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的晚上,晴转多云。
陈翎例行围绕祭神之地进行着巡逻,他已经利用灵气营造出了许多幻象,吓跑了几个电鱼、炸鱼的家伙。刚刚还观赏了一对小情侣通过实践检验爱情质量的现场,他好意提醒对方打扫干净塑胶垃圾再走,但是对方还是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连忙逃窜。
陈翎不喜欢塑料垃圾。
这些东西不容易降解,对于他来说就算用灵力催化,这东西还原出来的也就是一堆低级养料。
石油这东西对于修神之地来说并不是什么宝贝,毕竟不是一条科技树上的东西。
每天他都在奔走打捞分解各种垃圾——公园的清理工一下子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然而污染最严重的倒不是塑料,而是生物入侵。
陈翎赶走了两条被放生的毒蛇,十五只小龙虾一样的生物,一只不知名的外来龟。
这些东西会对祭神之地的生态造成不小的破坏,毒蛇还算好,如果不是因为要考虑游客的安全,陈翎还挺欢迎这种怕人,喜欢水边生态的小家伙。
他一直喜欢蛇,每次想到蛇,就会想到有个灰色的精灵。
他在公园负责人员的意见信箱里提出了“希望在二元桥公园中心湖北岸绿化带种植一些花卉”,“播种一些莲花”、“修建一个小亭子”,这些都有助于给他积累人气和生机。
但是指望管理部门采取行动并不靠谱,陈翎最近盯上了游客带进来的宠物。
猫啊、狗啊、孩子啊,这些小家伙每次来祭神之地,都会让他的功德神光微微一涨,差点就能实现从0到1的突破。
很明显,孩子身上的生机最旺盛,狗和猫都是体格较大的动物,能够填补自己的生态系统中缺少肉食动物的不足之处。
“真想把自己的祭神之地打造成戴森球一样自我循环的机制啊……”
怀里抱着夺夜酱,陈翎不由得失神,对着湖面由衷感叹一声。
砰!
下一刻,林间回荡起一阵巨响。一片寒号的群鸟惊起,陈翎心头一惊,元神瞬息出现在枪响附近。
“枪击案?”
只是他来得实在晚了一步,或者说对方死的太快,CR中归零已久的数据已缓缓增加至1了。
他抱剑伫立于离地三尺之上,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切。
一个少年瘫坐到地上,唇齿颤抖,借着月光看得出他脸上浮现的惊惶之色。
“我……我……”
他面色苍白,望着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脑袋破了一个不大的口子,在地上很快形成了一片血泊。
陈翎抬眼瞥了一下,少年脚边被丢了一把枪,他眼中一片茫然,陈翎却是看出来了明显有人嫁祸于他。
少年的衣服很脏,脏而且破旧,但是没有搏斗的痕迹,他脚上有着泥土。背包散落了一地,陈翎看到了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小学课本、插画读物、半个被人咬了一口的汉堡。
这是个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孩子。
陈翎感官敏锐,此刻又是在他的祭神之地中,他只不过恍了个神,感叹一下,开枪者就跑了——但是那孩子掌心没有火药味。
枪不是他开的。
【不过,这个地方已经很边缘了。过了这道桥刚好就超出我的祭神之地范围了。】
陈翎摇摇头。
【把这孩子如果就这么放置着……以夜火城警察的办案能力,估计也别想等到水落石出,就要草草结案,蒙了冤屈。】
“我……啊啊……啊啊……”
流浪的孩子吓怕了,从未见过尸体的他完全连话都说不出,连尖叫都没有,只是呜咽。
陈翎上前看了看他的生机之气,也就十二岁样子。
不识字,居无定所,连肚子都吃不饱,来到公园打算过夜,却碰上这种事情。
完全就是欺负人家流浪儿无家可归,无依无靠,所以栽赃嫁祸给他。
【既然这样,你我也算是有缘——】
缘分,陈翎算不出来,他命格里只有寻仙,没有成神,和自己神道有关的事情他一概算不出来。
然而修仙就是一个讲究缘分的过程,当神却修得是人间烟火,世俗浮华。
【相逢便是缘,我帮你一把吧。】
陈翎抬起手,灵气在身上汇聚,经过一个星期的绘画、撰写,他已经在心中勾勒出来了格林恩慈的面貌。
啪嗒——啪嗒——
浓厚的雾气笼罩了街头。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悄然靠近。
流浪的孩子机敏地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仓促地抓起自己的背包,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冰冷的呼吸。
“呃啊!”
他的身形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随即一僵。
少年缓缓抬起头,一幅用尽余下生命全部都无法形容的画面在他面前勾勒写实,铺展满整个视野。
他从黑雾中凸显出巨大的身形,比路灯还要高,浑身笼罩在破烂腐朽的铠甲之中,鲜血和腐臭被绷带强行包裹,面前的胸甲被血肉顶开,枯瘦的胸膛长出无数男人、女人、小孩、老人的面孔,每一张人脸没有眼睛,瞳孔从他们伸长的舌头中长出。
巨大的身形垂下头颅,那像是一个很标准的西洋骑士头盔,嘴唇被切除,袒露着长满了眼球的牙床。袒露出来的三对倾斜眼睛中没有眼球,而是分别长满了人类、鲨鱼和狮子的牙齿。每一次眨眼,都是数百枚牙齿的旋涡咬合张开。
他杵着修长的白杨树干,仿佛那是他的武器一般,钉满了钉子的巨大手掌按在大地上,蚊子从他的胸腹肺腑间的每一张面孔中飞出,与此同时,心底却深深响起一个如同磨砂纸声一般的呢喃。
“你后悔。”
那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在颅内不间断回响,若有实质的热刀子在融化大脑,少年越是尝试去理解巨物的存在;越是去倾听;越是去逃避,就与声音越来越近。
“你已后悔。”
于沉默中嘶吼,寂静的喧闹掀起狂潮,心绪不宁,无处藏身,可怕的阴影包裹下,肉身像是胶囊进入胃中被溶解,内部装满了名为「惊悸」的药粉迅速扩散,为人体吸收,呼吸紊乱,血流冲击着心脏,激烈燃烧的身子失调,温度骤降,如坠冰库。无以名状的不适感从生理上蔓延,连带着将精神也一起拖入这无尽深渊。任凭其摆布。
“缔结约定,还你公平。”
既非契约也非誓言,强制的命令为自己蒙上了一层冰冷的虫蛹。戳着自己的心脏,划开表面的肌肉,流淌出来他被压抑的真情实感。
突然之间,烟雾全部消散,巨物也不见了踪影。
空气中缭绕着桃花的香气,白杨树枝散落了一地,一切从未发生过。
流浪的少年低下头,定睛一看:那具头颅射穿的尸体也没了踪影,血迹被擦洗去了,连气味也不曾停留。
【一切只是梦。】
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只是梦。”
他心里泛起嘀咕,惺忪着睡眼,逐渐平息下来。
【花的味道不是很香吗?要不要去那里睡觉。】
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缓缓地循着桃花的香气找去。
他并不知道11月的桃花并未开放,他只知道湖岸水边,粉白色的花瓣如雨一般落下,小心翼翼捧起一濮。他选择了最粗鄙也最实际地将其铺盖在身上,桃花传来宜人的温暖,转瞬就进了梦乡。
月光明亮。
陈翎杵着剑蹲下,抬手轻轻在少年的额前一扫。
砰!
一声枪响落下,陈翎抬手暂停了子弹,扫了一眼枪手。
“梦里还在害怕呢。”
陈翎打了个响指,枪手的身形支离破碎,一阵香甜暖风吹袭,就把他赶走。
接下来,才是这孩子真正的梦中所想。
他梦里有一座面包房,陈翎手中多出来了汉堡。
“你怎么这么笨?为什么学不会?别人都会怎么你就不行?”
少年坐在课堂,脖子上长了《四年级语文》的老师严厉训斥着他的读音。周围的同学大多数是老鼠、酸奶、文具盒、纸箱,面对着老师的斥责,其他人偷着乐。
“原谅我强买强卖,这一梦拿来赔偿你吧。”
他摇摇头,伸手微微引动。祭神之地中,一切由他作主。
主动放弃防范,被他特意引导而来的这孩子,自然而然成为了祭神之地的一部分。
“但是——老师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基础薄弱,想要跟上大家还很难。老师不会放弃你,不会放弃任何一人。只是恨铁不成钢……”
老师的呵斥悄然一变,巧妙地从训斥转化为鼓舞。
他将完整的一个汉堡搁在他的课桌上,手掌虚空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看着他的眼中逐渐有了光,陈翎便远离了他的梦乡。
天亮,少年从清冷中苏醒。周围没有桃花飘,水面泛起波澜,倒映着阴暗的天空和冰冷太阳。桃木的树枝张牙舞爪,像是恶魔的臂膀,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该起来了……得去翻桶了。”
他默默从地上爬起,抓起自己捡来的旧书包,打开拉链。
噗——
一个热气腾腾的汉堡掉落在草地上。
他愣住了。
不是因为汉堡温热,不是因为完整。
而是因为‘鸡肉腿排堡’这五个字,被他分明地认出来。
“……啊。”
他颤抖的手捧起汉堡,像是捧起了什么至宝,掌中的食物发烫,像是天上的太阳。
“鸡肉腿排堡……呜,咕——鸡肉腿排堡……”
他反复念叨,生怕过了一会儿就忘记了这五个字。
他如同陷入了魔障,又抓起来一本撕扯掉一半的幼儿读物,对着拼音,一字一句地念道:
“……太阳公公微微一笑,对小鸭子问道:小小黄鸭,你为什么要流浪?”
“小鸭子说:我没有家了,大灰狼咬死了我妈妈,洪水压垮了我的巢穴。”
“太阳公公又问:小小黄鸭,你怎么不叫猎人来打狼呢?”
“小鸭子嘎嘎叫:猎人提了猎枪,但是没有打到狼,他不好意思在同行面前见笑。所以我只能流浪。太阳爷爷,我想念妈妈的怀抱,你可以抱抱我吗?”
“太阳公公说:哦,小小黄鸭,我很想帮你。可我是个大火炉,一旦拥抱你,你就会被烧着。”
“正当小鸭子失望的时候,太阳公公又说道:小小黄鸭,我可以给你我的阳光。”
“小鸭子摇摇头,它说:那我就去找大灰狼,我让他被太阳公公烧成烤狼。”
“太阳公公点点头,笑道:好,小小黄鸭,你所前行的地方,一路上都是温暖明亮的火光。你要一直好好生活。我去给你烤狼。”
少年抬起头。他若有所感一般看向清晨的湖面——雾气缭绕中,他看到了那个难以形容其外表的巨人。
它岣嵝着腰,一点点靠近。手中的白杨刺入水面,它前进的地方,迎接着太阳。
【格林恩慈】
他跟着心底泛起的想法念道:
“伽德拉贡·格林恩慈。”
咕噜噜——啪铛!
陈翎仰头灌下一罐可乐,随手一抛丢进身后的垃圾桶中。
“夺夜。”
‘呜……’
他扛着剑袋,脸上露不出一丝微笑。他前所未有地凝重,认真。
“我去给你抢件红衣服穿。”
剑愉快地鸣叫迎合道: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