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吗?假若信息宇宙论成真,那么它就在不断的运算。劳伦斯教授当时在论坛上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就是宇宙计算产生的虚拟空间中的一元。”
“好了……”他旁边的男同事有点无语,不知所措的看着光着身子只剩下一条大裤衩的方正,“先生,这是我的过错,这里是宿舍阳台,三楼,天黑了,你灯没关,对面就是女生宿舍......”
现在是晚上九点,灯光从对面看去也只是隐隐约约,月光的清辉挽着凉风吹去。树叶的簌簌声像是落了雨。
“原来能看到的。”方正挠了挠头。
“当然,不然提醒你就成了我的错误。”男同事苦恼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的以为你有暴露癖!”
“别说了,我们赶紧进去,怪丢脸的。”方正立马躬下身子,扶着白瓷砖进去室内。
当他们在宿舍床前站定,方正看着室内无灯的夜,突然说:“扎里卡,明天就要轮到我去启动关于黑洞计算机的项目了。”
“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吗?说实话,你是我见过的最苛求大统一理论的人。但这样你觉得真好吗?”扎里卡•罗门愣住了,然后回神一边说道,一边把自己床上的被子铺开,“我承认有宗教信仰,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所谓的大统一理论根本不存在。”
“对了那个亚裔女孩和你一起去吗。”
“当然。”方正抿嘴想笑。
“所以,这就是你与我之间的区别。”方正终于笑出来,并未多说些什么,“好了,快睡吧,祝我明天启程一切顺利。”
“愿上帝保佑你。”扎里卡有些无奈补充了一句,钻进了被窝。
“未来的恒星纪41年,希望的光芒,闪耀在太阳系每一个宜居的环世界上,人类拥有了璀璨的文明火光!”翌日,方正站在3号太空电梯基站旁费劲儿地穿上宇航服,听着劳伦斯教授对着科学或是祷告,或是礼赞。
他不由的打趣道:“教授,这不是海华纳米植入群的广告词吗?我们已经超越未来40年了。”
劳伦斯教授看着这个一直勤恳的学生,嘴角泛起了神秘的笑:“当时NG的概念片在行星人类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热度不比那些公元纪考古书籍中发现的明星绯闻在各古国人民网上谈论的小。”
“您不会就是为了展示您从量云里学来的新调侃吧?”
“怎么样,这叫与时俱进。”劳伦斯教授知道学生发现后终于很开朗的笑了出来。
天柱地维,从远方看的太空电梯,恢宏的惊悚,然后盛大的安宁,现在它降下迎接宇宙无垠的惶恐等待着方正站入其中,此时他的脑海响过话语。
—检测到太空电梯即将运行—
—纳米植入群将在3秒后自动关闭—
—2—
教授挥了挥手,握拳。
—1—
—纳米植入群的一切功能将依据用户协议在结束太空电梯后运行—
“If you don’t like the answer, change the question!”劳伦斯教授在舱门关闭前大声喊道。
呼喝扯着他向前,好像是悠长的时空,一人独处总会拉长感官时间。当他离开太空电梯坐上已经载满研究员的飞船,以光速的60%到达QLV616的黑洞被叫醒时,方正和他的研究团队不知道冬眠了多少年,这些年他们中的一些人时常醒来对飞船进行检修才“夜以继日”的穿梭到这里。
方正小心翼翼的调整航道,外面的悠远背景中的无形巨兽吞噬着,拉扯着它身边的恒星,那些物质变成吸积盘包裹着它,放出大量的X射线,一半明亮如昼,一半漆黑如夜。
“组长!看外面!”船上的其中一名研究员突然向方正大喊,他的声音充满了震惊。
方正扭过头看向舷窗。
那里有一颗活体行星,祂在那耀光的照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前进。这是人类离开太阳系后发现的一种生命形式,人类在星际航行时也早已不在诧异,但真正让研究员不寒而栗的,是活体行星用祂的触须拖在后面的那张黑体纸。
纸面好像延伸的无穷无尽,柔软铺开,在宇宙中无风却自动。
“怎么可能?这么薄的厚度就能对抗光压至少说明它的构成物质密度极大,但这么广阔的面积它凭什么不坍缩成中子星或是黑洞?”方正喃喃自语对眼前的一切表示不可思议,NG对这张黑体纸进行了数学评估,系统保守估计都将达到2个太阳质量,现在奇迹现在出现在一众人面前,令所有人都难以平静。
“向那张纸发射小型探测器。”方正当机立断。
无人探测器在外界游曳,迅捷而灵活的向那张纸靠近,所有人都知道此行不易,但却没想到变故会这么快的爆发。
在距黑体纸30公里时,探测器突然在真空中解体。
飞船中的一位靠近操作台的亚裔女研究员最快发现了探测器航行数据的异常,它好像被一段特殊的屏障隔断了信号传输,然后在它的四面八方伸出了无数的手,不断的推搡与拉扯,就像面团一样揉搓它,探测器的受力变得十分不稳定,金属部件最终超出形变极限,四分五裂,好在活体行星好巧不巧地将探测器的遗骸清扫出去,舰船的计算机才收到了它临终前的数据。
方正认真的盯着她操纵,看着她的充满好奇和求知的眼睛,相望无言。
飞船内的气氛陷入沉默,无言的十分钟。
“那张纸!那张纸不是我们宇宙的东西!”女研究员放声说道,打破诡秘的平静,这是她和计算机一同分析得出的结论,“构成那张纸的物质上的所有物理常量与这个宇宙的物理常量完全不同!”
“在那张纸上做1+1甚至都不等于2!”
“那个活体行星为什么没事?”方正转身问她同样也是在问自己。
“生命的潜能和耐受性是很强的,队长,我想您应该看看这份传回来的全息报告。”她将数据整合后传输给了方正。
NG读取完成后,在方正体内的所有纳米智能体群高速在其视网膜中排列组合,在光源的刺激下,他看到了那个活体行星的全息影像。在祂触须托运着的半球表面早已溃烂,所有的湖海森林已经涣散,只留下红肿的凹陷的有机体和膨胀收缩的流满血液的疮面,祂即将死去,但祂好像缓慢坚决地带着黑体纸向黑洞而去。
黑洞?
“快!舰船靠近那个活体行星,避开纸面30公里。”方正下令道,不容置喙,“加藤千春!用量子计算机去翻译活体行星电离层的电信号,祂有话对我们说!”
飞船慢慢地校准航道,蜻蜓点水般小心地摄取着从电离层取回的紊乱的周期性电信号,设备开始高速运作,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全舰广播中传来:“…要把它…填…洞…我们死…是…们的指令…逃逃不出去…没有…真理。”
这段话说得很急切,祂一直重复着,只不过是溺水时分闪过的最后几个念头,一直长鸣不息。
“祂要把纸填进黑洞?”方正听完转过身子,环顾四周的每一个研究员,有些惊讶,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些悲哀,“可是祂明明已经错开了黑洞?黑洞已经远离了我们。”
“不不不,不是黑洞!”天体物理学者喊到,如痴如醉,眼前的东西似乎比佳酿更为甘醇。就像一粒尘土撞碎镜面,倒影着百万世界,它扭曲,折叠。它像是一切的初始,又像是时光在此终结,所有的物理定律在这里都不被它允诺存在。
那是一颗裸奇点。
“天呐,我们这一路上遇到了什么?”加藤千春就如同孩子一样单纯笑着,但她也缓过神来,“不对,这里有裸奇点我们地球怎么可能不会发现?就算我们不了解裸奇点,也明白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就没有可以坍缩的大质量恒星了!而且我们就要被赶到裸奇点里面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飞船与祂和它一同掉进了裸奇点,裸奇点没有事件视界的包裹,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小姑娘说话声,“闻”到了生与死,还有无数重叠在一起的人,那些人里还有和方正认识的扎里卡,他似乎在对着方正笑,他说:“我和你说过,从来都没有过大统一理论。”
然后是回忆中的过客,阴影过处,消弭无踪,就像陷入自己的梦,独留一份。
直到最后,那个小姑娘加藤千春站在他面前,害羞的捻着衣角,宛如初见的样子。
“方正,我喜欢你!”
方正感到无穷的悲伤如潮涌,而那些人也一一死去,不在留下,只剩一个他,徘徊在迷宫里面。
他好像看到了物理的终极,世界之外的世界,一个人站在宇宙小屋的窗口旁,让他看看窗户外面的世界,方正突然无法控制自己,泪水无声的淌下。那个人摸了摸方正的头,就像是父亲一样擦干了他的眼泪。
“都是假的!”方正摇头,哽咽,“我们不过都是牲畜而已。”
“祂们即将降临……”那个人开口然后消隐,留下最后一句话。
“孩子,你将在这里定格3万年,然后等待朝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