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结界内的,那只猛然伸出的手抓住他的时候,他几乎要被吓晕,可是就在这时候,头上遭到了不明来历的重击,于是他在昏迷间被带入了结界。
红莲端起摆在桌上的一杯茶,首先用彼岸花瞳解析了一遍,确定无毒以后,才喝下一口。
对面坐着一个接近老年的女人,长得和之前那个女人很像,但是从年龄判断,却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她也端起了一杯茶,吹了一下以后,开始喝茶。
“所以,您与之前我在阳台上看到的那个......小姐,是什么关系?”红莲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之前看到的女子的年龄,因为害怕女人喊人,他说话很小心,说出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如履薄冰。
女人哑然失笑,可那笑容中好像隐藏着无穷无尽的苦涩。
“我就是那个女人。”女人回答。
沉默。
沉默。
沉默。
红莲不敢说话打破沉默,可是脑袋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我的身上有诅咒,月光越弱,我就显得越老。”女人打破沉默,补充了一句。
“哦......”
“所以,你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干什么?”女人平静地问,红莲看到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她在激动什么?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问几个问题。”红莲说。
“你就不怕他们上来或者我叫人?”女人挑了挑眉毛。
红莲耸耸肩,“如果你叫他们上来,我也没办法,但既然你会把我从结界外带回来,就意味着你没有对付我的想法,上一次你看到我时流的眼泪,说明我的样子让你想起了什么人,比如说你的女儿,或者你的妹妹之类。”
“你说话的样子和他真像......”女人看着他,似乎入了神。
“他?”红莲疑惑起来。
“确实,你的样子和我的女儿很像,你说话的方式,和我的儿子很像。”女人抬起头说,“如果算年龄,你和我的儿子一样大了,而且,你其实是男孩对吧?”
“额?”红莲心中一惊,他的真实身份,在这里只有莫烟、蓝筝知道,可是这女人却能穿透“圣咏”的力量,这得使用多恐怖的手段?
“你......你是......”红莲想出口问。
“怎么知道的?从言谈就能看出来了。”女人微笑着,红莲总觉得她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奇怪,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目光,但很温暖,“所以,您为什么会在看到我时流泪呢?”他问。
“我说过了,因为你,很像我的女儿。”女人不自觉地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捏捏,红莲没有动,此刻他仍然如履薄冰,可是在他的心里却有点想知道那个与莎莉斯特一模一样的女孩、说话与真实的自己相似的男孩了。
“你的女儿和儿子怎么样了?”红莲轻声问。
“儿子和女儿?”女人露出一个凄凉的表情,“他们都死了。”
“......抱歉。”沉默很久以后,红莲说,他扭过头去,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视野尽头的那条河上没有闪光,就像一条死河。
“我之前见到你时哭,也是因为想起了女儿。”女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不必道歉,只是我的问题。”
“也是我的问题,”红莲没有转过头,“这是我的错。”
“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是错的话,那就听听我的故事吧,我憋得太久了。”女人说。
红莲只是点了点头,仍然看向那边。
二十年前,我是魔界的公主,继承魔界的纯血血统,能力觉醒后,我获得的能力是『圣咏』。
后来埃穆派拉大帝发动扩张战争,向魔界宣战,魔界的统治者也出兵与神界战斗,但是全部惨败,为了求和,魔界政府把我嫁给了埃穆派拉大帝。
原本我不想被这么控制,可是在见到埃穆派拉大帝时,我忽然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可靠感,他是一个“自由”的人,跟着他,也许我也能找到自己的“自由”。
于是我答应这个条件,嫁进了神界。
可是最终,神界方面还是攻破了魔界的皇城,原因是魔界背弃诺言反攻,最后,整个魔界与神界开始同化。
唯一没有同化的是魔界的政府,他们仍然希望掌握管理魔界的权利,即使已经被端了窝,仍然抓住机会与神界高层谈判。
谈判没有成功,即使魔界的政府作出了各种各样的努力,可还是摆脱不了被蚕食的命运,于是政府决定收回我。
我拥有『圣咏』,可以随意回到魔界,但我不想这么做,在那时我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五年了,我们有了很多孩子,那时我们最小的孩子刚出生,所以我不能回去,而是坚持照顾了最小的那个孩子两年,就在这时,我又有了个孩子。
没过多久,魔界皇室的那些人不知用了哪种手段,或者是那边又诞生了拥有『圣咏』的人,他们将我转移到了魔界的大理石白塔,以背叛皇室的罪名将我关在这里,然后给我下了禁制,使我永生不得踏出这座塔。
他们以我为人质,在对埃穆派拉大帝的胁迫中重新建立政府。
我被关在这里,尝试了很多次突破这结界,但那个拥有『圣咏』的人以能力对我的行为进行了束缚,我无法突破结界。
九个月后,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来了,无视了他们的威胁,派出了整个圣羽骑士团和圆桌骑士团,在短短一天之内将整个新建的政府重新摧毁,没有任何犹豫,皇室甚至根本没有时间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就被打败,全部关进了重设结界的大理石白塔。
但,唯独我的这个结界无法突破,构成这个结界的『圣咏』借助的是神的力量,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完全击碎这个结界的能力。
他来的那天,正好是我的最后一个孩子出生的那天,可是无论是这个孩子还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孩子,都无力让我们再团聚了。
可是我看到,他来了,肩上骑着我们最小的儿子,孩子穿着华贵的衣服,他的眼神如同他的父亲一样,冰冷而尖锐,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
我的丈夫走到这个结界外,隔着结界,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那么温柔,那么温暖,他说:
“再忍一会儿,很快,兄妹就要团聚了。”他笑着说。
他站在空中,用能量构成整块的地面,把我们不到三岁的孩子放到地上,然后往后退。
我们的孩子看起来不像其他的小孩那样有一张胖脸,他已经有点像比较大的孩子了,可我觉得他的眼神却不像孩子,像野兽。
他挥动他的小手,口中念出一句话。
那是神语,他竟然学习神语早于普通语言!可是神语只有拥有『圣咏』的人才听得见,他明明是男性,居然能听见神语!
“等等,刚才你说什么?”红莲忽然打断了女人的叙述,“你的意思是说,只有女性才听得懂神语,也就是说只有女性才拥有『圣咏』?”
“对啊,”女人疑惑地看他,“『圣咏』确实是只有女性觉醒者才能拥有的能力。”
在得到这个消息时,红莲忽然混乱了。
只有女人才能够拥有『圣咏』?
那就是说,亚瑟是......
不对不对,一定是有哪里错了。
就在这个过去他惯用于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想法涌上心头时,另一种长期锻炼出来的冷静思想在瞬间就将这种可能性完全湮灭。
“那么,有没有出现过男性也拥有『圣咏』的情况?”红莲压下心头的躁动,问。
“到目前为止,自然的情况下没有,只有在超越因果律的情况下才行。”
“什么意思?”
“比如说,利用其他人的『圣咏』将‘只有女性才能拥有『圣咏』’逆转成‘拥有『圣咏』的人是女性’,然后再以『圣咏』将其变成女性,男性也会在短时间内拥有『圣咏』,但逆转因果消耗的力量太大了,大多数『圣咏』的拥有者都会因寿命被燃烧殆尽而死去,许下的愿望也会因此失去力量。”
“请让我再打断一下,刚才你说,使用『圣咏』会燃烧寿命,是吗?”
女人点了点头,“『圣咏』消耗的力量远不是仅靠积累能够担负得起的,释放者积累的仅仅是启动『圣咏』的力量而已,『圣咏』真正消耗的,是生命的力量。”
“生命......也就是说......”红莲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背,他的背和肩膀一片发麻。
“对,每次使用『圣咏』,释放者都会短命。”女人凄凉地笑了,“这,才是我们这些外表光鲜的『圣咏』拥有者的真相。”
“那,每次使用『圣咏』以后,会消耗掉的生命是......”
“一般情况下,最少三年。”
忽然红莲感到自己浑身都被黑暗笼罩住了,压力像一座大山,死死地压着他,不让他逃走,大脑在确定两个事实以后,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迟缓地转动着。
两个事实确定了。
第一,他见到的亚瑟是女的。
第二,他已经欠了这个女孩子至少几年的性命,还有戴安娜,他也欠了她很多年的命,这是他欠她们的,他必须还,事实上,另一种可能已经在他心中浮现了,也许,亚瑟就是戴安娜。
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人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多。
“你真傻啊......为什么要......帮我那么多啊......”他低声咒骂着,“为什么啊......”他的拳头狠狠打在地上,对手上传来的疼痛毫不在意。
“孩子......你怎么了?”女人问他。
抽泣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他抹着眼泪,先是用一只手,然后把两只手都用来擦眼泪,像个被欺负的小孩子,吐字已经不再清楚,断断续续,不容易听清。
“有个女孩......已经为我许了五次愿望了......”他这样说。
女人呆了呆,然后慢慢低下头,红莲看不见她的脸。
“你真是个幸福的人呢......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付出那么多过......那个女孩子......一定很爱你吧,要珍惜她,陪她度过最后一段幸福的时光吧。”女人说到这里时,红莲已是泣不成声,很久很久,他的精神才恢复稳定,还只是看上去稳定,“你接着说吧。”女人看到他眼中的光芒闪着决绝。
“好的。”女人点点头。
拥有『圣咏』的人自己都不明白神语的意思,那与其是语言倒不如说是某种忽然在脑中出现的指令,事实上,神语是在许愿时释放者在无意识中说出的语言,可是我们的孩子不仅能听见,甚至能以自己的意志念出来,看到孩子手上浮现出来的那把剑时,我意识到因果被逆转了。
那把剑拥有『颠倒』属性,可以逆转因果,将“只有释放『圣咏』会咏唱神语”变成了“只有咏唱神语会释放『圣咏』”。
孩子在那时就已经觉醒让我很不可思议,也许只是在高能量冲击下的短暂觉醒,我看到了他的血统觉醒初次爆发所产生的恐怖力量。
『圣咏』与『圣咏』之间对抗的输赢取决于两者之间的能量强度,血统初次爆发会释放巨量的能量,几乎比最强的『圣咏』所消耗的还要多,而将我关在结界内的『圣咏』只是中级的,我无法突破只是因为我自身不够强。
于是,我看到我的孩子,使用世界上最强的『圣咏』,将所有限制我的束缚全部解除,并反馈到皇室所有的成员身上。
太可怕了,我们的这个孩子太可怕了。
当他完成这一切时,我分娩了,是个女孩,丈夫亲自替我接生,而那个救了我的孩子则变回了原来那个样子,疲惫地站在一旁看着。
考虑到我们的这个孩子是已经逆转因果了的,我不得不随时提防他使用『圣咏』,那样他的寿命就会被消减,但我不可能随时盯着他,于是我自己使用『圣咏』,重构他的身体,使他回到觉醒前的状态,让他逆转因果的能力消失,并加了一个封印,迫使他忘记所有的神语。
“您这样,不怕他恨你吗?”红莲忽然问,女人只是苦笑着回答:“即使他恨我,我也没办法啊,毕竟他是我的孩子,我不想他受半点伤害,即使伤害他的人是他自己。”
红莲沉默下来,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也许会很恨她吧。
“您接着说。”
孩子似乎确实恨我了,很久也没有再来看过我,又因为我在他两岁时就离开他,他对我没什么印象。
没有多长时间,魔界的皇室中出现了一个疯子,他以摧毁大理石白塔与下方的黑塔为条件,再次胁迫我回去,我仍然不想,没有答应那个疯子。
可是魔君也支持他,他激发了皇室一直流传的、深埋于每个皇室成员身体内的一道能量,使我患上了无法医治的病,他们威胁我,如果不回去,就让我病死在神界,还会传染给我们的孩子。
我自己无所谓,但是我的孩子......即使是拼了命我也要护得他们周全,因此我答应他们的条件,回到大理石白塔,再次成为人质,这一次,就是我的丈夫也没有办法来救我了,因为我们的孩子在身体中也都有那一道不稳定的能量,虽然比起我来要弱得多,但对于年纪尚小的他们来说,也同样足以致命。
因此,实际上,人质不止我一个,还有我们的孩子们。
此后,我一直被囚禁在这里,多次使用的『圣咏』消耗了我的生命,与其他人为了不让我轻易死去而对我施放的『圣咏』相叠加,最后形成了一个诅咒:每晚的月光越亮,我看上去就越年轻,月光越弱,我看上去就越老,我的年龄仍然会越来越大。
今年,我已经四十三岁了。
这些人没有给我提供任何与他联系的方式,因此我一直被困在这里,不再知道其他的东西。
六年多前,我的丈夫的气息忽然微弱下来,我感觉到他很虚弱,我明白那是他铸造出来的那件圣器的缘故,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那些人识破,然后篡位的,我很想告诉他,可是我没有办法,不管怎么努力,我就是无法摆脱这些人,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个消息。
我的一个孩子死了。
那一次我有半个月都失去了意识。
六个月后,我感觉到他的生命线到了尽头。皇室的人也告诉我,他们会去刺杀他,而告诉我的时候,前去围剿他的人已经在前往神界的路上了。
抱歉,容我解释,对于我们这些能力是借用神力的人来说,人们身上的各种情况会以特殊的情况呈现,像是一个人能活多久,是会成为一条线的,这是神的预言,绝对会实现。
但那只是在肉体层面上的死亡,他的灵魂线仍然存在,除此之外,我发现了他竟然出现了另一条生命线!
而且,不是红色,而是淡蓝色的!
我意识到,他可能不是觉醒者或者人。
而是某种物件。
他是器魂。
我并没有因此觉得他如何,我只是为他还能够保留生命感到幸运,我仍然是那个爱他的妻子。
然而,他坚持与前去围剿他的人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我耗尽了所有的力量,用『圣咏』给予了他最大强度的辅助。
他杀死了五十多个魔界前去刺杀他的人,最后魔君也一同出动,我才看到他的灵魂线与最后一条生命线一同断掉。
虽然他不是人,但我觉得他比所有的男人还要更男人。
因为他是为了保护我们的最后两个孩子才战斗的。
我们其他的孩子全部都被偷偷地杀死。
那两个孩子,小的就是那一天我生下的女儿,再大一点的,就是看着她出生的那个哥哥,他们一对兄妹失踪了,从神界失踪了,不知道是到了天界、地界、人界,或是魔界,我看得到他们的生命线,但找不到他们的位置和情况,生命线只能显示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我后悔了,后悔给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加上封印,加上那个封印以后,即使是最早的觉醒时间,也只能是在十五岁以后了。
没有了能力的他们......能做什么呢?
神界和魔界都发出了通缉令,通缉又在整个世界的五界内全部生效,即使是在人界,也有好些“赏金猎人”在寻找他们的踪影。
我几乎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那两条线上,可是我自己无力去改变那条线。
很久以后,我看到那两条线断了。
从此,我没有了活着的牵挂,我的眼泪从来就没有流尽过,我过上了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我无数次想过自杀,但是身上的诅咒成了一把锁,任何类似的行为都被锁死。
现在,我仅能在阳台上看看这座城,我想过他们会不会也有第二条生命线,但我从来没看到过。
我曾经让人出去找过他们的尸体,可是从来没有找到过,他们是一对兄妹,应该一直在一起,男孩子的身上应该还存留着我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