...”
他真的会喜欢我吗?
琉璃低喃,幻想起那不可能的未来。
“喂喂?琉璃,侧室啊?这样都能接受?”
夜瑶震惊的声音让琉璃回过了身,对上了夜瑶那难以置信的视线。
琉璃楞了楞,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要能喜欢我不就好了吗?”
互相喜欢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不是... ...”夜瑶甩掉手中的书本,如同鸟儿一般轻跃到琉璃面前,跪坐着用双手晃动起琉璃的双肩,神色焦急:“琉璃你清醒点!什么叫只要能喜欢你就行了?他在脚踏六条船啊,六条!”
“啊?”
琉璃显然还没弄清楚状况。
“你为他付出全部,他却只取几分为你,凭什么?”
气急败坏的夜瑶近乎是吼着说出了这些话。
“夜瑶?”琉璃眨眨眼,不明白夜瑶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大反应。
“抱歉... ...”
这才察觉自己失态的夜瑶痛苦地闭上眼睛,松手软绵绵的倒在床铺,向琉璃轻声致歉。
“夜瑶,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么多。”
虽然不太明白夜瑶那般话语是为何,但琉璃还是安慰起这情绪反差巨大的黑发少女,伸手降低了明灯的亮度。
“抱歉... ...我实在没法忍受那种男性。”
夜瑶喃喃着,有气无力。
是被伤害过?
可她不是使魔吗?
琉璃感到困扰。
“现在的我已经摆脱他了,没事的。”
不知夜瑶的身世,琉璃倒也只好用自己来安抚对方。
“... ...我还真是给主人丢脸... ...”
又自暴自弃了?
女使魔的情绪变化这么大吗?
偷瞄着似乎很痛苦的夜瑶,琉璃感到苦恼,刚刚见面才一小时不到就发展成这样,自己还是客人,这样下去可不太好啊。
左思右想,打算调节这低沉气氛的琉璃索性把话题拉到了面前这盏奇异的明灯上,希望夜瑶能暂时忘掉那些阴影:“那我们别谈臭男人了,夜瑶,你就跟我讲讲这盏明灯呗?”
“明灯?”
疑惑的声音,但其中的沮丧明显的降低了许多。
“喏。”
琉璃轻轻的将明灯捧起,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床铺上。
漆黑的灯芯深邃如夜,就好像在这空间里突然剪去一块,吞噬着靠近灯面的景象,但明灯的边缘却又被光芒依附,跟普通明灯别无二致的照射着周遭。
“这灯没有人能造出来。”
明白琉璃所指的夜瑶语气笃定,先前的负面情绪已然消散不少。
“那它是怎么来的?总不能是凭空... ...嗯哼?”
琉璃微微一笑,退身坐在床边的绒毯上,好让自己与夜瑶平齐。
琉璃不希望给对方一丁点压迫感。
“这是神的礼物,送给主人的礼物。”
“神已经不在了。”
“主人被称作‘旧世的紫罗兰’,我想,遇上神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是吗,”琉璃双手搭在床沿,歪着脑袋:“你们的薇莉大人居然这么厉害。”
从琉璃记事起,就只有吟游诗人与教会依旧在讲述那些神明的故事,在人们寻常的闲谈中,神明早已隐去踪迹。
信徒寥寥可数的今日,曾经高于一切的对神明信仰,早已转换为了别的东西。
可能是国家,可能是金钱。
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是啊,以主人的能力,摧毁一座教会不在话下,大抵也只有这种程度才有机会让神正眼相看吧。”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薇莉真的摧毁过教会?”
躺着的夜瑶瞧着琉璃那快要溢出的好奇心,噗呲一声,小小的开心了一下:“当然了,虽然我跟随主人的时间最短,但那次任务我可是亲自上场了的。”
“那就是说,这盏明灯,就是那次任务结束后神明给予薇莉的奖励?”
“对啊,不过我没法去见神明... ...所以哪个神我也不清楚。”
看着夜瑶重新露出笑容,琉璃彻底放下了心。
“光与暗的神明吗?我倒是未曾听说。”
指尖不断触碰着明灯,享受奇异的琉璃并未在脑海中找到为之相关的记忆。
无论是掌控光暗的神明,还是黑白相融的明灯。
虽然按照教会的数量来看,存在这种法则级的神明倒也不足为奇。
“管他呢,反正这件宝物就是主人实力的证明。”
夜瑶抱着枕头,并不关心那位神明是否还被人们谈起。
“薇莉她这么厉害,是不是也跟冬夜城的教会有些交情呀?”
“城里那个半死不活的教会还是免了吧。”夜瑶嘟起嘴,心生不满:“一个连皇城主教会都不关心的小小分教,主人她哪怕与其沾上一点干系都是丢份啊。”
这话说的也太夸张了。
可能强者都看不上这些小人物?
琉璃抬眉,看到夜瑶那对眸子里的不屑,转而附和笑着,小小的质提出了疑问:“仅仅是不被总教上心还不至于被这番评价吧?教会怎么说,曾经也是人们寄托希望的地方。”
“欺世盗名之处,我可没有半点好感。”
夜瑶哼了一声,对教会嗤之以鼻。
“哦?”
这种评价可不多见。
琉璃虽不如那些游历数十载的旅者,但跟绝大部分人相比,已经算是远离家乡的游子。
亲身经历总归强于口口相传。
“见过神女吗?”
“一面之缘,不过跟你一样,我没资格跟进后续的谈话。”
这回轮到琉璃无奈了。
教会只排斥对神不敬之人,而琉璃,恰好是队里唯一的异端。
血族不信神明。
“你看嘛,嘴上说施恩于众生,结果却有这样那样的限制,还不够坐实欺世二字吗?”
似乎是歪理。
乌尘肯定能反驳,可现在只有自己... ...
偷偷叹了口气,琉璃默认了夜瑶的控诉。
“那... ...盗名?”
“你既然见过神女,那么应该也遇过神女施恩于大众吧?”
琉璃沉吟片刻,才用下巴使劲按了按床棉,以此当做点头:“遇过‘神霖’,但并不是全程都在。”
“‘神霖’即是神女为众人施以祝福的参拜活动,她们皆是借用神明之力,但最后名声却都到了神女甚至教会身上,这还不算盗名吗?”
“这个… …人们受到祝福之后还是会祷告神明啊?”
琉璃皱起了眉头,欺世还算有些道理,但这盗名的罪状却近乎是强行套上去的。
“那为什么非要去教会呢?没有了教会,就不能祷告神明了吗?就不算神的子民了吗?”
“… …你说的都对… …”
歪理,绝对是歪理。
抵触却无计可施,找不到漏洞的琉璃只得苦恼的把头埋在床上。
好像闹脾气的小孩子。
误解了琉璃反应的夜瑶支起身,轻轻揉着少女如海棠般淡粉的短发,安慰起对方:“教会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了,那种破地方不沾染更好,就不要憧憬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嘛。”
琉璃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来。
烂的教会能烂成什么样子,来自科洛苏的琉璃比这里任何人都清楚。
那种事就如霍尔对曾经的亚人角斗评价一样。
没有必要去烘烤一堆腐烂的垃圾。
“啊?我待在城外许久,不太清楚城内的事,原来冬夜城的教会也风评这么差吗?”对夜瑶的话语,琉璃稍作意外,表现着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自己早已见怪不怪。
“冬夜城的教会还算好啦,”夜瑶努努嘴,翻身趴下,凑到琉璃面前抱怨起来:“你是没见过科洛苏那边的教会,干的勾搭真的是…. …”
说到这,夜瑶便嫌弃的咂着嘴,不停摇头。
琉璃则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等着夜瑶把话说下去。
“杀人越货就不谈了,琉璃你知道吗,它们还会干活人献祭这种恶心至极的事情。”
“做法阵直接放血献祭吗?”
琉璃用猜测的语气问道,她听说过这类事,不过那都是她有记忆之前的惨剧,若以亲眼见过为界,琉璃也算是不知详情。
“才不是,”夜瑶捂着脸,声音里有一股止不住的厌恶感:“少女为了村庄自愿为恶龙献上自己的故事,琉璃你听过吧?”
“有印象。但这跟教会… …?”
琉璃疑惑着,她想不出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村庄换做城镇,自愿换做强迫,恶龙换做教会,”夜瑶的压抑着愤怒,生理上的厌恶感让她没有花功夫去描述更详细的事情:“那就是教会所作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