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抓发搔首;思绪荡荡,无为而终。渐渐地,思绪最终回到了自己身上。
我是谁,这个问题可以从哲学上展开:本我,自我,超我……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然想到了解答这个问题的优秀答案。
身份,似他这般年纪,装束特定且显眼,走在街道上让外人打量一眼却依旧会失去兴趣的身份自然是烂大街的学生了。
念此,一座学校大门浮现在他眼前,穿过大门就是花坛,里面种着的花自己还曾有闲情逸致弯腰细嗅,然后便是教学楼,操场,体育馆,以及身着校服步履匆匆的学生们
尚在质疑回忆是否错乱,眼一闭一睁,却是切身站在了那大门前,就连脚下阴影也同样真切。
穿过大堂,步上楼梯,弯腰轻步行过其他教室的大窗,确保无人窥见内心心虚,最终,恰好在自己教室的门前撞见检查完班级秩序,准备离开的班主任,然后便是那丝有点打趣的目光。
『你迟到了,凝绝落』
『昨天晚上睡得晚了点,而且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所以就……』
『看你心虚的模样也知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算了,不过你父亲没通知你吗。已经为你签好了转校的合同,所以你现在已经不是本校的学生了』
『诶?哦,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嘿嘿……』
凝绝落眨巴了几下眼睛,柔顺的头发在挠搔过后打了几缕细岔,装出了一副满含歉意的表情
这当然是伪装的,他只不过是下意识将脸上的困惑不解强行扭曲成了一副将回忆了然于掌的模样罢了,但事实呢
他的心如此清晰的认知到:谎言远胜于真相,他回忆起了自己早已撒过无数次的谎,但却只有这一次才有心虚闪过,就好像他是第一次撒谎一样。
离校的路上,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检索着信息。父亲,他清晰这个概念,亦模糊了这个概念。
『父亲』,他身体是否安康,又是否还在世,又或者,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父亲存在。想到这,颤粟瞬间荡遍全身毛孔,恐疑与慌乱顺毛孔涌出。
看着那一张张相册里的照片,退学和新学校的合同摆在前列,那些回忆关乎这他的何去何从,但记忆告诉他,就在不久前,这些回忆都由他亲手拍下。
质疑又一次填充了整个脑海,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虚幻泡影,所谓学校其实都是形如海市蜃楼的梦幻,脚下大地其实是雾白浮云,而他现在还躺在床上,做着上学的大梦……
五光十色的表情在他脸上交替辉映,像是从三棱镜折射出的光线那般绚烂。
他不愿再思考了,每一种推测背后都是一阵爬上身躯的恶寒,像一双双冰凉之手贴在自己的肌肤之上,来回抚摸,毛骨悚然,体温失离。
一缕微风吹散烦恼,吹散了他的惊疑不定。母亲温柔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凝绝落终于将心平静了下来,将脑海中的泄洪阀打开,送别了汹涌的浪潮。
返途的步行公园上摆着长椅,小道边栽着常青树。
拂灰入坐。就那么将拿着手机的手撒在椅上,头一侧,靠在右手食指的关节上,绕着太阳穴画圈。四仰八叉,整个人便直接摊那了。
『唔~或许放弃这些想不明白的问题会不会才是正确的呢?』
睁开双眼,迷茫眼神似水流转,升腾成氤氲雾气,飘飘荡荡,融入叶隙间渗出的光柱
目光所向之处,那里矗立着一扇威宏的拱门与鳞次栉比的建筑。那是他未来就读的学院——格拉尔第三学院。
他自然知道那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整座城市仅此一所,彼得拉尔中立国能使管理协会与全国教育管理局联合创办的,专门收容位阶认定为第三阶及以上学生的高级中学。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已然是常识性的东西自然是下意识就能回忆起来。
『我应该没有经历过位阶测定才对,可为什么会转到那所学校去?』
他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看过的报纸,小说与动画片。
回忆是由文字和画面交织而成的记忆,以那些树叶播映。下落的,挂上枝头的,平躺的,皆尽摇曳成了万千光怪陆离的图景。
他好像看见,青靛蓝与朱砂红粒子在掌间斑驳跃动,那一挥掌画下星海!举手投足间便在漆黑天穹之上引出了一道贯夜长虹!
他好像听到,锋镝的啸鸣摧裂了寰世杂音,巨浪的怒吼激荡了俗尘污垢,繁生木芽在岩缝间徊行,万千生灵在深林内欢唱。
音律与图景在脑海中绘声绘色,那怕这些内容经过了艺术的加工,实际没有那般壮丽宏大,但也足够令少年心神向往,魂萦梦牵。
孩提时期无数次想象过自己作为主角时的模样,少年黑发,意气风发,而现在自己便有了那样的机遇,何不令他心魂悸动。
当眼前景象化为浮烟,视线也凝为冰晶,钻进了泥土之中。重新翻查相册,入学合同上以大一号的粗体字标注着明天的日期,那是他报道的日子。而其他照片呢?
滑动屏幕,数百张照片皆尽记录了些自然风景:刻着景点名称的奇石,悬崖古道边的凉亭或是石碑,亦有一座座夕阳下金碧辉煌的宫殿,映射彩云晚霞。
凝绝落还记得这些名胜古迹,都曾亲身光顾过。不知那时的自己为何没有丝毫独身一人的孤独与寂寞,或许是因为每一次旅游都只能随人潮涌动吧。
答应他人帮忙拍照,接过相机找个角度按下按钮。然后便是打卡拍照,走马观花。
尽是在重复着这种枯燥无味的工作。也许自己还做过其他事,比方说寻找什么东西,不过现在他却对此没有一点印象。
“但愿我在这些地方没做过什么坏事,虽然照记忆来看我干的都只是些普通游客会干的事,要是一不小心破坏了什么保护文物的话,我真的会内疚的”
收敛心神,凝绝落捻起落在椅上的一片落叶,搓成了碎片,而其中的一小块,由风带到了远处的电车铁轨上。
“今天就乘电车回去吧,好像从没坐过呢”
格拉尔第三学院离他的住处较远,但幸运的是恰好坐落在电车线路上,因此电车通勤就成为了他的首要选择。
车轮碾过叶屑,受电弓擦亮接触网落下的火星飞入脖颈之下。那里有什么,温润暖热,荧荧摇光。哪怕冷风吹来也不觉寒冷。凝绝落握紧衣领,像是握着一块小石头。那是他从家里翻出来的,也只有他的心才清楚,这是一件多么珍贵的礼物。
“肚子饿了呢……回去的时候,买点面包吃吧”
-------------------------------------
『念鹤,你确定真的没见过那小子吗?』
『哥哥,再怎么说都是他救了我一命。要对付救命恩人的话……我!我可没法接受这件事!』
青年男子微微叹气,摸了摸少女快要炸开的毛发,勉强扯出了副无奈的笑容,但眼里的警惕却始终没有放下过。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难为他,但我总觉得他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而且他马上就要成为你的同班同学了,面对这种不明不白的人,我不可能放心。』
『你这话说的也太老了一点吧。』
『还不是因为……算了,总之确认他人畜无害前我是不会轻易收手的。』
『哥!』
兄妹俩的对话以不愉快收尾,而戴着棉手套,托着烤盘的女子这时走出,将一盘饼干放在了桌上,看着这一幕捂嘴轻笑。看容貌,与少女是有九分相似。
『好了,你们俩别吵了。饼干烤出来了,快尝尝吧。』
『千思,那小子马上就成你的学生了。别忘了多注意下,看他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有的话直接找北渡那老头说下,这种可疑份子还是早点开了才省心。』
『姐,他可是马上就要成为你的学生了诶。作为班主任是要负责的吧!』
『前两天发生什么你都忘了吗!』
『我……』
那寒冬晚夜,少女只能奔跑在冷涩绝望中,而更绝望的是,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活在队友一具具倒下的尸体之后
全员殿后仅是为了将她送出,他们都是似兄长这般的年轻人,都是实力不俗的人,都是有着大好前程的人,最后却尽数化为了那深林里的碎叶。
『我……我不是……』
回忆带来自责与悔恨,而自责与悔恨用灰暗粉刷她面容。袖子宽大,却如何也抹不干泪水,任凭倾落。那双眼中塞满晦暗无光的空洞,将心灵的温度,吞噬一空。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全是因为我!全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