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历二十年春，羊城】
羊城迁徙前最后一晚，中央广场挤满了人，他们把家里的大包小裹堆成一个个小山丘，支起点遮风的东西，就静静地躺在那等着羊城最后一晚的广播。
他们没有为失去亲人而感伤，也没有畏惧随时可能进城杀戮的血裔。
只是先前全城人们的激进思想为这一次的总攻失败而冷却后，他们觉得这傍晚的风，格外入骨。
在此之前，市长的遗体在政厅里被人发现。他用绳子把自己吊死在门把手上，办公桌上是关于羊城陷落的文件。
闯进去的人发现，他的那份文件上最后的批注是用手写的扭曲的两行大字：
“我亲手杀死了他们——我有罪。”
文件上全球国际城市联盟印章还尚未干透。之后，他的尸体被人葬在了政厅后楼的菜园里，广播里将不会提到他。
——羊城的人们最终为他们的左倾激进主义付出了代价……
……
老壬在羊城广场旁边的河搜罗来几块石头搭了个灶坑把锅架上，又去河边淘来两把烂泥敷在砖缝上防漏风，简单洗涮完手后，又把揣在怀里的“羊城晚报”撕开，团成大小不一的团，塞进灶里。
他忙活完这些后抹了把汗，随后又是浑身上下翻了翻，才觉万事具备东风也有，就差一样。
——“我火机呢？”
红枫坐在高桥上闲适地把脚荡在半空，一手抱着猫，另一手伸出五指，任风在其中流窜。
“我这呢。”红枫把打火机向河边的壬柏扔了过去。
“哎！看着点，别扔河里了！”
安辰道的裤腿被捥起，盯着清澈透亮的水中的游鱼，握紧了手中削尖一头的粗树枝，他把尖端探入水中矫正方向，对准了群鱼之中的一条，身体重心向前倾，随后便是猛地一刺。
不过很不幸，他还是刺歪了。因为脚下踩的石头不稳固，这一向前为了晚饭的一扑，直接让他变成去拥抱供给全城用水的羊城母亲河。
这河水冰冷刺骨，安辰道倒进河中后倒吸一口气，这直接让他呛进去几口水。在河流的冲击下，两手又找不到抓握的点，他在慌乱中把那简易长矛扔飞，整叉在河对岸的土里，惊飞了一小群在河边觅食的麻雀。
此时的他像只拨水的大鹅一般，在还不足膝盖左右的水中扑腾。若非老壬捎带手下河提了他一下，恐怕他今夜就要随河流远行了。
“真行啊真行，你还能干点啥吧。”老壬提着他的后背抽出他腰间的枪，把他往岸上一扔后便不再管，径走向灶台生起火去把枪擦干。
安辰道猛咳起来，这晚风被他吸如鼻腔后，如冰锥一般刺如气管，他发抖着咳出进去的水。
“活了活了，老壬你又救我一命。”安辰道把自己湿淋淋的身体翻正，长舒一口气。
“别，咱受不起，您歇着吧。”老壬没有抬头看他，他此时正专注地拆开枪，把里面的每一个零件擦干，“用你还真不如用只猫。”
“猫啊…猫好啊……猫自己就能养活好自己……”安辰道开始胡言乱语。但此话在红枫听来，却是另一个意思。
“要是当初我没那么傻去救它，那它也死了。”红枫在高桥上白了老壬和安辰道一眼，而后冷着脸抱着她的猫站起身，一手捋着猫毛走到桥的另一边坐下了。
“你是不是指桑骂槐？”老壬莫名觉得她话里有话，抬头看了眼红枫的背影骂咧一句，又低头开始组装擦好的零件。
安辰道望着晚空，天边的最后一抹霞云渐变成暝色，淡紫的云彩即将拉出披满星空的帷幕。他身体颤栗着，已经抖作一团。
“桑树啊…槐树啊……好树，好树……就是我没见过……”
“你妈的，闭嘴！”
老壬实在受不了他了，有那么几回同他喝完酒也是这样，嘴里含糊不清，看见什么都傻笑。老壬越听越气，停下手里的活，顺势脱下胶皮拖鞋，狠砸了过去。
安辰道那边安静后，老壬三两下就把枪组装好，又去把安辰道拎到灶台边让他把衣服烤干。
羊城在这时候开始了这最后一次的广播。
羊城广播了先头遣去的联络员名单，广场上的人只是听着，像以前一样听从命运摆布罢了。然他们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不过是重新拾起这雪藏已久的习惯而已。
红枫听闻，从桥上轻盈地跃下，把出腰间的匕首抽出，直接对准河里的鱼刺出，那匕首贯穿了鱼头。
“刀法不减当年啊！”老壬看罢吹起口哨。
红枫把鱼捞出来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毕竟我还年轻。”
老壬只觉简直不能和这女人交流。
“小雅呢，你拿你的玉找到了吗？”红枫拔出匕首，割下鱼头丢给猫玩。她熟练地刮下鱼鳞，把鱼腹里的内脏剐出来后，整条丢进锅里。
“咱这最近身体不好……”
“那拿我的血。”
老壬因她突如其来的话而愣了一下神。
“你他娘玩真的？”
“用我的血。”
红枫不想跟他多废话。
“行吧，我告诉你吧。”老壬拿出了那玉袋子，掏出了里面格格不入的机械玩意儿，“这东西不是拿血驱动的，这是定位器，定位器你懂吧？我在公元年参军时候搞的古董。”
“要电池？”
“比那先进点，直接充电，就是羊城没有配套的。我送小雅的那块玉里有发射端，装的太阳能板，只要她不扔，我这要有电就能找到她。还好留一手……当时哪他妈想到她做得这么绝……”
“她不会扔的。”红枫斩钉截铁地说，“毕竟是我拿着送给她的。”
“你说话我怎么这么不爱听呢？”
老壬说着，一手把枪揣回安辰道的腰间，开始煮鱼。
【月历二十年春】
安晓雅在血裔的尸体之间漫步，哼着壬柏之前教她的喀秋莎，用卷刃的剑伴着自己的哼唱比划着。
漫地的肢体与血块铺满了草原，这血腥的地毯之上，唯有两个站立的身影。
“Βασίλισσα（女王）？”
“嗯？”安晓雅扔下了剑，停止哼唱，回过身，看着声音发出的位置。
在与她相对的位置，那人说着希腊语，整身一尘不染，蓝色的瞳眸里却透着不被人察觉的恐惧。
安晓雅笑了，笑得很甜。
灿烂的斜阳渐渐升起，两人的影子逐渐拉长。
“死吧。”
安晓雅话音刚落，日出之下的一个影子迅速胀大，在达到某一个极限时，那影子一瞬变为了印在地上稀稀散散的黑点…似是薄雾，似是尘土，最终被风刮散。
少女漫步在尸野之上，对立的人化为血雾，她继续走着，继续哼着她的那一曲喀秋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