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庙宇不过二十来平，一尊泥塑，一张案台。
案上是果盘和香炉，紫色的香炉外面被擦得很干净，三根细香静静燃烧，让那尊神君塑像于烟雾缭绕中，更凸显一丝神秘。
大门两旁是什么？
左书：飘摇伶仃国将倾
右书：狂澜力挽是神君
横一破败古朴匾额，书四字：颜郎君庙
陈翎呆呆伫立在原地，他正对面是一位蓝衣道人，年约四十多岁，见他到来便打了个稽首。
道人一言不发，只是一脸和善引他前去。
陈翎跟他一起，点了三根香，对着那烟中的神像深深鞠躬叩拜。
“谆谆训道，太上三清。授天敕令，在地封君。金蛇游弋，猎犬逡巡。”
道人说一句，他就跟着念一句。
“西母王将北十二星敕令神君。”
“真以问道，诚以拜神，牺牲祭祀，神君显灵。”
“礼敬颜郎神君。”
三拜之后，道士牵来一车，车上不知何物，只知道蒙了牛皮，裹上油脂，道士伸手择一法刀，递于自己。
“人间香火，牺牲祭祀。”
道士面目含笑，陈翎只得接过那刀。
…………
从恍惚中回过神。连洒落在地面上的月光都显得有些刺目。
他即刻便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绑了起来，手掌被束缚在椅子上，整个人被衣服和编织袋缠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道恐怕还以为是绑水果箱子呢。
他使劲儿挣扎了一顿，就将其扯开了，不知道是谁手法这么拙劣。
陈翎抬起头，一旁的沙发上正睡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
“……影子姐？”
陈翎一眼便看出了对方枕头下正抓着一把水果刀，即便是这么警惕了，还是昏昏睡去。
大概是拿了备用钥匙进来，然后遇见了那状态的自己。
至于之后是怎么制服的……莫非影子姐练过什么把式？
“啧……计划全被破坏了。”
真没想到，影子姐会卷进来这种事。
陈翎抬起手，手臂上铭刻的一行字让他直皱眉。
“幻觉越来越严重了。”
他陡然回头——林影已经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持着水果刀，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呜哇！别过来。”
“影子姐，是我。没事了，现在没事儿了。”
“你骗人！我不信！离我远点！”
她本想大声尖叫的，但是一想到可能会引来邻居，只好低声说道：
“别过来……不要伤害我。”
“我不会伤害你，影子姐，你先坐着别动，好吗？”
陈翎安抚着，并且转过身去翻药箱，取出酒精、绷带给自己包扎好。
全程影子姐缩在沙发角落里，只管拿着刀盯着他。
等到他给自己打上结包扎完毕，林影才开口道：
“怎么回事？”
“你指哪方面？”陈翎距离她远了一点，在地毯上坐下，这才正式和对方谈论起来。
“这段时间你没有来学校，腿也没有骨折，我一进来看到的就是你在给自己身上刻字——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影子姐的语气是一种佯装的镇定。
之所以他这么确定，是因为对方颤抖的肩头，不断闪烁着惊悸后怕的眼神告诉了他。
“对不起，影子姐，我吓到你了。”
陈翎顿了顿，挠了挠下巴，侧开目光，装作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其实我是——”
“癔病吗？”林影蹦出来一个词。
“——对，就是这个。”
陈翎眼神微微一转，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间总觉得惊疑不定，最开始我以为自己家里进了人，后来我就拿手机整夜地录像。”
“……然后呢。”
“我从床上站起身来，爬到桌面上，煞有其事地开始写字，内容就只有一句话——。”
“礼敬颜郎神君。”
他们共同念道。
这个词语仿佛魔力不再，却依旧让人心底犯怵。
“是精神障碍的事情——那，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
林影有了一些了解，那样的行为虽然可怕，但是毕竟可以用科学解释。
癔病是典型的精神疾病，治疗经验人类已经很成熟发达了。
“我……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这种问题。”
陈翎做出一副歪过头，声音也变得轻弱起来。
“影子姐你也好，雯雯也好，我爸妈、亲戚、其他同学要是知道了我有这种精神病，那不就……”
“——笨蛋！”
林影低声骂着：
“你那样子，一个人自己瞒着下去能瞒多久？有问题就要去治疗。你怕什么呢？因为自己患有疾病，或者是有着残疾，和别人不一样，你就觉得很难过吗？”
她抓着袖口，仰起头，振振有词地斥责着：
“精神病也好、异性恋、同性恋、男性、女性、跨性别者——要是大家都一样，这个世界就太无聊了——和别人的差异，应该是你骄傲的资本啊！”
【……为什么有点感动？明明我是装的。】
陈翎摇摇头，沉吟了一会儿，索性不跟对方解释。
算了，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对大家都有好处。
“影子姐，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
陈翎靠着墙半躺下来，准备打发人回家。
“……还回去什么？马上天都快凉了。”
“嗯？也就是说你在我家的沙发上过夜了吗？”
“不然呢！？我哪里知道你会不会把我突然抓起来做了那种事情——”
“不是，你就不会把杂物间收拾一下，里面有床铺被子的。”
“——人家又不知道好吗！”
林影犹豫了一下，把刀搁在了一边。
“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带你去医院。”
陈翎挑了挑眉：“那你家里人怎么办？你在别的男生家里过夜了这件事，怎么交代？”
“那……我就说我去的是洛雯雯家。”
林影捻动着发丝，随口回答道。
“为什么你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哎呀你别管了——去！你把我吓了大半夜到现在，我连饭都没吃上一口，快给我做饭去！我去收拾一下床，你不去上课，我还得去呢。”
“行吧。您且等着。”
陈翎夸张地一躬身：
“影子姐您这边请。”
“哼哼~”
打发走影子姐去收拾睡觉的地方，陈翎脸上的笑容立刻散去，他集中精神，CR的属性栏立刻浮现在眼前：
【破坏】：5
【技巧】：7
【意志】：5
【体质】：4
【可支配点数】：1
“我杀人了。”
陈翎眯起眼，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掩盖罪行是他的第一反应。
其次才是回忆起来杀人的细节。
十天前，他勒令于司机带他前往颜郎君庙，自那之后，他才开始了长达十天的癫痫癔病。
过于敏感的精神让他在那个地方，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景象，并且从那之后，耳边眼前就不断地传来那样的吟诵。
………………
礼敬颜郎神君！
护国有神威，天下方得归，如有神明台，灵光仗剑来。
颜郎真神君，司掌兵伐军，雷霆滚头过，香火以教人。
诚心诚意拜求神，牺牲献祭显真灵。大恩大慈不言谢，只把人头呈作碟。
上拜天尊至天威，下拜九阴九重水。诚问神君请福佑，城拜神君法无边。
礼敬颜郎神君！
………………
这不是幻觉。
即便只有自己听得见，那持续了数十个小时的疯狂书写还有自残行径，都是真实的。
陈翎摸了摸脖子，只觉得仿佛自己被潮水淹没一样窒息痛苦。
疯了。
是他疯了吗？
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是真实的？
是癔病？还是致幻类的药剂？
自己杀人，在那场祭祀中杀了人。
邪教？可是怎么会有这种诡异的事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像昨天一样失控发疯，这他妈是现实吗？耳边传来的这些呓语一直让我无法入眠，到现在几天了？4天了。我四天没有合眼。就算是吃了安眠药都没有效果。”
无法形容这种感受。
最关键的不是因为他的精神状况，而是他在颜郎君庙于那种模糊半清醒的状态杀了人以后，没有人来找他。
明明错误百出，明明他是几乎一身血跑回来的。
但是，没有人察觉的出来。
等他去上门找出租车公司询问的时候，发现于海磊这人在电脑里显示早就离职了。
打电话，电话显示是空号。
那天搭乘的出租车也不见了踪影，不论怎么查都查不到。
他仿佛，杀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还是说……”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