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灯光,沉闷空气,和一间并不大的房间中简陋的摆设
两张椅子,一张桌子,以及被绑缚着的自己,这是少年醒来时为数不多能辨别出的东西。
『醒了啊,醒了的话就麻烦你回答几个问题吧。如实回答,别有所隐瞒,这也是为你好,小兄弟』
『我想这样的行为称不上礼貌的询问吧,不如先告诉我你们是谁,这又是哪!』
紧盯着面前的中年人,代表了他困惑与不安的汗珠脱露出手心与臂膀,却始终无法帮其挣脱粗麻绳的捆缚。
『唉……挨了那么重的一脚还能活着就很不可思议了。就别再动来动去让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身体受罪了。又不是什么太私密的问题,只需要告诉我,你姓甚名谁,来自何处,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森林里就够了』
『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凝绝落,我的名字』
『很特殊的名字,这样找起来就方便的多了』
中年男子沉默不语,微眯双眼,眼神中露出的一丝疑惑并没有停下其嘴角的笑意,低头操弄着手中不知名的板状仪器,来回打量眼前的少年。
『我想我的住处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不过我的记忆是不是准确的还难说,所以真实性嘛……我就没法保障了……』
『还有,那片森林?这我什么也不知道……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一瞬间空气肃杀的冰寒深入骨髓,千针直入万孔,如坠蛛网丛生之窟,希望绝望交织而成苦痛。
这无来由的杀机虽然只有一瞬间,也足够让少年体验到生不如死。
『好吧。虽然很可惜,但问话就到此为止了,不过为了我们这里的信息安全,貌似还要再委屈你一下子喽』
瞬时袭来的痛苦淹没了意识海的每一处,随之沉眠……
『大哥,你当真觉得,这小子跟工厂爆炸的事情有关吗?』
『不当真,只是我现在很生气……霁晓马上就回来了,让他去监视这小子吧』
『雪霁晓?让他来负责监视任务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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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楼房切割出光与暗的交接线,喧哗街道分叉出的无人遍访的狭窄小巷,或许只有深夜时才有临近餐馆的厨房下手愿意来此丢弃垃圾。
铁盖斜立的垃圾桶表面缀着青黄污水留下的余痕,槛边挂着几条蔫黄的菜叶与鱼骨,桶内的褐黄粘稠汁液上漂浮着几个菜根与肥油,时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驱赶敢于窥探他的人。
停靠着墙壁而坐的凝绝落手脚散落,与那污化着空气的垃圾桶不过几寸,自是不出意料的被熏醒,本能的捂住口鼻,但无意识的行为立刻唤来了胸腹两处钻心的疼痛。
先不管那恶人的气味,凝绝落单手捂胸,单手撑“地”——或者说是黑色垃圾袋铺就的地板。塑料的摩挲声窸窸窣窣,本想借力却因脚下垃圾袋的滑开再次沉重的砸在这片黑池上,屁股下面泄露出更是浓郁了几分的腐败食物的气味。
凝绝落因剧烈动作带来的疼痛深吟一声,用劲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还好没一屁股就把袋子坐爆,看来将垃圾打包的人做事还算仔细……』
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一个踉跄脱离了黑暗的深巷,少年回归了光明的普照。
打量着周边的环境,凝绝落将其与脑海中的记忆快速比对,嘴角很快弯出了一副祸后福至,庆幸万分的笑容。
『至少那群人还留着点道德,没把我丢到一个陌不相识的地方』
街道上的景观在记忆中都能检索得到,这是一条自己常常走过的街道。
街边的店铺,颜色各异的招牌,步行道上的栽着树的土坑,隔段距离便出现的消防栓。
虽然人来人往,但街道是一副秩序有然的模样。路牙石脚的零食屑,植树坑内的碎叶,行人路上已被百次践踏为黑的口香糖,或是灌木丛中不可见的呕吐物的痕迹,这些小细节影响不了干净整洁的街道一点——除了自己。
那臭气熏天的巷中脱离,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沾浸了厨余垃圾那百物交汇的恶臭气味,凡是从其身边路过的行人无一不捏着鼻子投以嫌弃的目光,扔下几句侮辱的杂言碎语后离去。
凝绝落没有什么心思管其他人的想法,或者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顾及他人的意见了。
拖着残破的身躯,踉踉跄跄地向着自己记忆中的住处前行。
恍惚间,似是车水马龙都缓了步伐,流光拖了曳尾,眼前的景象穿回了那古早甚至是不知是否还是同一处的时代。
四周之人皆是布衣袍服,锦缎绣绸。唯他一人还是长裤紧衣,疏离周景,即使出了神,却也不断前行。
他的内心对这一切有了称之为归属感的心理活动,又再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诞生出这种情感。
回过神来,不知那记忆是虚假还是真实,也不知是否应去回味与品鉴,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其次。
感时伤怀,谈世论史,这些不是他这种肉体与精神双重疲惫的人能干出来的事,他现在只会庆幸自己裤布袋里的家门钥匙没有遗落在那垃圾堆里。
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自己还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庆幸没被丢到离家太远的地方,庆幸自己能顺利摸出钥匙,庆幸自己没有寻到错误的房间……一番接一番的庆幸交织着一番接一番的忐忑不安。
躺在床上。一张熟悉的床,一个熟悉的房间,一条熟悉的街道,一座熟悉的城市,却皆尽给了他陌生的感觉。
『我真的是我吗?』
凝绝落不禁怀疑,怀疑自己,亦是在怀疑这个世界,有问题的是自己还是环境,那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只会愈发加深他内心中的困惑不解。
『肚子饿了呢……』
他还没吃过饭,一回到家便洗澡横躺在床上,如今身体拜托了肾上腺素的作用效果,终于回忆起来自己能量不足的状态,开始向脑子抱怨。
虽然很难受,但他实在是不想去理会,在记忆的检索中他同样认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失去了经济来源。
如今手里的钱已经不剩多少了,而每夜所需忍受的饥饿却将时间无限拉长。一个月了,他的面色同面包一般肌黄。
更可悲的是他还不会做菜,似乎过去的所有行为都是那面包支撑的。
心里很是郁闷又欲图叩问,偏偏没有人来向他指明道路,自己只能在没有结果的路途中独自思考,这路上甚至连浆果都摘不到!他可不想做什么苦行僧,只是希望有一个安稳环境供他探寻道路罢了。
但很明显,现在的他连个普通人都做不成了。
迷茫,孤独,无解……他很无奈,很委屈,也想就这么放声大哭。
自己像是被突然丢弃到这个世上一样。记忆什么的都是一股脑冒出来的,但他又只有这些记忆。他认得他是他,他觉得他是他,但他好像又不是他……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恨不得把脑子撕成两半,倒出脑浆再填补沟回,揉捏拍扁成一面镜子,好好照照,自己究竟是谁!
『那么我究竟是谁呢……』
然后,然后……
他终于认知到了最后一样庆幸——庆幸自己,还能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