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千里白雪飘扬，薄暮冥冥，入目之物非霜及雪，刺骨的寒风夹飞雪扑在脸上，楚言欢昏昏沉沉的大脑在寒冷刺激下终于有了几分清醒。
楚言欢软趴趴的趴在一白衣男子背上，气若游丝，他知道自己就快不行了，一路上明提暗醒的和身下的人说了好几遍将他放下，对方却置若未闻。
楚言欢双眼覆着一条三指宽的绫带，整张脸埋在贺行颈侧。但即使如此，无孔不入的冷风还是裹挟着阵阵血腥味直往他鼻子里冲，他知道，带着他这么一个灵力尽失的废人逃亡那么久，贺行肯定也伤的不轻。
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把背上的累赘放下的意思。
虽说临死前多拉一个人垫背总比一个人赴黄泉的好，可这人是到现在还唯一愿意帮他的，楚言欢实在不愿意一个对他尚存善念的人与他黄泉作伴，费力道：“咳……贺行，把我放下吧。”
“不……你别……咳咳咳……你别说话了，师兄你搂紧点，马上就到白象山了……”贺行把他往上垫了垫，微微停顿一瞬，看了一眼被白雪覆盖的群山，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前走。
短暂的沉默过后，楚言欢叹了口气，嘶哑道：“贺行……值得吗？”
贺行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庄重道：“值得。”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却似乎蕴含了无尽决心与情谊。
楚言欢心下大动，软弱无力的手搂了搂贺行的脖子，声音轻颤道：“贺行，你执意为了一只妖与仙门百家做对，你知道后果吗？你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是啊，他图什么啊？贺行心想。
整个修真界都说身上这人是龙族后裔，他的妖丹足以让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晋升至大乘，血液可以让濒死之人起死回生，只要能与他签下主仆契便能在人界为所欲为……可贺行知道，他所求的并不是这些。
贺行一时沉默，身上之人也不催促，微热的呼吸徐徐拂过贺行的脖颈，与磨人的风雪形成鲜明对比。
“你还记得我们初遇时的光景吗？”贺行突然道。
那也是个风雪催人的天气，瘦小的男孩只堪堪披着件宽大的锦袍，粗大的铁链束缚着他的双脚，他只能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这明明是个偏僻的小角落，却时时有人从他面前经过。
那些人手里拿着热腾腾的吃食，或是同情或是羞辱般的站在他面前放肆议论着，他们说的话异常不堪入耳，贺行起初还会猛地抓起一把雪去砸那些人，可他发现他愤怒的样子除了让旁人更兴奋外毫无用处。渐渐的他也就麻木了，像只木偶般缩在那里，任凭旁人如何冷嘲热讽都巍然不动。
白雪不解人的窘迫与饥寒，仍然纷纷扬扬往他头上落，他头也不抬的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却听见有人正小心翼翼的往他这边走来。
他以为又是来看热闹的，懒得抬头应付，那人却半晌都不见离开，只沉默着站在他面前，贺行有些不耐烦，正准备出声让那人滚时，面前却被人塞来一块还散着热气的糕点。
这是连日以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表达出善意，贺行没有接过糕点，而是意外的抬起头。
面前的男孩肤色白皙如羊脂白玉，一袭雪白的斗篷笼着他清清瘦瘦的身体，大概是太冷的缘故，脸庞有些发红，右手掌心向上，正托着一块点心看着他。
“那个……我买多了，你可以帮我吃一点吗？”白衣男孩用商量的口吻道，还晃了晃左手拿着的纸包。
贺行接过那块小小的糕点，毕竟三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近乎狼吞虎咽的将它拆吃入腹。
白衣男孩满脸笑意的看着他，又从纸包里拿出一块糕点，“喏，你慢点吃，我买了很多的。”
贺行又伸手接过来，毫不含糊道：“谢谢。”
过往的行人见居然有人会给小灾星送吃的，又见这小公子衣着不凡，大概是哪家贵府里的小少爷，有人停驻下来，劝道：“小公子，你别管闲事，这可是仙道叛徒之子，身上有霉运的，可沾染不得啊。”
这种话这几日贺行听了不少，本已经麻木了，可此时面对着白衣男孩，他却有些惶恐，他唯恐白衣男孩听了那些人的话会转身就走，他已没有任何可惦念的事物，此时却很害怕会失去这片刻仅有的温暖。
男孩依旧在给他递糕点，贺行却没有再伸手去接，“我不是。”他急切道。
周围的人哄然大笑，有人还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难听的话，可贺行早就不关心这些了，他只想知道男孩的看法。
男孩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故作不经意的扫了众人一眼，柔和道：“你不是。”见贺行渐渐放松下来，他又道：“我姓楚名言欢，家里还缺个能同我逗趣解闷的弟弟，你愿意同我回去吗？”
后来的事楚言欢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在众人大变的脸色中斩断了贺行的枷锁，拉着他的手，离开了逼仄的街角，在满天白雪的相伴下，回了旭幽宫。
那段回忆尘封在意识深处，本该早就忘记了，经贺行提醒还真叫楚言欢一点不落的想了起来。
楚言欢勉力轻笑了一声，感慨道：“一块点心而已，好像也并不值得你以命想报啊。”
贺行也笑了笑，还是郑重道：“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