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
我朝着那孩子喊了一声,她却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文件。很显然,小菲在开着小差。
“楚馨菲!”
“老!老师!?”
“怎么了啊小菲。”我有些困惑地看着她,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的,从没见她像今天这么魂不守舍的,“有心事吗?”
小菲呆呆地看着我,微微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说出什么,“没、没有,老师,真对不起……我昨天晚上熬夜了,有点儿累。”
“累的话就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我对她轻声道,这孩子,总是能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那个在端木老师身边抱着个文件夹,凡事都要请示的自己。
端木老师……
在我想起他的这一刻,我总是会感到愧疚、自责和一阵莫名的羞耻。
“你早点儿回去吧小菲,反正也没太多事情要你处理。”
“好……对不起老师,实在抱歉。”小菲把文件抱在胸前连连朝我鞠躬,她异样让我觉得很奇怪,本还想留住她在盘问两句,却比她抢先一步出了办公室。
也许真的是太累了吧……
我有些无奈,毕竟这个世界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如果能再有两个我就好了,我苦笑着叹了口气,起身,来到了办公室后的休息室。
小依趴在地上,在画布上看着书。
“絮姨!”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我跑了过来。
“絮姨,这个字读什么呀!”
我看了眼,没想到竟然是刘慈欣先生的《三体》,“你看得懂吗小依?”
小依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不懂呢!”
我觉得有些好笑,“看不懂为什么还要看呢?”
小依看着我,困惑地歪着脑袋,“为什么看不懂就不能看了啊絮姨?”
我觉得自己好想给自己挖了个坑,小依的这个问题让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出正面回答。
“因为如果看不懂的话,看书就没有意义了啊。”
“什么叫有意义呢?”
“有意义就是能学到东西啊。”
“虽然看不懂,但是好多不认识的字看起来很有趣啊。”
我摸了摸小依的脑袋,这孩子的聪慧让我觉得既欣慰又担心。
很多时候,聪明并不是好事情啊,小依。
就好像你姐姐……
我每每想到苍,就会忍不住地想到那个地下室,想到地下室里的那台被苍命名为“奥罗拉之茧”的机器,想起在那台机器前最后一次和苍对话的场景。
——这台机器叫做奥罗拉之茧,奥罗拉是睡美人的名字。十六岁的公主将沉睡在梦中,等待着王子的到来。多么美好的童话啊,你说是不是,絮姐姐。
——絮姐姐,你知道对于科学而言,所需要面对的终极难题是什么吗?是时间。时间太过任性,让人深感无奈。既然无力驯服,只能怯懦逃避。所以,我将沉睡,絮姐姐,像睡美人一样安静睡去,让时间忘记我,只等着有一天,王子过来将我重新吻醒。
——我想以最美好的年纪在小依最美好的年纪醒来……
我觉得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隐约的刺痛感。我看着小依,对突然从自己脑海闪过的猜测感到害怕。
不可能的,肯定是我太笨了。
苍的话那么聪明,她的那些话肯定还藏着其他玄机,一定是因为我太笨,所以没听出来而已。
我为自己的那一闪而过的滑稽猜想感到无尽的羞耻。
我怎么能那么猜想苍!实在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为了缓解心中的惭愧和不安,我紧紧地保住了小依。
“怎么啦絮姨?”
小依奶声奶气地问道。
“没什么,絮姨啊就是想抱抱你呢。”
“我又很乖哦,在学校里面。”小依也抱着我,“老师总是问我姐姐的事情,我告诉他们我不记得了。”
我蹭了蹭那孩子的脸,“小依真的不记得了吗?”
“当然没有啦!我啊天天晚上都能梦到姐姐呢!”
我感到一丝隐约的醋意,对于小依来说,苍永远是不可能被替代的,但我却不是。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说法,对于小依而言,我或许只是苍的代替品。
“你都梦到姐姐什么了啊,小依?”
“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花园!里面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还有个大池子,水好清好清。”小依看着我,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姐姐穿这一条蓝色的裙子,好好看!就好像……就好像仙女一样。”
“姐姐跟小依说了些什么呢?”
小依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声道,“姐姐让我要听絮姨的话,要好好上学。她还亲了我呢!”小依用食指摸了摸自己小小的嘴唇,“亲完我后姐姐说:我是她最爱的人,最爱最爱的人。”
“那你呢,小依你对姐姐又说了些什么呢?”
“我告诉姐姐我也爱她,最爱最爱她了呢!”
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竟然感受到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仿佛是一位母亲得知自己的儿子要和一个不知道的女孩结婚一般的感觉,感到一种奇特的嫉妒和醋意。我伸出手揉着小依肉嘟嘟的小脸。
“小依,相信絮姨,你的姐姐肯定会回来找你的。”
——在你最美好的年纪。
后面那句话,我却没有勇气念出声来,只好在心中默默复述着的。
我不知道苍口中,小依最美好的年纪是指什么时候。毕竟对于我而言,小依的每一个年龄段,从出生到入学到将来的娶妻生子,都是如此美好的岁月啊。
忍不住畅想未来的我感到一丝甜意,我将小依搂在怀里。等你结婚的时候啊,妈妈也老了吧,小依。你的新娘又会是谁呢?好期待!到时候妈妈一定要拉着那姑娘的手告诉她,你是多么讨人喜欢,多么温柔善良的一个孩子。也要告诉她,她的选择是多么正确。然后祝你们幸福啊小依。你们的幸福,就是妈妈的幸福……
这个世界还拥有着未来……
实在是……太幸福了啊……
……
次日,小菲没有来上班,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小菲怎么没来。”
“她请假说母亲生病了,要去照料母亲。”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小菲是单亲家庭,由妈妈一手拉扯长大,而且她的母亲今日似乎换了什么重病,虽然如此,小菲却一直在我身边努力工作着,从来没请过什么假。一想到昨天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想到今天小菲竟然破天荒地请了事假。直觉告诉我,她母亲的状况可能不好。
“你知道她母亲住哪个医院吗?”我询问来替补小菲做助理的那个青年。
“上次好像听她提到过,住鼓楼医院,但具体是哪个病房就不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只要知道了医院,找到病房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你去给我准备下车子吧,我去看看。”
“要不要我提前跟她打个招呼。”
我点头应允,直接就这么过去,不但不显得惊喜,反而显得有点儿匆忙而不礼貌。
那位助力青年走出办公室,过了大概半分钟又走了进来,“她手机关机了董事长。”
看来真是有什么事,不然不至于说手机关机。我赶紧起身,催促着车辆的准备工作,进休息室随便换了身便装后,我就出发了。
鼓楼医院的院长与我相识,通过病人登记家属查询很容易就查到了小菲母亲所在的病房,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医院却告知我,小菲已经接着她的母亲出院了。
“是治愈了吗?”我询问道。
那位医务人员朝我摇了摇头,“她母亲要做换心手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配体。”
“那她们去哪儿了?”
医务人员继续朝我摇着头,“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们无权过问。要我猜的话可能是放弃治疗了。”
我怅然若失地望着显示屏上小菲的登记信息。
这孩子,到底是去哪儿了啊?
手机响了,我掏出手机,发现是我安排去接小依放学的员工打来的,我感到一阵不祥的预感。
“董、董事长!学校这边说,少爷被接走了?”
“谁!?”
“我听他们这边的描述,我猜应该是楚馨菲小姐。”
我只觉得自己被当头打了一棒,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倒了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我才没让自己踉跄倒地。
“董事长,美国那边来的电话。”边上的员工将电话递给了我,虽然我已经大概料想到了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尽可能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让自己不至于完全乱了分寸。
“你好啊容教授!”电话那头传来蹩脚的中文。
“威廉……”
蹩脚的中文这一次切换成了流畅的英文,“容教授,我这一次打电话给你,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我按住电话,示意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出去,跟我一起过来的助理立刻联系玄禁城。那些医务人员虽然觉得有点儿奇怪,但见自己的院长也遵照了我的要求,便也没说什么。房间里只剩下了我自己。
“小依在哪儿?”
“那孩子很安全,我也没想到啊容教授,你这么年轻,儿子却这么大了啊!实在是让人有点儿吃惊啊!”
“告诉我我儿子在哪儿!!”我忍不住吼了出来,感觉那轻薄的手机都要被我捏碎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你放心容教授,我不会伤害他的。他和你的小助理玩的很开心呢!完全没有想你的感觉。”
那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
“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知道的。”他停顿了一下,轻声念道,“艾伦的提取技术。”
“不可能。”
“哦,是吗,那我可就没必要继续保护你的儿子了啊,容教授。”
“等一下!我要考虑考虑!”
“你没必要拖延时间容教授,我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你啊。”
“我答应你……”
再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助理已经拿了一张纸摆在了我的面前。纸上写着:玄禁城方面已经堵到绑架少爷的车队了,正在对峙。
“但我需要时间准备。”
“你没时间准备了!”那头气急火燎地怒骂起来,“废物,都他妈是废物!”显然,他也已经知道了自己计划失败的消息,“把那孩子杀了!把那个女的也杀了!”
“不要!威廉先生,我们可以商量!我可以把技术给你!”
“已经晚了容教授,太晚了!你要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电话那头,只剩下挂断后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