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蛰伏之剑(6)

作者:提妈妈 更新时间:2021/4/3 23:59:11 字数:4245

啪嚓……嚓……

火星点燃了棉绒,随后蔓延到柴上。

橘黄的火焰把林影的脸映照得暖洋洋的,她帮着一起往火堆里塞柴,男子端起一个空荡荡的罐头盒,从水管下的锅里一挽,舀满了水,架在了烤炉上。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附近只有一堆堆着破烂旧衣物的纸箱子,里面有律师的西装、新娘的婚纱、像是地方小公务员的打扮、警察的制服、以及外国有名的牌子以及一大批学生服。

看起来这里是洗衣间。

地下室并不通风,烟要靠换气通道才能传出去。男子的解决办法是把洗衣机的管子拆下来,对准了头顶的通风管道,然后在一旁用杂志扇着风。

林影想去掏口袋,才发现自己穿的这身连衣裙并没有口袋。

男子移开被石头压着的罐子,从中取出半块干面包:

“吃点吗?”

林影摇摇头。

他把面包掰开,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搁进水里,然后杂七杂八地加上东西,盐、韭菜叶子、野草,煮成一锅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糊糊。

“这里是哪里?”林影轻声问道:“人们都去哪儿了?”

“都死了。”男子瘫坐在地上,大腿上的布条立刻渗出血来,他抿着嘴,从火上取下罐头,吹了吹,就呼噜呼噜地大快朵颐起来。仿佛那并不是什么恶心的糊糊,而是山珍海味。

他一抹嘴,舔了舔手背,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是我家。”

“我叫林影。”

她说。男子却是顿了顿。

他说:

“我忘了。”

他就起身,开始翻箱倒柜。

他从蛇皮袋子里翻出来一个收音机,一本小人书,三张光盘,才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张过期了20年的身份证。

“罗吴方。”他念道,抬起头,那一刻他的眼中亮起来了理性的光:“是不是这么念的?”

语气中带着期待,对文明的渴望,让林影无法拒绝他的可怜请求。所以她很认真地纠正道:“是罗昊方。昊比吴多一横。”

“罗昊方。”

他认真地跟着重复着:

“这名字听起来真好,真的是我的名字吗?”

“是。”

林影看了一眼身份证上的照片:那是个眼睛明亮,有些微胖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干瘦佝偻的男子几乎完全挂不上关系。

“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是眼睛是一样的。”

“真好。”罗昊方喃喃:“我有这么好的名字。”

“你的名字很好,昊方,昊就是天,天圆地方。”林影试探着说着:“只是身份证过去很久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后来没有去警察局更换了吗?”

“都死了。”

罗昊方靠着墙壁,坐了下来,他声音嘶哑,整个身子上本来就没有一处是好的,恐怕内部也不见得健康。

“死了?”

“我妈妈出去买菜。我爸爸出去上班。他们开着同一辆蓝色的中档次轿车,我们家住在琴月园小区19号楼1单元101,我去地下室的库房放东西,所以我没有死。”

“……所以其他人都遇害了吗?”

林影看到他的身份证有效期从1997截止到2007年,推测道:

“2001年的时候吗?”

“对。”

林影想起来了:“是20年前的那场惨案啊。”

“什么?”罗昊方一脸茫然,“已经过去了20年吗?”

林影眼神微动。

“是。我还是记得比较清楚的,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都会被人铭记。”

她回答道。

“2001年的7月17日,夏炎王国海州市爆发了惨无人道的恐怖分子屠杀事件,超过一万人受伤,八千余人死亡,幸存者只有一千二百人。”

“袭击的发动是从海边开始。海滩上的游客被恐怖分子杀戮一空。”

“其次是海边临近的医院。”

闪鳞抓着手表,陷入了迷惘。

“好像,我也不是很想要这东西。”

但是为什么自己刚刚会那么着魔?

闪鳞仔细盯着这只手表,反复打量,放在阳光下,用水清洗——不知怎么着,那托雷家的手表就开始产生变化。金属的表带融化延长,变成一滩像是动物脂肪和毛皮糅杂的混合物,紧接着又反复自发地抽搐,变成了一只人类的左手。

“这是……”

闪鳞惊骇。

“我刚刚,是为这只手着魔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砰砰砰啪碰!

“噫呜!”

什么东西剧烈地敲打着住院部的大门。闪鳞被吓了一跳。

‘带上那只手,跑。’

‘门的外面不要管!’

‘带上那只手,自己千辛万苦拿到的东西,不能浪费在这里。’

就这样。

闪鳞如同被线操控着一般,抬起手,擒住了那只左手。掌心传来的感觉尚且还是温热的,为了便于抓捏,不自觉地就将其五指卡在自己的指间。

……虽然怪怪的,像是最亲密的恋人才会五指相扣,但是入手的存在连骨骼都没有,只有淡淡的一层皮肉,握起来就好像是外面一层果冻,包裹着灌汤包。

这样的妄想之存在了片刻,闪鳞听出来外面的动静非常大,至少有五六十人。

'这样的话那就只能走紧急通道跑了。’

又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想法浮上心头,仿佛是谁在耳边低语一般。

只不过,眼下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闪鳞看了一眼被印下无数手掌轮廓的大门,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心底的召唤。

转到住院部的尽头,靠近护士站的位置,一扇铁门落入眼前,醒目的四字标识不论何时都坚持闪着光。

——————

“医院的病患通过安全通道进入了地下水道,但是即便是这里,也被恐怖分子追上,随后也难逃一劫。”

——————

公孙星门张开口,吐出五颗人类的脚趾。

“真是难以忍受……刚刚就觉得颇为不对劲。”

他还未来得及吞咽下去,口中的物体与牙齿碰触产生的特异质感让他起了疑心,随后而来的是人体本能的恶心反胃。

他嫌恶地干呕一阵,默念《月汐决》口诀:“寒月初见人,亦如千年辉。岁以更迭去,不见当年人。”

几番低吟念诵,气力运行,他脸色这才少许好些。

“这此地甚怪,”公孙星门以食指点了点眉心,“师父说我的心态早已经达到明镜止水境界,不闻不色,不鸣不争,连寻常幻药、催眠之术都不能对我起效。这地方却让我心性失衡,精神恍然。何其之怪。”

摄人心魄的传说看多了,总会让人情不自禁代入其中。

对于常人而言,遇到这种境地,大多数都已慌了神智,只顾得手足无措地原地乱逛,要么就是在自暴自弃中了结自我。

公孙星门感知敏锐,他逐渐察觉到自己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这样的低语使得他总是被其暗示影响。

起初他只以为是心声,但是此刻,静下心,稳住心神,仔细聆听,就会察觉到那种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心声。

‘捡起来……’

‘将那些趾头捡起来,那是珍贵的宝物……’

‘带上它们,逃跑……’

“跑?”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而混乱的踩水声紧密地响作一片,公孙星门剑眉一皱,常年累月练功所养成的战斗本能让他立刻辨别出对方来势汹汹。

不是数十、或者数百,此时此刻,有着成千上万的人袭来,他们如同海水倒灌一般就要涌入地下水道,步调惶恐,但是诡异的是,这样大规模的移动,毫无秩序的队列,却听不见一声来自人的声音。

“跑!”

此时也由不得,不论是信或者不信那低语的内容,逃跑总归是没错的!

他掐了气决法门,呼吸调配,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入体内,汐纹宗的招牌身法遮月步立刻施展开,转瞬间便在狭隘的地下水道中告诉穿行,脚尖点在水面上,犹如月光一般投影在水中,却不起丝毫波澜。

即便他一步便能腾挪翻转般跃出十几米,背后传来的踩踏狂奔之势丝毫不减,反而随着人潮不断地涌入地下水道而变得更加巨大。狭隘的通道本就无法容纳多少人通行,稍微一声喊叫便能传出数千米的回声,此刻不知道究竟有何等数目的人加入其中,混凝土的墙壁开始受到共鸣而颤抖。无声的音波也带来实质性的轰击,让公孙星门耳膜生疼的同时,脚下也因此难以站稳。

————

“所以我一直在逃,我走运了……我家就在那里,皇亭路,对,只要出了小区,沿着之字形的道路左突右撞,本来就可以下到避难所了。”

林影看到对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罗昊方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我刚刚家里出门,下水道中就如同喷泉一样,人的肠子、手、胳膊、大腿、上半身还有脑袋,全部都从下水道里堆得满溢了出来。没有地方可以去。如果敢在大街上乱跑,就会像我这样的结果。”

他指了指自己:浑身都被某种尖锐的物体切开,连眼球都少了一只。最糟糕的是大腿,骨头后面的整个部分几乎都被割掉了。

“为什么会这样……”

林影咬嘴唇,不太敢看那惨状。

“我不知道。”

罗昊方呆呆地靠着墙:

“我哥哥也在那里,我邻居也在那里,对,我的邻居家是一个大哥哥,他人很好,他拽着我一起跑。”

“可是不论我们怎么跑,避难所都隔得太远了。真奇怪,平时那里不过10分钟的路,我们跑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一天,太阳落下又升起,但是就是追不上去。”

“我饿得受不了,咳嗽的难受,但是背后追着那些东西……一旦停下,我就会被切碎。”

“我哥哥的被切了。就好像把他的头端正地摆在案台上,均匀地从颅骨到肚脐,整个上半身如同……翻开的书,就是那样,左边的身体朝着左边掰开,右边的朝着右边去了。”

“我受不了那种刺激,再也不想逃了。所以挣脱了我哥哥,钻进了这家婚纱店。”

罗昊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这里最开始人挺热闹的。有律师、有新娘、有公务员、有警察,还有外国的教师,以及一群学生。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了。如果逃出大门,就会被杀掉。被拿着剑的怪物吃掉。”

林影微微颔首,突然间,她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么多年一个人生活,真的……辛苦你了。”

林影的身子悄悄靠向了地下室的大门,她余光扫过一旁的纸箱子:里面有律师的西装、新娘的婚纱、像是地方小公务员的打扮、警察的制服、以及外国有名的牌子、以及一大批学生服。

“你还记得是谁伤害了你们吗?”

她转移着话题,尽可能不去触发对方往某个方向的回忆。

“拿剑的。”罗昊方跪在地上,喃喃着:“我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拿着剑。剑刃撕开一道蓝色的线,线比雨水下落的速度还快,连钢铁都会被切开。人的胳膊碰到线就会被切开。人的脑子被切开了甚至还会说话。”

“对。”

罗昊方抬起头:

“哥哥扭过头,对我说道:”

“活下去。”

“他的头马上就变成了两个,身子也变成了两个,为什么他的命不能变成两个?”

林影已经越发感觉到危险,她不安地退后到楼梯上,她低下头,注意到地上那把就搁置在罗昊方脚边的枪。

——她认得,那上面还有警徽。

“我知道了。”

罗昊方缓缓地扶着墙壁,就要直立起来。

“其实我,就是哥哥分离出的生命。”

他缺失了一大块大腿的身体无法独立行走,佝偻、皮包骨头的脊背弯折扭曲。

“坏东西。”

啪嗒!

他还没有抓住枪,手指微微勾了一下,却把枪反而勾过头,翻到了林影脚下。

静谧。

下一刻,这种静谧就被打破。

林影一把捡起枪,反手就对准了罗昊方:

“别过来!”

她尖叫着。

罗昊方根本不顾,一双浑浊的眸子迅速逼近。

林影精神紧张,瞪大了眼睛,一边呐喊着后退,一边连续按下了扳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扳机不断地扣下、扣下、扣下。

没但是,却没有……子弹击发。

罗昊方粗暴地一把抓住她手中的武器,林影毫不犹豫地松开武器,连忙转身夺路而逃。

没有任何人提醒她,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走。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该往哪里逃跑?

“活下去。”

罗昊方一瘸一拐地追击而来。他口中念念有词:

“活下去。”

羽子、陈翎、翎、羽子哥。

她一路掀翻桌子,打乱了器具,试图打乱罗昊方的脚步。但是毫无意义——任何从整齐状态被打破惊醒的物品,都会如同绅士一般,原封不动地自己从地方飞起,仿佛视频倒放一般回归原点。

“活下去!他要我活下去”

罗昊方的声音紧紧跟随着。

林影无路可去。

她已经来到了一层,面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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