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一会,谢莹才追了上来,而天皓已经依稀能看见那边镇子上的房屋屋顶了,却只有一幢,红瓦屋顶还有个烟囱。
而面前突然就像是被一刀两断了一般,整整齐齐的田野与不知道种了什么的田分了个楚河汉界,天皓一时也辨别不出来这是什么。
“有什么事吗?”天皓蹲着仔细观察这个已经快烂在地里的植物是什么,没有转身,问题却当然是向身后的那个女孩问的。
“没,没什么事,就是,顺路,”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顺路。”
师兄师姐他们也都是这么对我说的。
碰巧,顺路。
果然,才不是吧。
“你认得这种作物吗?”天皓开口问道,这回他抬起头来看向了谢莹。
“这个……”谢莹也蹲了下来,看了几眼便脸色微变,“这个东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成瘾药的原料,应该是……罂粟。”
罂粟……
“你是怎么认出它的?”罂粟自然是天皓给的翻译,随便翻的,毕竟这个世界的植物长得也跟原来世界里不一样,不然天皓也认得来些许。
“我只是知道它有个很大的蒴果,你看,”她也蹲了下来,扒拉开一从枯枝,从中弄出来一个被掏空了心的类似小西瓜的皮,“它原来是一个大蒴果,人们划开它的皮取汁液制作成瘾药。”
其实天皓上一世原来在的那个国家很早就开始种罂粟了,但是最早种罂粟只是为了观赏,甚至到了最后的那些品种美比牡丹,这些品种没人会拿它们制药,因为它们甚至丧失了药用价值(镇静麻醉),更何况成瘾性。直到鸦片战争国外输入才导致了成瘾性的罂粟泛滥,而几番波折下来那些古人培育出来的观赏用的罂粟几乎消失殆尽了。
“我记得,在律法里这个东西是不允许私人种的吧?”天皓站起身来道,这个东西一看就不是为了好看才种的。
“这个作物可以作为麻醉剂原料,想要种植需要有证明才行,但是我听说就算是有证明的王公贵族也会拿出相当大的比例私底下制作成瘾药或当作原料卖给黑市商人,皇都那边在黑市上甚至有成瘾药流通,屡禁不止,但是我也就只是听说,如果是真的的话,律法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形同虚设。”她摇了摇头。
“没有刚正不阿的执法者,律法在所有的方面都是形同虚设。”天皓迈腿向那边的屋顶继续行走。
天皓没有说什么“人治”和“法治”,毕竟就算是“法治”也需要人来执行,从制定法律,到执行法律都是人来做的,法律是一件死物,可以一视同仁,但人未必。
从一开始就觉得黑面白面不简单,他俩这么狠还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不管是公子犯法还是帮派运药卖人都一律严惩,得罪的人恐怕不在少数,而他们的实力若是没有掩盖的话也就只有七阶,能上三品的家族不说九阶,至少能掏出来一把一把的七阶来,再往下六阶五阶,就算是人海战术也能给他俩堆死。
但是他俩都还活蹦乱跳的,那肯定不是,至少不只是他俩自己有本事,背后的大佬估计能在皇都顶一边天。
大佬……
大佬……
那他们送自己这么多东西,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是不是受到了某位大佬的授意,帮助自己只是为了将来能从自己身上获得更多?还是说自己这种怪物的诞生也有某位大佬的参与?他又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不死?生命力?
但是这种事就算是去直接对线也不可能得到答案的,便也只能作罢。
“天……天皓……我……我可以……跟着……吧?”她一点一点挪到了天皓右边,朝着天皓望来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
“不可以!”小白以猫形态从天皓兜帽里站起来朝谢莹喊道,“都说过了的!”
“……”谢莹鼓起了腮帮子,瞪着小白。
挺胸,抬头,掐腰,小白也站着瞪着谢莹。
要不是……要不是打不过!我就,我就!我就把她摁在地上打一顿!
“我并不介意,但是我可能并不能帮上你多大的忙。”天皓轻轻应了一声,没有理会一人一猫剑拔弩张的气势。
“哼!”一人一猫同时别过头去,那模样多少有点滑稽。
“既然要同行,之前没有了解过你,再跟我讲一讲你吧?或者你想问关于我的什么事情也行。”
“我……我的爷爷被人们还有我的师兄师姐称作是剑神……他收了很多徒弟,包括我已经不在了的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各自获得了皇室的封号,但是,但是……”
原来封号是皇室给的,那么封号是不是他们笼络人心的手段?是否能赐予人强大的力量?这里的皇权真的能凌驾于宗教之上吗?
“但是,我的爸爸妈妈已经离开了……为什么……为什么……”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本来只是想静静地叙述她自己的情况,让天皓对她有个基本的了解,可是,怎么可能控制的住啊。
“为什么他们是‘死得其所’的?他们就该死在深渊侵蚀之下吗?他们是人们眼中的英雄,他们就应该让一个老者没了儿子儿媳,让一个孩子没了父母吗?他们俩……本来可以不管不顾的……而且……只是白白送死……”
她控制不住地抽泣了起来,哽咽着重复了一句“白白送死”。
“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好评判,”天皓看着抽泣的谢莹,轻轻拥住了她,“如果换做是我,我也只能理解却不能原谅。”
“国家需要英雄,哪怕只是白白送死的英雄,我们需要勇气去对抗灾难,而英雄就是我们的勇气的象征,哪怕我们的任何挣扎都只是徒劳无益,我们也不能后退,若是没有英雄冲锋在前,普普通通的人们心里就只能剩下恐惧和绝望,没了希望,人甚至不会挣扎,只会原地等死或者是寄希望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奇迹。”
“但是作为个人,我不会原谅,因为他们在那个时候也许并不是‘非去不可’,因为不止他们是所谓的英雄,在民众眼中他们并没有区别,但是作为家人的我们,他们是有区别的,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管是作为子女还是父母。”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发生,我们无法改变也没有能力挽救,我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好好地活下去,与那些仍然还在这个世界上的关心我们的人一起,活下去。”
“谢……谢谢你……”她本是有些疑惑,对于天皓瘦削的身形和他离谱的实力,此刻却觉得他的肩膀却是足够宽阔,他的身板也是足够结实,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和他的实力相称。
“好啦,不管是已逝之人的希望,还是在世之人的盼望,亦或是我们自己的期待,都应该成为我们披荆斩棘的力量,而不是我们止步不前的借口和理由,”天皓拍了拍她的肩膀,松开了手,“走吧。”
小白想了想,她自己所经历的却是必死之局,她的父母再怎么强也敌不过源源不断来的那些人类,杀死一个弱的就会来强的,杀死一个强的就会来更强的。她的父母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资格怨天尤人,她自认也是如此。就连快死的时候她也不曾怨恨过其他生灵,她没有怨恨已经逝去的父母,也没有怨恨穷追猛打的敌人,她只怨恨自己的弱小——她只是想要活下去,仅此而已,不由得在这里再次低看了谢莹几分——于野兽而言离开了父母的孱弱的人类幼崽就只是一道唾手可得的美味罢了,人类拥有的就只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弱小和什么都想要的狂妄,一如那个当初想要取父亲性命只为了取他一身毛皮却一个滑铲然后被一掌拍死的男性人类。
小白抬起小脑袋瞄了瞄在这个季节那悬挂在天上仍旧刺眼仍旧温暖的光源,眸子缩成了一条缝,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小爪子踩了踩一些翘起来的毛,小脑袋在天皓毛茸茸的帽子里蹭了蹭,就窝在里面准备睡觉了,不用多想,她其实平常也很少想问题,有吃有喝有住就足够了。
不大会儿,小白在正午温暖的阳光下睡着了,偶尔在睡梦中也会蹭一蹭天皓的帽子里面,那慵懒的模样连天皓看了都想打瞌睡。
走了有一段路了,天皓才明白一直看到的所谓“房屋”是什么。
入眼皆是破破烂烂的城墙,看不出来哪里是城门口,城墙里面用木头随意一架茅草一盖便是一座房屋,跟之前在约拿镇看见过的贫民窟的建筑相比都算得上是天壤之别,说这个是房屋可能都算是抬举了。
而这个破破烂烂的镇子中心却是是极其离谱极其气派的红砖高墙,加之以青石砖高楼,一看就是造价高昂。
因为不知道哪是门口,而且确实没有看见人把守,周围也没看见人影,天皓也就就近找了个缺口走了进去。
不,这一路上也没有看见人,不禁让天皓怀疑这里是不是一座死城了。
“没有看见人,现在也不应该是农忙啊,而且就算是农忙我们也不可能在路上没看见一个人啊。”谢莹四处张望着,凑到天皓身边小声说道。
“唔……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小白在天皓耳边说道,还伸了个懒腰。
“在哪个方向?”天皓一下子就锁定了那个高楼。
“别急,别着急,过去,”小白拽了拽天皓的衣服,“大部分人,的气息,很虚弱,小部分的人,气息,并不虚弱,相反,很,强盛,很奇怪。”
“那我们过去看看,是那个高楼的方向没错吧?”天皓指着那栋高楼道。
“嗯,”小白从天皓的帽子里跳了下来,落地无声,“我在,前面,走,我,比较小,不,容易,被发现。”
“好,”天皓应道,转头对谢莹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可以吗?”
她看着天皓的眸子,又一度深陷其中,轻轻应了一声“嗯”。
等她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天皓的背影,却也没有跟上去,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握着那柄拔不出的剑,苦恼于自己的弱小。
她现在完全能体会到爷爷和师兄师姐们所说的“后悔”的滋味——如果当初再努力一点,如果当时偷懒的时间再少一点,如果自己再聪慧一点能够更早理解剑意……
可惜,从来就没有如果。
天皓此刻没有多想,只当她答应了,接着天皓跟着小白小心翼翼地绕过些许破破烂烂的草屋,到了红墙边。
要说到隐匿的本事,小白绝对是一把好手。
她就那么光明正大地站在东南角上,而天皓则是靠着这个角探出头来看。
他们所看到的,是排着队往南门进的瘦弱不堪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