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尸体被分割了。”
陈翎坐在老旧的椅子上。
陈翎站在他对面，看着自己。
这种感觉非常违和，就好像墨水浸透纸背，明明是如影随形的存在，却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结果。
坐在椅子上的陈翎没有头，像是被拆掉的动漫手办一样尴尬地杵着脖颈，切面光滑，血管还在微微收缩。
同样失去的还有空洞的心，陈翎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脏位置比寻常人似乎有些不同，他的心脏生长在胸口而非左侧，肺叶向两边如翅膀般张开，并向下延伸出两个类似气囊，每次吸气都会将新鲜的空气通过肺，未能完成气体交换的空气会被注入气囊，而呼出的时候则被没有来得及和血液产生气体交换的空气，就会直接被压迫进入肺部，再排出体外。于是就形成了两次呼吸。
为了撑起这具身体，硕大的心脏分成了八个心室，就好像是将寻常的心脏镜像复制后并联在了一起，每分钟只需要运动12~20下就能提供全身血液供给。
就如同涡轮增压发动机一样，而为了配合心脏的特异结构和庞大的呼吸系统，肋骨也发生了形变，肋间增加了更多的肌群，这一切最终还是归功于那颗八缸十六进程的超级心脏，才使得他的身体正常运作起来。
现在它不在这里了。
左手也消失不见，骨骼倒是保留着，不知道是谁把他手上的皮肤整个扒拉下来。更要命的是血管耷拉中指和食指指尖，显得格外讽刺。
下身保留的还好，也就是左大腿不翼而飞，小腿躺在地上，右脚光秃秃地，没有一根脚趾。就好像是《灰姑娘》中辛德瑞拉的一个姐姐那样，为了穿水晶鞋把脚趾割掉。
“你妈的，小偷。”
陈翎骂了一句。
他现在面临着最大的问题：是去找身体的部位，还是呆在这里继续看着。
放眼四周，自己身处于餐厅后厨似的地方，昏黄的灯光、磨得锋利的菜刀，一旁的灶台上摆了高压锅，正在呜呜呜地煮着什么东西。
可千万别是自己的头。
陈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元神状态最大的毛病就是什么都碰不到。
传说中说元婴期的仙人可以身化元婴，帮助本体一起修行、作战、感悟大道，元婴不灭，肉身随意更换便是。而在那之前，修士没有任何办法脱离了肉身长时间存在。
自己靠着一张九幽的敕神符箓能够暂且以日游神姿态行走人间，进入他的领地之人，连梦境都会受自己摆布。
神道和仙道的差别果然太大了……
离开了祭神之地，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没了。仙人自在逍遥，居无定所，一身修为就是强大的根本。与之相比，地仙纵然在一方水土尊崇无比，却依旧要受到一定的束缚。
在祭神之地他可以肆意操纵灵脉之气为己用，出了门就只剩一具肉身凡胎。
陈翎去也不敢去，留也无事可做。
时间推移。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去他的，不等了！”
古代大孝子捷德有一句至理名言：遇到事情不能坐以待毙。总是在这里呆着完全是折磨自己。
陈翎转过身，元神不能够穿越墙壁，但是可以离地飞行，穿越狭隘的缝隙，厨房的大门紧闭着，没有窗户，自己能走的道路只剩下通风扇，他便仰头顺着通风管道飞起，穿越而过，几只老鼠旋即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后者警觉地停止了移动，左顾右盼，像是察觉到了某种不协调。
人类灵识不如野物，倒也正常，陈翎顺着通风管道向前飞去，这种穿行的感觉十分压抑，狭隘的管道不过20公分的宽高。一个成年人在里面根本没办法移动。灰尘、蜘蛛、还有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半只拖鞋，不断朝着更黑暗的地方前进，隐隐约约，更阴暗的地带里传来回声，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头装上了墙壁。
他掐算着，自己一共移动了287米，才隐约见到了一丝光明，他心头微微浮上喜悦，顺着管道落下。
这是片商场。四周堆满了各种打折促销的衣物，塑料模特的头上裂开几个缝隙，被人用胶带随手粘好，糖葫芦的摊位紧挨着烤红薯，‘新年大酬宾的’的横幅已经烂了一角，皱皱巴巴，却也没有舍得换掉，一种廉价而朴实的鲜艳为这市场增添了一丝实在真切的氛围。
一切东西摆放井然有序，仿佛不久之前就还有人刚刚来过打扫。
陈翎单手背在身后，元神的双眼转为金色，随意一扫，却连一丝生机都找不出。
“开什么玩笑？”
陈翎懵了：“就算是生命禁区都不可能是这样，这算什么？宇宙空间吗？”
所谓的无尘之地大概是这样的，管道里倒是还有一些老鼠，到了更宽阔的地方，却一点生机都没有。
怪事。
所谓修道之人多多少少有天地感应之能，陈翎主修神道，对人间烟火，生灵死气感应较之寻常人更加敏感，他定了定神，不知道吉凶如何，来回思量，便掐指计算。
‘太阁上未闲，虚妄丑归年……’
他在积累学识的时候学习过这种民间的风水算卦，用九幽文念出后，他隐约有了些感应，再去看向四周，眉头蹙起。
“怪。”陈翎说：“怪。”
堪舆风水算卦，归根结底是古代人对于自然天地这种事物的规则进行的一种朴素的哲学观和总结，人们试图将宇宙天地和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通过对规则的洞悉，尝试规避凶险、趋于吉利。人类先天带着一股贪婪而可怖的求知欲望，为自己打造出一副世界观模式。物理、数学、信息、人文、宗教、形而上学、辩证唯物主义。与其说人们盲目地崇拜着科学，更不如说是盲目崇拜着自己可以认识和理解世界的这一套念想。
他曾经也是最极端的一批认定世界可认识，人定胜天，改造自然，奴役自然的人士，但是直到他开始真正认识世界，随着修为和哲学思考的深度越发提升，世界反而蒙上了更深层的面纱。
算卦的结果他隐约知道，但是却说不出来，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可以窥见的神秘领域。
怪。
他无法言明自己看见的。
所借助古代先贤总结智慧才能，历经了时代的考验，如今在他一个新生代地仙的手中重新释放出光彩，本应该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但是陈翎根本无法说出来。
怪。
这商场不过七八十亩地，算不上大，但是从头到尾都弥漫着一股整齐森严的肃穆。如果硬要说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医院和实验室一样，整整齐齐排列着瓶瓶罐罐，精密的电子仪器无时不刻不在测算神秘的数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