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动钥匙，机关咬合，解锁。
楼道的灯光打进玄关，屋里漆黑一片。
夜欣荣推开门，一声不吭，一边将自己的警服外套挂在墙上的衣架，一边小心地捡起拖鞋，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
“……本台最新消息。海州市特大雷击事件中，有三名刚刚考上夏炎王室大学的贫困生失踪，目前遗体仍未被发现，这样人才的损失，是整个王国的不幸……”
夜欣荣眨了眨眼，看向客厅——老爷子佝偻着身躯，直盯着漂亮女主播的红唇。
“爸。”
夜欣荣出声道：
“很晚了，该睡觉了。”
老爷子扭过头，因为枯瘦而显得突出的大眼睛有些瘆人，他聚焦在自己身上，只是这么盯着他。
“近期海州市幸存者家属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谣言——有几百人在雷击发生的那一天，变成了只有指头大的小人。他们只好躲进垃圾桶，在雷击发生时遇到了拾荒者，误以为对方要吃下自己，最终是一位高中女生出手救下来他们——请广大市民警惕此类谣言，不传谣、不信谣。对于此类封建迷信的谣言一概不信……”
老爷子盯着他。
“今日凌晨，夜火城警方查获了一批狂热崇拜恐怖分子格林恩慈的邪教分子。这是一起严重的恶性邪教事件，三名初中生绑架了一位26岁的女士，他们的目的是希望通过献祭这位女士给所谓的‘伽龙大神’，以此让格林恩慈去刺杀白令仕时任总统。”
老爷子盯着他。
“12月19日，我国将正式开启和秋云共和国恢复建交20周年的主题纪念日，时间正碰上夏炎王国首相第一轮大选。两位候选人廖占芳、周国涛同时也将出席纪念典礼，并先后举办电视演讲，向全国转播。选民将在大选前3日从各个街区领取选票。”
老爷子盯着他。
夜欣荣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来一包水果麦片：“要吃麦片吗？”
他补充了一句：“单位发的年终奖的方式，是轮盘抽的，我只抽到这个。”
老爷子盯着他，看了很久，知道把他看的头皮发麻，才突然说道：
“同志，明天我们就打进王宫，把叶晨峰亲王那个狗崽种剁了喂狗！”
“哈。”他摇摇头，苦笑着想着：“今天是16岁的时候啊。”
他拍了拍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没问题，夜晨昏同志！让那群贵族姥爷在我们这些所谓的泥腿子脚下痛哭流涕吧！未来，一定是属于人民的未来。”
老爷子笑了，他眼神又明又亮，像是奇迹一般的闪光。
他从桌子上抓起遥控器，关掉了晚间新闻，撕开麦片的包装，煮好了麦片，准备端了给父亲送过去。
“儿子，你歇着吧。”
母亲终于还是察觉到他回来了，推开厨房的门，满头散发，却从他手里接过牛奶锅，生怕他一个大男人觉得沉重似的。
“我没事——”
“刚加班完回来，还说没事？歇着吧，别打游戏，好好睡一觉。明天还得加班呢。多大人了，对自己身体好一点，你就老老实实负责上班，赚钱，当警察是不怎么赚钱，但是胜在平安安稳，咱们夜家八代都是小市民，出了你这么一个给政府办活的，已经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了。回头我找张阿姨给你介绍个对象，其实她闺女就不错，人在税务局工作，一个月轻轻松松两万多。听人说你们警察一个月算补贴怎么着也有小一万，咱们家也不寒碜。”
没等他回一句，母亲就用滔滔不绝的碎嘴把他堵了回去。
“过了年，2月初，你就22岁了。荣荣啊，你同学刘浩然他妈跟我是亲戚，人家去年就结婚，媳妇都怀孕了。真不是妈催你，只是这……”
夜欣荣悄悄地低语了一句：
“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哦！”老妈就好像嗅到了血的鲨鱼一样，眼前一亮：“什么样的姑娘？是同事不？警察最好别找同行，不然随便出个外勤任务，十天八天碰到一块去，这像什么话？不过还好，我能帮你们俩带孩子。”
“是同事……”
“最好找年龄大的，你这孩子小时候妈没照顾好，一直让你有点没安全感，得找个姐姐型的照顾你。”
“她比我小几岁吧……”
“小几岁？！那不是还没成年吗？好你个小子，不过我理解，找老婆从嫩的开始找，能漂亮好多年。是不是？”
“是挺漂亮的。不，应该是说我见过最美丽的姑娘莫过于纪佑瑰小姐。”
夜欣荣呢喃了一声，才意识自己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他在老妈的注视下立刻红了脸，支吾道：“纪佑瑰小姐真的很美，”
“荣荣。”老妈拍了拍他胳膊，侧过脸，叹息了一声：“哎，这事怪我……如果我早年拦着你爸做去要那什么革命军人补助金。或者早点看破那骗子的面目，咱们家就不会被骗光了钱 ，你爸也不会出事。”
老妈这番话，基本上是在劝导他不要这么选。
“我知道。”夜欣荣捏了捏自己的脸，自嘲地说道：“咱们家穷，老爸还要吃药。找媳妇就得找会过日子的，要不就是得会赚钱的。因为我已经当了警察，收入顶天了也就是顾着家里饿不着肚子。”
“是我们耽误了你啊，荣荣。”
母亲突然间有些崩溃，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你要是垮了，咱们家就全垮了，我啊，你爹啊，我们对你来说只是拖累。因为咱们家的情况，你没办法正常谈恋爱。去哪儿都不敢得罪人，你连生病都不敢生病，为了那几十块钱加班费。快过年了你还得加班……”
“我没事，妈。”
他俯下身，轻轻抱着母亲的肩膀，安慰道。而另一个声音则在他的心里回响着：
[对，说的太对了。你也知道我很不容易啊！]
每天都是在这样。
看着母亲搀扶着父亲回房间，他合上门扉，默默地打开了电脑
很难不让自己讨厌自己。
一边只顾着安慰和奉承，一边私下里却在歇斯底里咆哮。
这样的自己真的很恶心。
纪佑瑰小姐说自己带着面具——其实他第一次就听明白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离开了这副面具，难道自己就能摆脱如今的环境吗？
迄今为止，只有追随纪佑瑰小姐的脚步，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偶尔悄悄趁对方伸懒腰时瞥一眼——他也会质疑：那凹凸有致的身材，饱满圆润的果实真的是能够让自己免费看到的吗？
只有追随她这件事，是本心和面具都统一说出的话语。
[那你还真悲哀。]
电脑漆黑的显示屏中，倒映着他充满戏谑的笑容：
[喂，狗子。]
“我不是狗。”
[哦，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啊。]
夜欣荣垂着头，低语道：
“绝。”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毕竟我就是你这颗心，你过往那割裂自我的本质出于什么原因，我也一清二楚，我也不想点破——曾经我见过各色各样的人，拿到我的时候有惊讶的、有恐惧的、有狂喜的、有愤怒的——也有你这般说不出来自己有多难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