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朔方浅 更新时间:2015/8/6 18:19:05 字数:3320

“米可……爬出去……”

好热。

“米可……”

不要叫我……不要把我拖回那一片炙热。

“米可,醒醒!”

你很烦欸,一直在叫我。

啊,啊,你把我的意识抓回了现实,我又要忍受地狱般的煎熬了。

“米可!你不能睡!”

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烟雾从脸上的所有孔钻进,让人止不住咳嗽。

那么就阖上吧。

可是不能,你为什么不让我阖上眼睛。

不对……是那个人,不能阖上,要睁开双眼。

“就是这样,米可,爬出去。”

那个人强忍着咳嗽,撑开手臂让米可爬出去。

身体不受大脑指挥,只是本能地向着新鲜的空气爬去。

终于冲出浓烟,贪婪地享受着清凉的空气。

米可为自己的贪婪感到羞愧,爬回去想要确认那个人的情况。

那个人还在看着她,有这样的感觉就好。

米可把手伸进去,试图拉那个人出来。

那个人笑了,她感觉到那个人一定笑了,米可的脸上却滑落泪珠。

“你快爬出来!”

女孩带着哭腔的呐喊并没有使奇迹发生,那个人拼命伸出的手变被钢筋压得血肉模糊,最终与手腕分离。

然后,那个人闭上了眼睛,米可感觉到了。

没有手的触感,隔着烟雾看不清那个人在哪里。

卡里卡里卡里……

是火在烧的声音。

米可伸出的手消失在烟雾中,连同那个人一起。

赶来的消防队员把米可拉出变形的车厢,这时米可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外界的光线,看得到面前的景象。

眼前的景象是地狱。

碰撞并扭曲的汽车看不出原样,火焰在车里面恣意燃烧,小型的爆炸不断产生。

被强硬地托离现场,米可的脸上有湿漉漉的感觉。

下雨了。

那么,火就能熄灭了吧,这样那个人就——

没有。

火势没有继续蔓延,却在车内稳定下来。

不可能。

水,不是可以灭火的吗?

不可能!

为什么——

安置在一边的米可瞪大双眼,似乎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怪诞的景象。

“你就是获救的小姑娘吗?眼睛真漂亮,是混血儿吧?”

一个带着白口罩的医生在她面前蹲下。

“这么严重的车祸,看起来竟然没有受到多少伤,真幸运啊。”

是啊,真幸运啊。

那个人,用身体帮她挡住了钢铁和火焰,不是吗?

谁允许那个人这么自私地离开她的?

刚回到中国不过一个月,那个人带着米可来野外兜风。

颠簸,碰撞,好痛。

然而痛感在一瞬之后都被剥夺了。

不知怎么回事,米可醒来时就发现那个人正催促着自己向外。

她照做了。

那个人没有从浓烟中出来。

会被放进太平间,被认领,被火化。

那个人从此不会再在米可眼前出现了吧?

在雨中,淡红色的水珠从米可脸上滑下。

刚才,那个人,是吐着血,把她送出来的吗?

后来,直到被送进医院,米可都没有记忆。

好累。

这样想着,米可在病房里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只有单调的白。

在白得没有边界的病房里,那个人再次出现在了女孩的面前。

那不可能。

那是长着和那个人一样脸的人。

这个人,是以后被米可称为“老师”的存在。

米可的眼眶被润湿。

稍微动一动之后,手上的针管移了位,不一会,本来光滑的手上起了一个大包。

老师瞄了一眼米可的手,坐在病床前。

米可竭力告诉自己那不是那个人,可眼泪还是止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流。

“哭什么——”

老师拉长了声调,似乎在为让米可终身难忘的下一句话做铺垫。

“哭泣只有为了自己,为了别人而哭泣,真是愚蠢。”

米可把眉毛拧成一团,对着老师发脾气。

最终,她还是在老师的安抚中出院。

那些天,她梦见了死去的那个人。

在透明的玻璃门外,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苍白地笑着。

为什么你能活下来?

那个人的脸上都是泥泞,狰狞的不像人样。

米可后退。

后面的屋子变成墙壁。

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不要靠近我——

没用。

恐惧围绕着我。

那个人靠近我,忽然变成了一片火焰。

火光中是我。

那我是谁?

一起下地狱吧。

那个人发出邀请。

不要。

是你救我的,不是吗?

不,不——

我对不起你。

但我不想死。

忽然惊醒,米可身上是被濡湿的衣襟。

冷汗席卷全身,之后变成了刺骨的寒冷。

再次遇到那种寒冷,是几个月后。

冬季已至,意气风发的松树站在校园内。

被称为同学的人拿着石子,向米可丢去。

被砸中,没关系,厚厚的棉袄让痛感消失。

于是,被称为同学的人把她围起来,按倒在地。

石头砸在头上,拳脚落在身上。

欺凌有时不需要理由,他们的理由却让米可感到难过。

卖国贼。

眼睛真难看。

洋鬼子的孩子。

父亲一定不是好人。

被这样说了。

米可咬紧牙关没有流下眼泪。

赶来接米可的人,老师,没有说什么,只是问米可。

“如果不想和那些人一起,可以跟着我学习,你愿意吗?是要无趣而艰苦很多倍的学习。”

嗯——米可握拳。

“你把拳头握得太紧了,总有一天会没有力气。”

是吗?

米可抬头,望着那张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渐渐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住进了偏僻的不像样子的深山。

火为什么能在水中燃烧?——这是老师教米可的第一课。

米可记得住老师说的每一点知识。

包括自私和自利。

别人不可信,只有靠自己。

没有测验,没有考试。

米可得到了比在学校更自由的生活。

可心里话只能向周围的树木诉说。

渐渐学会了保留。

也曾遇见过迷路的小男孩。

“你的眼睛好漂亮!”

十一岁的情窦初开。

谈笑。

玩闹。

愉悦的下午。

十一岁的女孩,明白那是喜欢,自以为那是喜欢。

米可好心送他回家,却在返程中找不到路。

深山中兜兜转转,大意如她,终于负伤。

月光下,用手在手上的后背上一抹,是清楚的暗红。

那个人来接她了吗?

这样,就不要再走了吧。

不,再走半个时辰,不……两刻钟吧。

米可再一次感到羞愧。

不知过了多久,迎面走来一个人。

那人的面庞被手中的灯笼照亮。

那张脸,米可绝对不会认错。

此时她有了迟疑。

究竟是那个人来带她下地狱,还是老师领她重返人间?

也许,那并不是人间。

趴在老师的背上,米可紧咬下唇。

没有怨恨的人,都是她一厢情愿。

女孩暗暗下定决心。

离开人间,离开地狱,在只有自己和老师的世界安静地生活下去。

当她鼓起勇气,对老师说自己的这个决定时,老师说道。

“这不可能。”

是么……不可能吗?只要有奇迹出现就好了。

那个人和老师,不都是米可的奇迹吗?

假装没有留意到神色肃穆的老师,米可跑进自己的小房间。

几天后,她忘记自己的誓言,偷偷打开电脑链接网络。

那里太美。

美的让人眼花缭乱。

误点游戏的图标,米可无法学会团队协作。

抱膝躲在屋子里。

世界上只有老师最好。

死了也不要紧,那样就可以和那个人在一起。

紧咬下唇。

熟悉的铁锈味。

眼前的世界变得虚假,梦里才是朦胧的真实。

发疯般开始练习离线游戏,米可甚至自己学了一点编程。

本来打算继续学下去,老师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米可,你太天真。”

板着脸的老师很久没有笑过。

每天扑在自己的房间里鼓捣东西,有时会把写着自己运算方程式的废纸撕得粉碎,然后一点一点将它们拼起。

老师偶尔也出去置办东西,写着老师名字的金质扁圆柱每次都会换来很多东西。

其中也有很多H-game,米可会陪着老师一起玩。

但是,无论是怎样的游戏,老师都不会作出太大反应。

反倒是围观的米可红了脸。

后来,老师告诉米可,老师是禁欲系。

对于米可的学业,老师显得一丝不苟。

米可的房间,四面墙都是物尽其用的书架,满满的书本让人叹为观止。

没有别的事情做,米可会认真把所有书看完。

——一遍又一遍。

测验少不了。

用学到的知识去做出合适的东西。

如果米可看到新的科研杂志,大概会指手画脚地说出他们制造的东西有什么失误。

尽管多半是她的错误。

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

与世隔绝,米可很满意自己的生活状态。

老师的忙,米可慢慢能帮上。

简单的微积分,分子链,还有造出理论可行的“不可能物质”,米可全都尝试过。

运用是最好的作业。

米可能够准确地说出三年前她看过的知识点,只要联想到她当时做的试验。

米可很喜欢老师的扑克牌。

抽出JOKER,再抽出一张,算出剩下牌上的数字和和数字积,尝试记忆所有牌的顺序。

看文字时,米可渐渐喜欢把跳着一个字再看一个字,这样读下去,猜出自己读的内容,后来也会记忆自己读的内容,并算出所有字的笔画数之和。

与世隔绝的生活在某一天被打破。

老师忽然拿来用树的纤维做成的纸张,上面有浓浓的油墨味。

白的扎眼,黑的让人反胃。

米可嘟囔着随意做了一下题目。

后来,就被送出了深山。

那次是坐了多久的火车来着?

记得是慢车,坐了二三十个小时。

下车时眼睛花的看不清路上的车。

那么,这一次呢?刚开车三四个小时吧。

米可把手支在面前的台子上,睥睨已经吐得不像样的林又帆。

秋游去哪里不好,非要坐火车去山里看枫叶。

米可从包中翻找出一盒止吐药。

“给。”

脸色发青的男生接了过去,灌下一口热水。

“米可,你竟然还带着止吐药!我都没想到还有人会晕火车。”

北冥瑶靠过来,用力搂住米可。

这里,大概就是人世了吧。

米可开始想念起和老师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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