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布尔镇的钟，还在布告。
“妈妈，你看外面！外面有好多的红红的月亮，只是它们堆在一起有点丑！”小男孩在街道上踮起脚尖指着天空，然后雨中摸了摸自己小小的鼻子，雨打落到地面伴着积水，与背离而去的水雾，将整个砖瓦城镇笼罩，像梦一样和着不知哪来的教会的礼拜吟唱。
黑夜里看不见绿苔和沧桑，还有那些偷偷摸摸注视着的眼。
孩子还在雀跃的哼着初学英文的字母曲，母亲却不知为何的想起了贾维尔男爵带她去的那个熄灭灯光后阴暗的剧院，那个涣散在黑夜里诉说着超出人类想象图卷的人的话语。
恍然间，那些本来陪伴着她们母子的行人，在煤气灯的暗淡，雨雾的发散中被吞没在惨叫和疯笑中。那位贵妇人下意识捂住双耳，不由自主的害怕的喊叫，眼前无止境的晕眩，安详于沉默间，使她气急败坏的愤怒，又无可救药的悲哀。她忘记了她那个过世的丈夫，只想到了亲爱的文塔男爵。
伞已经倾倒，小男孩在雨中无助的看着他的母亲，雨雾愈来愈大，天空中原来紧凑在一起的月亮，暴怒的来到现在紧缩着寻求安全感的世界的四周，唯一皎洁的银月浸满了昭示诸神的光，祂们伸出裸露的肉与触须，肥大处钻出生机盎然的芽，流下腐烂的乳白涎液，和雨水搅和成了祂们的血液，窥视着这个城镇。
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来的有些晚了，不安的看着手里的怀表，礼帽被他扔在公寓的衣角，翻来覆去的找不着，但他的私人礼服却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礼貌。
“贾维尔，文塔男爵，救救我们吧。”
绅士扶起贵妇人，交由她自己的伞，她低着头喜极而泣，闻着他身上浓烈到有些刺鼻的香水味才觉得自己还活着，然后想起了自己的小男孩，冲过去抱住他，母子相互依偎在伞下。
“真冷啊。”贾维尔·文塔在原地有节奏地跺脚，看着躲藏在灰蒙穹顶后面的祂们，手摸摸索索地拍遍了衣服口袋，最后有些不好意思，从油纸包裹里取出了一把火铳，口中念着让小男孩好奇倾听的古怪音节，但意思，终于只有男爵知道了。
“铳遇风雨不便，凡铳必先开火门，乃可对敌举放。”
刹那间，火光与震啸同举，击沉天幕，比朦胧雾都更真实的烟霾半流质的溢涌，那些恍若古老神祗所对人对可怖命运的哀嚎的厌恶，现在在祂们自己身上淋漓尽致的展现。
“哦，天呐！”男爵用力的揉搓自己的双耳，狠狠地收手，“这叫声可比棉纺厂的蒸汽机嘶鸣还教人难忍！”
对于睡梦者与清醒者而言，虽然黑雾，阴翳积重难返，但至少月亮悔不当初，重持处子的贞洁。
“天佑女王。”感受着紧紧贴在身上的埃达女士，贾维尔不得不放低姿态，以防一些若有若无的注目。
“男爵先生，您刚刚说得那些词组是我还没在朱莉安娜老师那里学到吗？”小男孩摸了摸贾维尔的侧腰，孩子的童真显然对即将要到来的家庭变故表现得有些迟钝。
贾维尔轻快地吻了埃达的额头，然后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小男孩说：“朱莉安娜小姐绝对是合格并且出色的家庭教师，而它？哈，我很抱歉，我当时都差点以为我聋了。”
“那是几个远来的吟游诗人，他们说自己跨过了几个世纪的海峡，从更加遥远的地方来，这东西就是他们给的。”
“他们一定在吟诵着那些最辉煌的伟大者！”埃达女士含情脉脉地将目光驻足在男爵脸上，当然，现在改称为男爵夫人或许会更合适。
“文塔男爵，我们会为你的英勇在沿途上传颂。”脚步，从静悄悄的科布尔镇的街角传来，来时是个东方男人，他又大方又严谨的迈出了他的每一步，单片眼镜装璜着蕴涵在夜色阑珊的烂漫，他与男爵行礼，再飞快地亲吻过埃达女士的手。
“贾斯汀•休•布朗，我很抱歉没让你见一见科布尔的晴天，但是这件礼服很合适你。”男爵笑着，把火铳放进包裹，交还给他。
只是在油纸的一角，男爵有些不舍，随后转口问着，“祂们还会回来吗？”
“不，这只是祂们在这个时代降临的触目惊心的碎片，不要思，不可想，神的形象无法理解，连流浪汉都不曾把祂们挂在嘴边。”贾斯汀严肃的说道，就像是剧院舞台上的表演家，他道别，慢慢销身于幕布之后。
真是个奇怪的人。埃达女士看着贾斯汀的离去，不由地在心里小声默念，随后拉住小男孩离开，前往男爵的庄园去遮蔽阴雨，也是期待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此时的贾斯汀听着雨声哗然，行走在隐秘之中，他在高声的唱诗，皮鞋所踢踏作响的音节欢快的响彻在每一块砖瓦缝间，他来到了小镇边陲，面前，是一座废弃的教堂，象征性的十字架已经倾倒，他一只手握住火铳，一只手推开伞柄，无视那盛大的风雨。
他推开沉重的落满灰尘的门，向诸神和群星的庙宇走去。
三十二面落地窗，彩色的琉璃，光明在这里散漫成令人作呕的模样，它穿不透大厅高台上迷雾的模样，只是将可怖命运带来，触须与残疾从概念转变成现实。六千六百六十六遍的耳语在摧残贾斯汀的意志，他掏了掏耳朵，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重生，有些癫狂，会让人分不清水平，重力的存在，它们东倒西歪，但他却不。
当身着红衣的女性化的祂复苏时，祂看着他。神发出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哭：“引导者，一个东方人如何用着西方人的名字，你的真名实姓呢。”
“以神的身份口吐凡言，你不觉得很掉价吗？”贾斯汀笑着，走上圣坛，将祂揽在怀里，右手的火铳，轻佻地在祂的身上游走，“人害怕未知，我也一样，但你们？有些话我不想多说。”
“你不是引导者。但那是什么。”祂说的话好像事不关己，然后吻住了贾斯汀的唇，稍加欲望。
“按照协议，可以杀死你们的东西，不过你似乎只是一个代行人。”贾斯汀至少在现在有着决定黄昏与清晨的权利。他推开神，又把火铳对着祂的额头，想了很久，终于尴尬地称赞，“很美，但我不会对我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对你感到抱歉。”
“你的赞美令我感到十分荣幸。”祂张开双臂，接受审判。之后，火铳在他的手里充满了生气，发出了怒号和最后一声质问，幽蓝的游丝包裹着两者结成茧，然后腐朽了千年一般干瘪，化成了诡秘的蝶。
它挥舞振翅，向教堂隐形的教徒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