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ng！”
一声枪响，在空旷的平原上回响，一缕青烟，从长长枪身的尖端浮上天空，远处，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就栽倒在地。
待青烟消失，这个画面中，就只有风卷草在随风自由地移动，其余一切都仿佛静止。
一个浑身铺满杂草，看上去就像是闷头栽进稀泥里，猛打几圈滚的小猪猪一样的人，正端着猎枪，保持着开枪射击的姿势。
直到奔跑的脚步声、欢呼声和叫好声传来，这人才从地上站起来，不顾自身的脏污，和其中一位来者热烈相拥。
“宝刀未老啊！”
“这下偷鸡的那玩意就不会再烦我们了！”
“感谢你！猎人！”
在众人的赞扬中，那个人放下猎枪，提起空水桶，用挥手谢过众人，便朝着那只动物前去，立于人群中的小男孩见状，便将装满工具的单肩包提了提，自觉捡起猎枪，跟上这个猎人的步伐。
“开完枪，确认一枪毙命之后，为什么要等这么一会儿？”
小男孩不解地这么问道，而猎人只是朝着前方看去，似是看着猎物，又似看着更远的地方，用悠长的声音回答他：
“猎物倒地之后，人们靠近之前。我就是喜欢，这一段时间的静默。”
整个画面就暂停在这一句话上，之后电视机的屏幕便显示成蓝色，自动将播放完毕的光碟吐出一半，被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人取出。
他小心地用沾湿肥皂水的湿布擦拭光碟，将其安稳地收在光碟盒子里，盒子上印着一部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电影还是游戏的海报。
只有这盒子上用黑色油笔写的艺术字，他还记得出自谁手，那是他亲爱的J1，现在叫做杰越离的女朋友，亲手写给他，也就是J11，杰一返的。
“啊啊...搞砸了啊...”
嘴里吐出叹息，他用梳子随意挂着头，摇晃着灌水的瓶子，胡乱喷了一头的水雾，期望能给因为牢狱而剃成的寸头多一点营养，早点长回来。
此刻，他心中所想，是没有被录进光碟里的后续，要用双手抱住才能拿稳猎枪的小男孩，抬头问着猎人：
“爸爸，我也可以喜欢上这个静默吗？”
“当然可以，儿子，当然可以！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猎人。”
他当时实在是太过兴奋，以至于跟在他身边的J1脸上那一副黯然，都被他选择性无视。
“现在想想，她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些不愿意了吧。”
当年受人尊敬的猎人，如今却落得个盗猎者的骂名，落差大到可以将人的三观击的粉碎。以前还好，以前还有J1伴随自己身边，而现在...
“唉...”
自从在P一栋的白狼事件里为了掩护J1逃跑遭到逮捕，J11就一直在思念着她，以至于交待罪行和被审判的时候都心不在焉，在经历了不少周折，终于又一次见到她时，那思念就死灰复燃，干柴烈火。
问题出在干柴烈火之后。
在P市城市公园跟J1的再会后，他就跟着她来到了她现在居住的地方。
J1也就是杰越离已经有了一个小仓库，在其中用来居住的房间被她收拾的干净无尘，一看就是打算长期居住的样子。
在这面积紧凑却齐全温馨的房间里，在宽大柔软的双人床上，她如娇柔的花般落在他身上，对他讲述着自己的经历，跟他在别处听得版本八九不离十。
总之，J1那个女猎人已经不再，杰越离现在是一个精神十足的书店店员，并且向着看板娘的职称奋勇前进中。
“磨利的切肉刀将兽皮完整剥下来的顺滑，你不是一直最拿手，也最喜欢了吗？每次都是你来剥的啊！”
他当时劝诱的话被她柔和的化解：
“来厨房。”
其实卧室到厨房也就隔着一扇拉门，而窄小的厨房中，她收拾鱼的样子可以看出来，她剥皮的技术一点没退步。
“这已经可以拿出去当艺术品卖了吧？”
举着一整片带着鱼鳞的鱼皮，他对着台灯看去，看到光线透过鱼鳞折射出绚丽的光，轻易穿透被切的极薄的鱼皮，变换出色彩。
“之后考虑跟专业正规的标本师联系一下，弄点稀有、合法又好看的鱼虾，说不定能行。”
她强调着合法二字，让他不免心生不悦，只得抓住她说法的薄弱处进攻：
“就跟我之前公园说的一样，为了你好，不要信任渊那个家伙。”
“这我清楚。老板所想的是一个至少我们看不出的局面，我们只是站在了符合的位置上，所以得到了他的奖励而已。”
“清楚你还？”
“但这个位置确实不错，如果你那边听到了关于他的事情，就应该也知道他不是那种把人利用完就扔的坏人，既然如此，他是不是会无偿奉献的好人，对我，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区别？”
“...”
杰一返这才想起来，自己和她的辩论，只要不是她错的离谱，基本都是自己被说服为结尾，他只能放弃这一点，继续往核心提问：
“那，我再问一次，你已经确定，要当明面世界的普通人了吗？”
“是的。”
她看上去立场十分坚定，说服她回来这边看来是没戏，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好事，而她在此之上更进一步：
“我想，你也应该来这边。”
“你记得当时我们逃跑的样子吗？”
他压着火气反问：
“被联合刑警追杀，不惜去尝试非法转生也不肯放弃的我们，为了我们的祖训，为了狩猎者的尊严，J组可是只有我们俩活下来了，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可是...”
看她那为难的样子，杰一返知道自己口气还是不免重了一些，不由得叹口气，去掉更多的火气，说出平静一些的话语：
“对不起...我是说，虽然我们好好生活下去也是不枉他们牺牲的一种方式，但是我没办法就因为这一个原因，把我们家族的荣耀、技术和传承都全部舍弃。我做不到。”
“没关系，我也没有说来这边就要把这些全抛弃，合法的猎人在这个国家也不是没有，拿到合法的执照，你还是可以继续狩猎，做想做的一切，至于身份和联系方式这些，我们都可以慢慢想办法，老板肯定也会帮忙...书店店员什么的我随时可以不做，咱们可以一起去。我们还是可以成为过去狩猎猛兽的英雄的。”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这个提案非常有道理，之前就算有这个想法也无门路，而现在确实是有可能实现的道路。
“我还真是永远都说不过你。”
他缴械投降，估计在陪伴自己走过这么多年的爱人面前，所有男人都差不多这样。
——不过，有些事情没这么简单。
还没等她高兴太久，当时的杰一返慢慢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白月光，发出叹息：
“如果要走这条路，我此刻就应该在牢里好好待着，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话的意思，杰越离一下子就明白了，她面色凝重地，询问这段时间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她，只是回复道：
“如果我们真的想要走你说的这条明面世界的路，那现在这些事情我决不能告诉你。”
“唔...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总觉得你在耍赖...”
“J1姐姐你饶了我吧，我超认真的！”
“你只有在抱着我的时候才会认真...”
在这之后，他们合力在厨房里做了一顿丰盛的夜宵，虽然中途因为缠绵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时针转过午夜，他刚好把洗好的最后一个碗收进柜子，便解下围裙，准备出门。
不出所料，她在门口把他劫下。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干什么，我不问，也不管。但是，你真的...还能回来吗？”
“不出意外，可以。”
坦诚相待是他的优点，而说点好听的，更是强项：
“等我回来，就按你说的办，到时候，我一定把你明媒正娶！”
“这，这算是异地恋吗？”
她用话题转移的方式遮掩害羞的样子稀奇到他想要录下来和那盘光碟一样当传家宝供起来，不过现在他只是迎上这个话题：
“目前你在明面的世界，我还带在暗面的世界，这是超越了异地恋的“世界恋”！很厉害吧！”
“好歹用很浪漫来形容啊你这笨男人！啊滚滚滚赶紧完事给姐回来！”
她推着催促他离开，推出两步之后，他还是没忍住，转身抱过来，结果正好跟她抱了个正着，看起来不舍的心情，两人也是互通的。
华灯夜下，两位相互拥抱，久久不肯放手，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要不是因为生理原因，他打了个哈欠，两人肯定还能再多抱一会儿。
离开杰越离的仓库，杰一返摸着头上被敲出来的小包一路漫步，走回一个小区，进入里面的三栋四楼，用钥匙打开右边的房门。
这个房子到底是谁的资产，他不知道也不在乎，只是用来睡上一觉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房间里设施齐全，却没有照片，没有户口簿，没有笔记本，任何可以显示主人信息的东西都不存在。他连洗漱都懒得做，直接倒在卧室的单人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说是天亮，太阳的本体被阴云笼罩，还大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天气预报说要下大雨来着。”
关掉手机上差点再响一次的闹钟，他翻开新收到的第一条消息。
发信人写着“秘书”，消息的内容是一张图片和三个字。图片加载出来，是一个红发青年的全身照，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的。
三个字，写的是【耀灵衍】。
对杰一返来说，这条消息的意思就是...
“今天要跟踪的目标还是他吗。”
不需要着急出门，他首先从这个房间里唯一属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光碟，播放的同时，用心回味着那股令人心醉的静默。
这算是他出门狩猎的仪式，是雷打不动的属于他自己的戒律。
猎物倒下之后，人们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无声无息的静默。
——向这股静默致敬。
可惜，本来说服杰越离也来这里的计划落空，他只有独自叹着“搞砸了啊”，这才去洗漱，养护头发之后，他从衣柜取出一件整洁的西装，又从小隔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将盒子打开，他毫不留情地把其中的灰尘和脏污均匀地撒在西装上，一下子就把这件西装弄成不送去专业清洗绝对弄不干净的程度。
这略显病态的行为，对他来说也是狩猎之前的必要准备。野兽的鼻子大多数很灵，用它们熟悉的味道占满全身再去狩猎，是基本的觉悟。
“这一盒子里的脏污可都是独家秘方，一般人我还舍不得用呢。”
做完这些，他朝着窗外望了一眼，走到玄关取了一把伞，便出门，开始他今天的任务。
不管用过几次，这手机导航还真是让他觉得方便。
“要是狩猎的时候也能有这导航...想想还是算了吧。”
他在那个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楼下来回晃悠，无聊到都坐在秋千上荡起来时，那个红头发青年耀灵衍终于出现在他视野里。
那家伙穿着打扮十分休闲，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以较快的步行速度移动着，戴着蓝牙耳机的脸上能明显看出尚未成熟的气质。
杰一返是没看出来这样随处可见的年轻人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不如说励志成为传奇猎人的他对除了J1以外的人类都没啥兴趣，但他现在的立场可由不得他挑选猎物，只是心中难免充斥着失望。
“我还真是没落到这般田地了啊...”
当年为了狩猎一头机敏的野豹，他足足追寻着脚印、排泄物和毛发等痕迹，跟了它足足一个多星期，才得以见到它的真容，得到猎杀的机会。期间的艰难险阻勾心斗角，岂是现在这过家家一样的跟踪能比？
虽是失落，不过他依然遵循着狮子扑兔要尽全力的道理，保持着距离，跟在耀灵衍后面。
“这家伙这么早跑出来，是想去哪？”
还背着那么鼓的书包，可疑倒是足够可疑了。
“啊？”
在看到耀灵衍停在集满人的公交车站前时，杰一返只觉得自己头大起来，而那家伙只是一心排着队，用手机刷着视频而已。
现在这情况有些不好操作，下一趟车什么时候是未知数，而出租车停靠点排的队伍比这边还长，杰一返心中拿捏一下，一咬牙便加入拥挤的人群，在队伍里面穿插。
他这一身脏污在这时候产生了作用，所有人都主动让开道路让他通过免得挨一身垢，算是发现了额外的隐藏效果。就这么穿过人群，他站在耀灵衍同一队伍的后面，一起排队。
在公交车停靠后，他跟着队伍一起上车，目视着耀灵衍坐到车厢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位置上。
“喂！帅锅儿！往后走往后走！”
司机地道口音的催促声传来，他才发现自己堵塞了要道，迫不得已往后挪几步，最后尝试躲在车厢后门扶手的广告牌后面，期望没被发现。
“可恶...离的也太近了！”
保持距离是必要的，大多数动物到这个距离早就窜的没影了，这让被迫待在这个距离的杰一返浑身不自在。
“城市里人实在是太多了！”
然而，他还是小看了早高峰这个现象，不知道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待到车窗外一次又一次迎来满是人头的站台，他才见识到完全体——车厢里站着的人完全不需要抓住扶手，只是互相挤着就能完全保持平衡的究极塞满状态。
这下就算有人想避开他身上的脏污，也没有任何空间可以实现，他被几个人夹在中间，可以说是动弹不得，与此同时，各式早餐的芬芳、汗臭伴随着车厢里嘈杂的声音同时散开，伴随着车厢的摇晃均匀遍布在每一个角落里。
现在他压根没有留意耀灵衍的闲余，光是忍耐晕车就用尽全力。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甚至每一站停靠之后还有更多的乘客再往上挤！
“要死的话...我更想...死在猎场上...或者死在J1怀里啊...呕！”
又是突然的一个转弯，整个车厢随之倾斜，挤压着众人的身体。
“忍住！忍住啊J11！回想起来吧！你可是在充满排泄物和残骸的泥浆里坚持了半小时才抓获猎物的男人啊！坚持！忍耐就是...”
脸上传来一阵湿润，好像是什么东西沾在了上面，他现在并没有机会看到那是什么，不过，他闻到了...
土豆丝和劣质辣酱的香味。
原本还算诱人的香味，加剧着他的恶心，尤其是腾不出手弄下来的现在。
——只要过了这个弯道的话！
他继续坚持的意志，被又一个东西彻底打垮，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个硬塑料笼子整个飞到他半边脸上，压在土豆丝之上，让他的半边脸变形扭曲，压根不用去看，一股木屑的味道还有另一股独特的臭味窜入鼻腔，就知道那里面装的什么。
“啊！我的仓鼠笼！”
在某个人的叫声中，杰一返再也忍受不住，朝身旁的垃圾桶扑去...
“唔啦啦啦啦啦啦啦！”
把难得J1给他做的早饭吐了个干净。
这之后，P市高速公路长途车站下了不少乘客，他终于可以站在稍微空旷的车厢里缓气，并且打心底里希望自己不要再被安排这种苦差事。
——人群恐惧症都要给我弄出来了靠！
感觉必须用什么转移注意力，他便拿起手机，拨通了来P市才认识的朋友的号码。
“呦J哥，今儿起的早啊。”
这家伙不论跟谁说话都是音调都高，一下子就能联想起那副贱兮兮的嘴脸，干的是私拉三轮的营生，偶尔还偷电瓶车。
对于杰一返来说，这朋友是紧急情况跑路时的一条路子。
“最近生意挺好吧？晚上出来吃个饭？”
“吃饭好呀！但生意就别提了，这两天第二警官扫的严，好几天没开张了。”
——这倒是新鲜。
“神秘人闹成那样，第二警官还有闲心扫街？”
“是呐！鬼知道他们哪根筋不对，放着大鱼不抓，莽足力气来掐咱这些小虾米！哥几个都不敢动，有憋不住的出去一送就进去了！J哥，咱没有打探你的意思，但你最近还是也悠着点好！”
本来只打算闲聊的杰一返，此刻认真起来：
“你那里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咱这些小虾米哪里听的来风声，光躲开大浪就已经是玩命了！J哥，说真的，最好暂时别来，你也躲躲。”
——什么大浪，是大雨吧。
心中如此想着，他只是“嗯”了一声，就准备关掉通话，他的朋友在这之前叫停了他：
“在那些人之中尤其小心一个叫灰良的！那家伙本来在P市里就是个咬住就不肯松口的狠角儿，这两天就更发狂犬病了似的，下手重的不行！昨天才...嗯...等等...什么声儿？”
那人的声音突然断断续续起来，想来是信号不好，杰一返尝试着继续对话：
“喂？喂？喂！”
可能电话里传来了什么声音也不一定，因为他耳朵被现处环境的另一个更重要的叫喊吸引，那是突然准备下车的耀灵衍对司机吼的一句：
“师傅！不着急关门！还有人下！”
杰一返赶紧切断电话，想要拉开跟耀灵衍的距离，但着急的耀灵衍冲的很快，一下就跟自己擦肩而过，还猜到了他的脚。
“我去！小心一点！”
他忍不住叫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耀灵衍道歉着，压根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下车，杰一返又稍微等了一下，在最后一刻也从后门下车。
站台写着P市山站，他在百步之外跟着耀灵衍前进，心中琢磨着：
——这人背着个大包来这，是想干嘛？
“该不会是真的想爬山吧？！”
结果还真是如他所想，耀灵衍前往山区，买了门票，沿着登山道往上走，他也赶紧去买了一张票，跟在后面。
论体力，他没可能输给这个一看就不怎么锻炼的年轻人，而耀灵衍那走着路玩手机的状态，就算紧跟也不会有所察觉。
“没落到来跟踪这样简单的动物...唉...”
搞得煞有其事隐藏的杰一返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蠢了。
一路上这耀灵衍是真的一点多余动作都没有，一路玩着手机爬山，让杰一返久违体验了一把无聊的追踪，甚至打起哈欠。
——狮子扑兔？这是狮子踩老鼠！
前面的路牌显示，他们进入了猴区。
“猴子啊...”
杰一返印象中的猴子反应灵敏，机警无比，跳到树林中一刻就无所遁形，狩猎起来也是有不小的难度...
“但这里的也太悠哉了吧！”
这些猴子直接无视了一前一后两个人类，舒服而随意地嬉戏、吃水果、躺在路旁，让杰一返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他只觉得自己快被没落感吞噬了。
正在这时，那个刚刚对着根柱子打拳，往前走了几步的耀灵衍突然又有了动作，抓起一颗石子往回跑，举起石子做了个投掷的瞄准动作。
隐藏在树后的杰一返，并没有看懂这是啥意思。要说自己暴露了吧，这瞄准的也不是自己，要说自己没暴露吧...
——那这是在干嘛？突然想打小猴子玩了？
他目视着抬手瞄准小猴子的耀灵衍，直到耀灵衍松开手中石子，更突然地朝前方跑开。
“这又是啥意思？？”
这突然的逃跑看起来像是为了甩掉追踪者，可这种方法应该在视角盲区使用才对，比如在转角后立刻开跑，哪有当着人的面，还在一条向上的直道跑的？
弄是没弄懂，但追还是要追的。
“哼，就你这小嫩鸭，还想从我手上溜掉？”
——再没落，也没落到这种地步吧。
“好歹，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站在原地稍微活动一下，翻过栏杆，朝着并非山道的野区迈开步子，露出自信地微笑：
“让你见识一下，专职猎人是怎么追踪的吧！”
这座山是杰一返第一次来，不过如何在山道追上猎物，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操作，他没一会儿就潜伏在下风处的树丛中，发现了趴在地上大喘气的耀灵衍。
又观察几分钟后，他确定了耀灵衍并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的事实。
“那他突然跑起来，是在逃离什么？难道是那些猴子？”
虽然杰一返不理解这种毫无警惕性的猴子有什么好怕的，可是如果真的害怕
猴子，那耀灵衍为什么还要来猴区？
所幸，他并不需要想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需要把这些情况记下来，往委托人那里报告便是。
于是，把无谓的思绪停下，他跟着有所动作的耀灵衍，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事情，就超乎了他认为今天的跟踪都会很无聊的预期。
一路跟随的他，发现耀灵衍于马上到山神堂的阶梯见翻过栏杆，前往山林中。他就这么跟过去，找到一颗合适的树后面藏起来观察。
他看到耀灵衍把书包里的蓑衣、面具和假发拿出来穿戴好，展露出一副鬼怪的模样，越发搞不明白这人到底想干嘛，而当耀灵衍以这个形态取出消音手枪，他松散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
那个鬼怪打扮的耀灵衍不断重复着取枪收枪的动作，还变换着各种姿势，在杰一返看来，这像是在进行射击的练习。
而比起专注练习的耀灵衍，杰一返在第一时刻发现了周围的变化，看到了追着猴子前来的一对小情侣，他闪身躲在两方都看不见的树丛后面，然后，就是非常刺激的场面。
那个大概是大学生的女人一竹竿掷出，被猴子很勉强的躲开，失去平衡的猴子，不偏不倚落在耀灵衍头上。后者被这猴子吓破了胆，居然胡乱开了一枪，子弹从猴子侧面射出，从杰一返头上飞过，击在树上那只倒霉的秋蝉上。
他总而言之保持安静地待在原地，这种时候乱动反而更加危险。
“山鬼啊啊啊啊啊！！！”
在那个女大学生发出尖叫后，一直愣住的耀灵衍就跟着发出古怪的低吼，朝着这对情侣冲去，但并没有举枪瞄准的意思，反而一边追一边朝他们扔石头，女大学生的男朋友反应很快地牵起女朋友的手遁走，这个速度让杰一返回想起了某个中间商。
“小百面跑的就跟他一样快。”
耀灵衍的追赶一看就是故意压着速度，在小情侣被吓跑之后，果然立刻回来，把衣服和面具收好就立刻朝下山的路奔逃。
“扮鬼把那俩吓跑，就不会被发现手枪的事情，算盘打的挺好啊。”
等待着耀灵衍的距离稍微再远一些，他默数着秒数，那些猴子的此起彼伏的吠叫还在山野中回荡，其中一只猴子看到了他，还呲牙咧嘴地毛发耸立，露出驱赶的样子。
“什么嘛，这不还是有点警惕性嘛。”
时间足够之后，杰一返这才起身，继续保持距离地跟踪耀灵衍，与那家伙一起搭乘下山的快速公交，在山道间摇晃。
作为猎人的杰一返，有着看外表推测出猎物状态的经验。那家伙弓腰低头的样子，一看就还对刚刚的行为心有余悸，但肩膀并没有发抖，呼吸也还算平稳。
——第一次在冒险中险胜，很亢奋吧，我懂的！那种感觉让人欲罢不能，一旦尝过一次就忘不了的。
仿佛看到了第一次举起猎枪的自己一般，他还对耀灵衍稍微产生了一些尊敬。
带着这股尊敬，他完全可以忍受接下来依旧无聊的跟踪，跟着耀灵衍坐车回到市里，自己走在街对面继续观察。
耀灵衍钻进小饭馆，他赶紧闷头朝身边的店铺钻，进去之后才看到这是麻将铺，正好有一桌只有三人，他在耀灵衍坐定之前抢先坐下，很自然地演出一副打麻将的样子。
“小兄弟，我们这一桌是三缺一。”
上家阿姨友好的提醒，他暂时没有回话，注意力集中在耀灵衍那边。
“喂小子，你听到了吗？要打找老板娘给你重新凑一桌！”
下家大叔声音粗野，话语中有点火气。
“没见过的面孔，肯定不常来，难道是第一次来这家？”
对家的老哥好奇地盯着他的脸，他则卡在耀灵衍不再看向这边，下家大叔忍不住要抓他衣服的时点，推椅子站起来说道：
“不好意思，第一次来，不懂规矩，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临走前，他扫了一眼堂子上的牌，不知道之前的战况如何，单看这一轮，下家大叔就要输很多。
今天的任务是“记录并汇报耀灵衍在家以外的活动”，所以当他跟着那家伙进小区，目送耀灵衍进入单元楼之后，他就转身去小区小卖部买了碗泡面加一根火腿肠，坐在今天早上坐的那个秋千上，略微摇晃地吃午饭。
即便身在哪里都能买到各种饮品的城市里，他还是随身带着水壶，把吃完午饭剩下的垃圾打包丢掉之后，他旋开瓶盖，痛快地饮用着自己调配的特饮。
这时，离下午三点半还差十分钟，他朝着耀灵衍家的窗户望向最后一眼，然后坐在秋千上闭目养神。
再次睁开眼，看向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他今天第三次发出同样的叹息：
“我还真是没落了啊...”
把显着三点三十一分的手机界面切换，他给一个号码发去一条短信：
“目标已回家待了很久，现在开始回来报告。”
收起手机，他起身活动身体，利用这个秋千做起拉伸韧带的运动，做完这些，这次拿起手机的时间刚好三点四十，他确认没有收到任何新的消息，于是便起身离开。
刚走两步，一直躲在边上朝这边张望的小孩子们，就立刻占据了秋千的宝座，开始嬉闹起来...
搭乘另一趟公交，杰一返来到市中心的一处，望着那栋高大的写字楼，他绕过人满为患的正门，朝着员工通道走去。
保安连一句询问都没有，就为他刷卡开了门限，他跟一个带着客户的招待小姐姐一起搭乘同一部电梯。
本来，这些提着公文包穿皮鞋的生意人跟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知道自己和这些人虽呼吸同样的空气，却身处不同的世界，但那人疑惑的打量自己的眼光，那一副“这人怎么没有接待啊？”、“这人怎么打扮的脏兮兮的来这种地方啊？”的神态，还有如同围观珍惜动物一样的视线，依旧让他感到不爽。
这一点上，那些找他狩猎动物的生意人身上的铜臭味还要好很多。
多亏接待小姐姐站在他们中间，用甜甜的语气介绍着转生项目的相关内容，才让杰一返没有发作。
——人接待客户本就不容易，要是因为我和人吵架就丢了项目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他只是站在这些人身边就能让他不爽，小姐姐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杰一返打心底里尊重着这样的人。
然而转念一想，他情愿继续在电梯里被这些人当做珍惜动物围观，也不愿踏入他的目的地。
这一层的楼道设计的十分狭窄，只够体扩的一人独自通过，这让志愿在广阔天地间奔跑狩猎的他本能的感到压抑。
而每一次都是，走不过第一个转角，那个女人就出现。
职业的打扮、匀称的身材和端正到有些可惜的漂亮五官，这个女秘书就会站在那里等他，这次也不例外。
“这边。”
惜字如金的女秘书每次带他去的地方都不一样，这次是右转之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面看起来是会议室的配置。
杰一返并不知道这个女秘书的名字，也没这个必要，他随意拉开一个座位坐下，一手撑在椭圆桌上扶着下巴，等着女秘书一如既往的端着俩纸杯装的饮料过来，他一直都会拿到咖啡，女秘书一直都喝的绿茶。
“报告。”
女秘书这么说着，便开始慢慢饮着绿茶，他则开口道：
“跟前几次一样，耀灵衍依旧是耀灵衍，没有任何性格大变或者感觉像是另一个人附体的时候，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典型的因为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城里人，就算经历了一些事故，太嫩也还是太嫩。”
“继续。”
“今天我跟他去了P市山，发现他打扮成山鬼在训练开枪，途中他被一对小情侣发现，用山鬼的样子把他们吓跑了。这是唱的哪出啊？”
他能明显看到女秘书露出惊讶的样子，但那个惊讶转瞬即逝：
“你不需要知道。你说他在训练开枪，那他训练的样子...”
“完全的门外汉，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他第一次拿到真家伙。”
“你应该不知道手枪的型号，但那把手枪，有没有装消音器？”
“有。”
杰一返确实对“以朝人射击为前提制作的手枪”没什么了解，他一直认为这些应该是狩猎野兽的工具。
他又将一路上耀灵衍差点对猴子扔石头以及突然的奔跑这些事情全部道出，本以为女秘书也会露出一脸困惑，没想到再看过去，她脸上已经挂着泪珠。
——这又是唱哪出啊？？
立场上，他肯定不能问到底怎么回事，所以他只是把桌上的抽纸朝她推了推。
——看起来，要组织犯罪比接待那些客户还难得多。
女秘书调整的很快，只一张纸就恢复成原本的样子，本来按前几次的流程来说，杰一返这时就该闪人了，而女秘书抢在他之前说道：
“你的报告到此为止，之后不必再跟踪。你要的货物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之后随时都可以来取，地下室B区停着一辆货车，你可以随意使用。”
一串钥匙落在他的手上，就像是打开新的人生之门的钥匙一般。尽量按耐住心中的澎湃，他也惜字如金起来：
“我知道了。”
“我提醒你，这些动物本来是用来进行转生实验的，因为各种原因不再被需要，我们可不在乎这批动物是归你拿去交易还是被警察回收。一旦你开着货车离开这里，可没有人在乎你会不会被捕，明白吗？”
“这就，不劳您费心。那些动物在哪？”
“11层的b11房间，一会离开的时候，你可以去确认一下，你手里的钥匙串有一把是开那里用的。确认完了就离开，刚刚我说过，你能取走它们的时间是...”
“是明天之后，对吧？放心。”
他迫不及待地起身，准备离开这压抑的地方，去看看那一批救命稻草。秘书在他身后收拾起纸杯，发出问题：
“你...是不是不喜欢喝咖啡？”
把这钥匙串紧握在手，杰一返以充满力量感的姿势回头：
“我喜欢咖啡的香味，可如果依靠那种东西来提神，是当不了猎人的。”
“出去之后，这里的事情...”
“放心，干我们这行的，对人都守信，不会出去乱说...”
“我是说，等你开走货车之后，这里的事情你可以随意告诉任何你想告诉的人，如果有人逼迫你，不用替我们保密，放心大胆的说。”
“啊？”
——这又又是唱哪出啊！？
今天没想到的事情似乎有点多，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女秘书，眨了两下眼反应过来：
“哦！你在考验我是吧，所以说放心啦，我不会...”
“我说真的。如果遇到威胁，不用为了保护这个秘密而伤害到自己。”
女秘书手上拿着喝空的纸杯和一滴未动的咖啡，躲在圆框眼镜后的双瞳中，居然显出些许不舍：
“不管你这货送不送的出去，别死了。”
离开这个会议室，他还是处在懵逼的状态，这个前几次看起来城府深、天塌不惊的女秘书，居然会大度道让他这样雇佣兵一样的角色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随便泄密。
——就算是威胁泄密了就弄死我，也不奇怪啊？
他擅长勾心斗角的范围只局限于猎杀猎物，这个城市里即将发生的大事，并不是他能参透的范围。
“这个城市，到底要发生什么？”
自言自语着，他路过转角，朝着电梯间走去。
——管他的！就算这座城天要踏下来，也跟我没关系！我只需要明天之后带上货，重新找回我的荣耀、我的爱人，我那，醉人的，静默！
——接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
这狂澜的思绪，在这个瞬间仿佛被不可否认的什么东西一齐从他脑子里击散开来，碎的到处都是。
因为前方，一个刚刚从电梯出来的来者，正踏着轻松的脚步，缓缓朝着这边走来，在这个安静的过道上，这步伐清脆而响亮，如在静默中奏响的鼓点。
这人有着瘦高的身材，简约的黑白风穿搭，短发浓密乌黑，可以称得上清秀的五官大概会让所有喜欢帅哥的女孩眼前一亮。他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明亮的眼神中透露出理智的光芒，嘴角挂着的却是相当任由感性操纵的微笑。
杰一返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只是注视着那人的鞋底，保持着自己的步伐继续朝前走去。
这个因为窄小的过道也完全容得下他们俩的身材，而这人很礼貌地主动偏移身体，让他俩很快就擦肩而过。
杰一返只是听声音就知道，这人走到转角处，那个女秘书刚好出来，十分端庄地为他引路，并说出“这边请”的礼貌话语。
——别往那边看。
他心中告诫着自己。
过去，在料理被困住的野兽时，他训练出的眼里和感知力，让他能瞬间判断出什么时候野兽只是在吓人，什么时候会真的下口咬。
他不知道女秘书有什么故事，也不知道这个来者何许人也，又要去见什么鸟人，不过有一件事，他瞬间判断出来了。
不管这些人是什么，当下，正是这些人露出獠牙的时候。
他就这保持低调，按亮电梯，走进去后，点亮11层的按钮。
明明是回到地面，现在这电梯里却给他一种正在下沉的错觉，甚至下意识放慢了呼吸。
直到电梯到站时发出的响声，才将他唤醒。
那是模拟敲钟发出一声...
“Ba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