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就静静地看着窝在被子里的天皓，静静地看着，只有泪珠滚落，没有声音。
没有一丝声音，夜静的出奇。
许久，她望向了窗外白玉一般的圆月，她因为体型非常小，经常蹿到树顶上的枝桠之上停留，一轮圆月照常升起，那是爸爸妈妈都看不到的风景，因为爸爸妈妈体型太大了，上不了树，会把树压断的。
她也时常在想自己这么小一丁点，是不是爸爸妈妈捡来的，虽然爸爸妈妈说过很多遍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小一丁点，但是在她身体里流淌着的确实是属于这一族的血脉，从她出生起爸爸妈妈就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不可能不是亲生的。
就像小时候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出去散散步吧。
她不记得自己第一次爬到高处是因为什么，只记得，那大概是她第一次为月亮的明亮而冰凉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
她很喜欢高处的凉风，这能让她冷静下来，也能让她体会到所谓“活着”的感觉，那时候的她不明白爸爸妈妈的不容易，更不会明白生存的艰难。
当妈妈每次说“她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爸爸就会指着左肩上的刀痕和背上依稀可见的窟窿说，“这是属于我的荣耀，同样也是耻辱，它让我明白要守护挚爱之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她是个孩子，理应天真烂漫，但是她必须早点自立，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里，我们随时都可能死去，留下她独自一个，就像当年的你一样，我别无选择，我宁愿她失去童年也不愿她失去生命。”
她这一族——被人类称之为血眸白虎的这一族，作息时间并不规律，大部分是夜间行动，不过小白这个小家伙向来是我行我素，仿佛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睡着也都能精神抖擞。所以她经常搞事情，也经常被教育，然后经常跑到高处去。
猎手也是有幼年期的，也是有童年的，也是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好奇想要了解这个世界更多的，哪怕与自身生存无关。
直到长大，背上名为生存的重担，失去一些，获得一些。
她化身为那小小一只白色，跃出窗户，踩在屋顶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除了猎物死前的恐惧和挣扎，能让猎物察觉到的猎手不是好猎手。
到最高处，去看看这座城镇属于人类这种两脚兽的风景吧。
她朝着中心的那座应该不属于官府，但是最高的建筑而去，那是一个钟塔，钟塔之前是一个雕像——“伟大的约拿镇长”，不过这个雕像在地面上，小白并没有注意到。
待她靠近时，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上来吧。”这是个很熟悉的声音，但是一时间她没想起来这是谁，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即使是她已经注意没有发出声响，钟塔里的那个人依旧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他很强。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进到了钟塔最高处的平台上，那里，背对着她，有一个身穿黑袍，看起来是个男人。
“很高兴认识你，血眸白虎，天小白小姐。”戴着黑色笑面的黑袍人转过身来开口说道，语气恰到好处地轻浮，并没有让人厌恶的感觉。
血眸白虎，血色眼眸白色毛皮，身上大多有灰色纵纹，体型在一到二米高，二到四米长，不算上一米到两米多长的尾巴，尾巴上一般有三到五条灰色条纹，其中还有一道血红色的条纹。实力最高能达到十阶，十阶——也就是没有提升空间的顶级血眸白虎需要至少十名以上强者围攻才有可能在不死人的情况下斩杀，可以大概根据体型判断实力。
几十年前，那个东边森林——天皓和天小白来自的地方，那个“还有成长空间”的血眸白虎，斩杀了人类十六名九阶，一名十阶强者——与那个血眸白虎同归于尽了，虽然，这个血眸白虎向人类传过话“进者死，离者生，互不干涉，相安无事”。但是，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直到一支七人一支九人两支小队全灭，其中一支小队只是误入，但是对方并没有给他们解释和逃跑的机会。人类方终于下定决心要除掉这个隐患，这时候人类的一位只是炼丹师的十阶英雄站了出来，为人类除去了在背之芒争取了更大的生存空间，只不过壮烈牺牲同归于尽了，好像还给他立了个碑来着？
她本体不算上尾巴就只有巴掌大，全身雪白就只有尾巴上有一道血色条纹。
应该是做了一些隐藏吧，血眸白虎怎么可能这么小一点？
体型小的虎也被达官显贵称之为“猫”，是被他们豢养来观赏的，然而这个世界人类的语言里是没有“猫”这个字的，所以“猫”用人类的语言来准确的说是“小老虎”，人类语言里年幼的虎不叫“小老虎”而是“幼年虎”。
所以天皓很有可能来自于某个达官显贵的家，也可能是落魄贵族，就算不是贵族，他也极有可能是从中心区域来的人，但是他之前的表现也不太像，这只“猫”又不像是被专门训练出来保护他的。
毕竟能训练出这种水准的魔兽几乎不可能，三岁到达五阶——现在是五阶，能大概判断出来——和年岁一样，见的多了自然能有个粗略的判断，就算是拿命拿药拿各种资源去拼去堆也绝无可能，等级不够命来凑也不可能凑这么高，绝无可能。
可是她偏偏还存在，就在自己面前，魔兽身上的未知实在是太多了。
“别紧张，我们只是恰巧碰到了，我每晚都会到这里来看看我们的城镇，此刻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当然，你不想回答也没问题，你拥有拒绝回答问题的权利。”
“你，是谁？”小白没有掏出武器，但她是准备好在图穷匕见的那一刻逃走的架势，因为直觉告诉她她应该打不过面前这个人。
“鄙人阎王针之笑面，实力七阶，对应冒险家协会大概黄金水平。”他并不在意小白的姿态，如果她跑了也无所谓，她若不离开这座城镇，迟早还会碰到的，若是离开，也无所谓。
组织搜索情报的能力可不是盖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森林里的尚须剔除，城镇里的又岂容胡来？
不过一定程度上的容忍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人类对于凶兽的了解不多，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你想，问，什么？”小白之前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但是对方是实力七阶黄金水平的高手，如果要逃走只能耐心等待机会。
“先不着急，你是出来散心的吧？”
“……”
“心情不好？是因为什么？没准我能给你建议呢。”
“……”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只能说我感觉天皓这个年轻人蛮不错的，有自己的想法，你跟着他应该会有所作为的，你们的过去我们管不着，但是我不希望你们走上歧路，如果未来真有那么一天你们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了。”
“你……”小白似乎有点猜到对方的身份了，是在办证那个对方，黑衣服的那个人吧？她还是脸黑了下来，“若，真要，敌对，我，不会，手软。”
“你跟天皓合不来吗？”
“不是。”
“那就是有小矛盾了？”
“也，不是。”
“旅途之中有点小矛盾很正常，但是记得及时解决不能拖。”
“不是，小，矛盾。”小白在“小”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不像是有大矛盾啊，莫非是，你吃醋了？”笑面在面具之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只不过小白看不见。
“没！有！”
“好吧，如果你想要和他在一起，人类领地的南方，妖族领地是个不错的定居之地。”
“他，不，喜欢，我！”说着说着，小白又哭了，在这个外人面前哭了。
看来不是，她绝不可能是被训练出来的，中心的那些贵族是不可能允许“低贱的魔兽”碰他们的后代的，尤其是像天皓这样天赋异禀的神眷者的，如果他需要——从其他稍低些的家族买个人当奴隶就好了——什么都能做的那种。
“人与兽，要走到一起，很难的，比人与人走到一起，难太多了。哪怕是人与人要走到一起，也不见得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将手放在了她的小脑袋上。
“我有个朋友，他就是个傻子，那个姑娘几乎让他付出了一切，可他到死都没明白，在那个姑娘眼里他就是众多舔狗之一罢了。”
在那之后，瑞欧尔·巴利其实已经死了，只有瑞尔——阎王针之笑面还活着。
“爱情应当是平等的，双方都应当不卑不亢，但是这有一个追逐的过程，先动心的一方可以适当放低自己的姿态，用时间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好，最后在合适的时间说出自己的心意。成败并不是最后一刻决定的，在此期间积累的情感至关重要。”
“你现在做的，可能远远不足以打动他，他应该只是把你当成好朋友，你应当有一个他‘非你不可的理由’才有可能成功。”
“在没有任何成绩之时不要过于急躁，在对方非常坚定地拒绝你之前也不要气馁，感情是一个很长很远的事情，你现在看不到任何成效也是很正常的。有的人的心如同枯木干柴一点就着，有的人的心是一个幼苗慢慢成长直到成一颗参天大树，有的人的心却是一座大门紧闭的冰霜之城哪怕是十年二十年都难以融化但它始终会有打开的那一天，当然，甚至有的人的心是一颗石头怎么用真心去捂也捂不化。”
“有时候再坚持一下可能就成功了，有时候再怎么坚持也没有用，这个坚持与否的度，谁也说不好，我也不是什么情感专家，只是用我的经验随便说点什么罢了。”
“然后，请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是真心喜欢他，还只是春心萌动？他又凭什么非得接受你的情感不可？”
“没人去质疑你，我也一样没有任何质疑你的意思，你应当坚定你的心，你想要俘获他的心，此刻你也依旧是猎人，而他此刻是猎物，顶级猎食者在狩猎非常重要的目标的过程中应该很有耐心，不是吗？”
“人类社会的尔虞我诈远比森林里的丛林法则复杂，人心的真真假假远比兽族的弱肉强食难以理解。不要尝试让他理解你，因为你才是追逐的那一方，你是猎手，应当去理解猎物的行为方式。在情感这条路上想让他喜欢你，你却也只能用他的方式。”
“……”
许久的沉默，笑面并不期待着小白能理解他的话，只是在等她缓过劲来，以她三岁的心智，确实有点为难她了。
不过他确实低估了小白的学习能力，于死亡门前徘徊的生灵，若是没有足够的学习能力而因循守旧，怕是下一秒就会踏入死亡的大门。
是啊，我喜欢他，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应该喜欢我，我要让他喜欢我，我还得努力。
“你，想，知道，什么？”小白眸中的迷惘被扫去大半，但也因此蒙上了一层迷雾。
糖衣炮弹，是先糖衣的。
“你们是从东边的森林里来的吧？”笑面面具之下，他的眼眸之中满是震惊，震惊于只是在这一片刻她就做出了改变，他也不知道这对于她自己和他而言是好是坏。
“是。”
“据我所知那边应该没有人类的聚居地。”
“不知道。”
“你知道那只大蠕虫的存在吧？你知道它为什么突然消失吗？”
“知道，不知道。”
“那你来到这里有什么感受？”
“虚假。”
“虚假？”
“你，遇到，讨厌的人，还要，假装，微笑。”
“其他的呢？”他怀疑小白也在旁侧敲击他戴着面具这件事，但是他没有证据。
“不自在。”
“怎么说？我们这里应该是整个人类城邦里最自由的城镇了。”
“人类，虚伪，人类，定制规则，人类，给自己，套上枷锁，明明，都，不想，遵守规则，还要，以规则，的，名义，欺凌，其他人。”
“人类，讨厌。”
“那我呢？”
“你也，讨厌。”
“不至于这么绝情吧，我多么好的一个人啊，温柔体贴。再一个，人类也曾是兽，如果不用规则制约，你是看不到这里的房屋的，人不会有家可回，人会害怕夜里会有其他人或凶兽带走他的生命，安定都是用自由换来的东西。”
“你，没，欧尼酱，温柔体贴，然后，自由，是，血，与，实力，换来的，自由，高于，一切，除了，爱，与，家人。”
“但是你既然来到了我们人类的地盘上，要么活得像个人类，要么我就只能请你离开了。”
“我，明白，但是，讨厌。”
“天皓，应该不止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吧。”
“我，不……”
“亲爱的镇长大人，诱拐**应该怎么判刑呢？”天皓不知何时蹲坐在了钟塔上的钟上，小白和笑面能看到他的上半边身子，可是小白和笑面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天皓的到来。
虽是微笑着，语气带着些许戏谑，眉宇之间似乎有了一点点的愠怒，眼神里潜藏了些许轻蔑和杀意。
天皓没有丝毫隐藏的意思，所以笑面看得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