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啊少年,你为何哭泣。”
“我的父亲服役,母亲被人奸淫,亲爱的妹妹也被人掳去。”
“少年啊少年,你不要哭泣。”
“这是美味的烤肉,这是柔软的面包,还有甘甜的红酒等待品尝。”
“(昂!昂!真好吃!)美丽的大姐姐,如果我跟着你,服侍你,我还有机会再迟到这样好吃的东西吗?”
“诶,不行。”
“为什么?”
“因为烤肉是你父亲的腿肉,面包是你母亲的○房,就连你喝的红酒也是你妹妹一滴不剩的鲜血。”
我踏足于华丽的台阶轻声哼唱,周围满是瓦砾、废墟、碎肉、骸骨,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以及倒在血泊中的断剑残刀。
这是一场相当残酷的战争,是人类对于恶魔的反攻,而此处,则是战争的终点,魔王殿。
即使此时已经距离最终一战的终结过了十数日,可硝烟与血腥味仍旧在空气中弥漫。不过,嗅着如此扭曲的气味,我却不感到丝毫的恶心,反而有种血气翻涌,精神亢奋的感觉。
但是,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战争狂亦或者杀人犯,我只是“病”了,得了一种名为“恶魔”的先天性疾病。这种疾病让我崇尚野蛮,热衷杀戮,喜欢风格血腥怪诞的艺术作品,甚至会让我产生主动创造类似于此的画面。而我,已经被这种疾病折磨了千年之久。
我是“病人”。
而我现在所要去见的,则是我的“病母”。
台阶的末端是一个昔日恐怖而又华丽的王座,这里曾是我该称呼为“哥哥”的男人所该坐着的位置,只是此刻的它破败不堪,凄凉的月色之下,只留一身破布样的黑色长袍眷恋般地裹着,而这长袍却又在一真晚风吹拂中消逝而去。
站着王座之前,我停止了哼唱,万般心思最后化为一句讽刺:
“这就是魔王的末路吗?真是可笑。”
随后,我将我的斜靠在肩上的红伞竖直撑起,作出抵挡的姿态。
“滴答,滴答。”
水珠滴落的声音断断续续。可样子却不是寻常的雨滴而是一点暗红,它们落在地上如同淤血似的凝结出丑陋的斑块。
“我回来了,母亲。”
等血雨落尽之后,我抬起头来平静地说着,不过,在我面前的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棵直冲穹顶,粗大却衰败不已的古树。
“吱吱呀呀”的,在听到了我的呼唤后,古树的树枝颤抖着动了起来,随后,一个虚弱的女声在殿内响起,听着有些喜悦。
“欢迎回来,芙兰娜。”
我顿时噎住了,事先准备好的辩解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也许……这就是母爱?不是,恶魔也有母爱?
我迷惑地看着古树诧异道:“没有急着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又为什么突然出现吗?”
树冠轻微地颤动,像是在摇头一般。
“我曾经问过你为何总是特立独行,但你却从来不愿意跟我解释。”虚弱的女声回道。
“但我这次想说。”我能感觉我的声音有些走调。
“可我这次不想听。”虚弱的女声异常坚决。
“……为什么。”我顿觉心中酸涩苦楚。明明……她曾经逼迫着我去杀戮,是个罪无可恕的恶人。
“我爱你,女儿。”虚弱的女声透露着慈爱。“那一定是个我无法理解的理由,说出来只会让我们母女感到痛苦。”
血雨再次滴落,只是这次的雨头更大。
我想,她已经猜到了什么。
迷蒙的血雨之间,我望着眼前古树双眼忽然见到了一位女子的身影,高挑的身材,丰满的胸怀,雪白的长发……以及手里拉着的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慢慢的,随着血雨的落尽,女子和男孩的身影逐渐消失,最后,女孩的身影化身为浑身鲜血的恶鬼。
我是,恶魔;我的母亲,是恶魔之母。
我面不改色的闭上双眼,再度睁开之时,视野中只剩下那棵腐朽的古树。
但是……
“我不是芙兰娜。”我突然出声,以着某种决心,在这非常重要的时刻将我拿死守千年的秘密说出。
“不对,我确实是您生出的,但是却不该是我。您要是气愤就杀了我为死去的恶……”
“我知道哦。”母亲忽然抢断了我的独白,语气中隐约藏匿着一丝笑意。
“什么?”我瞪大着眼睛,嘴都合不拢了。
“毕竟怀孕的时候突然跑进来一块灵魂碎片……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无视的吧。”母亲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您……”
“为什么还要生下你?”母亲轻笑起来:“起先是担心强来会害死了女儿,可等到生下你之后就发现你们两个的灵魂已经分不开了。”
“只是这样?”我恢复了冷静,手中的魔力躁动不已。
我是抱着终结的想法而来,想要杀死人类从未知晓且未能辨认出来的恶魔之母。只要她还活着,恶魔便会源源不断的产生。而恶魔,是只会带来灾厄与毁灭的种族。
可是……
“……你要是觉得真相是这样就好了。”母亲的声音忽然带着哭腔,让我一时手足无措。
我焦急地大喊道: “你是什么意思。”
“果然,在生命的尽头,即便是我也没办法伪装自己的软弱,更是无法背负一切悔恨离去。我的……爱女。”母亲悲哀不已:“我在这里亲眼目睹我的爱儿、你的兄长的死去,他们将他的头颅斩下,挂到枪上耀武扬威,可我却要为了种族的延续而袖手旁观……不单是这样,更心痛的是造成这种局面的并非旁人,而是我的爱女。”
古树的纹路微微变幻,一对骇人的血泪之眼缓缓浮现。
凝视着母亲的眼睛,即使早就想明白了一切也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亲耳听母亲说出我还是一时为之震动。
没错,身为恶魔之母的长女,魔王之妹,我不单是地位在恶魔之间举足轻重,实力也是魔王之下的第一人,放眼世界全族我也有自信能排进前五,如果我有认真地参与此次战争,毫无疑问,战争绝不会以恶魔的惨败告终。可事实上,我选择了突然消失。而我的消失所带来的影响也不单只是战力上的损失,还严重打击了恶魔的军心,因此,如果此时我置身法庭,我必将背上万劫不复的罪名。
“但我是人类……我不愿妄造杀孽。”我黯然道。
“也觉得我们母子的结局是咎由自取?”母亲抢道。
“……对。”
“明明我是那样的爱你,你的兄长也对你倾注了所有的爱,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身份上的转变呢?”母亲理解我的所指,声音中满是失望。
听着母亲的声音,我一时陷入了追忆。
曾经,我还是孩童之时,我也像是寻常孩子一样享受着童年的欢笑,直到上任魔王的忽然离世,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最终,母亲以“旧王妃”的身份扶持了兄长登基,而我,即使起先作为被保护的对象也因为惨烈的斗争而不得不在母亲的教育下拿起了武器并且习惯于杀戮。
“母亲……”
“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说说你的目的吧,芙兰娜。”
“我本来想杀死您,然后自尽。但是如果您想要复仇或者泄愤……”
“但我绝对不会杀死你,也不允许让你死。”母亲的声音斩钉截铁一般。
“那我就先杀了……”再一次的,我被打断了,可却不是被母亲抢话,而是我浑身僵硬地完全动不了!
“这是恶魔的法则,母亲对孩子拥有至少一次的绝对的控制权。”母亲解释道。
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为……什么,之,前,没……用过……”我使出浑身解数,顽强抵抗才勉强将心中的疑问道出。
“真不愧是我骄傲的女儿,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话。”母亲的声音透露着笑意,而答案,我其实在心中已然知晓。
“因为我爱你,我不愿意让你做你抗拒的事情,哪怕是雷亚德、你的兄长恳求我,希望让你履行魔王之妹的职责下嫁于他,我也没有答应。”
这!怪不得兄长有时候会对我作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只是他没有明确的表态,不过,这种事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看着眼前化作古树的母亲,我忽然灵光闪烁。
没错,就是母亲化身“恶魔之母”之后,兄长与我逐渐疏远了,可是,直至今日,哥哥都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嗣。如果把前后相互联系起来的话……就是……
母亲注意到了我眼里的惊骇,坦然承认:“是的,我揽下了你本应承担的职责,成为了‘王后’但也因此阴差阳错地完成了恶魔一族最为伟大的仪式,成为了母树——恶魔之母。”
母亲话音刚落,如同重获新生一般,古树忽然抽出鲜嫩的枝条,并且如同触手一般将我僵持不动的身体缠住,抓取于半空之中。
我的神经猛地警觉,不好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烁。
母亲继续道:“我不喜欢悲哀地终结,全部死去的结局太过凄凉。既然你不喜欢恶魔的习性,觉得它残忍而又邪恶,那为什么不想着改变,而是选择毁灭呢?你可是恶魔呀!”
“……你,想,做……什么?”我艰难地反抗却于事无补。
“我是恶魔之母,长年累月的为恶魔繁衍子孙,现如今已然将所有恶魔的遗传因子储备在体内。现在,我,恶魔之母,给予你这样的机会!”
“什么!”
我的惊呼出声,可声音才传达到一半就变成凄厉的惨叫。
我失去了纯洁,被我的亲生母亲,并且,体内被灌注了数以百计的“种子”。
而等我历经折磨回过神来的时候,母亲已然濒死,事实证明,那些新枝只是回光返照而已,对于这种情况,世间是没有任何法术能够救得了的。
“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放声痛哭,却不是因为我失去的纯洁,同时,新嫩的枝条如同母亲的手,安抚的同时擦拭着凌乱的身躯。
“为什么你要放任我的任性,你要是再严厉一点,我早就成为了真正的恶魔,把人类杀个精光了,然后,一家团圆什么的,不是近在眼前吗?呜呜呜……”
不过,我的哭泣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声叫唤便将我彻底惊醒。
“果然,还是有恶魔的啊!少女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话音未落,一个男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我的视界之中,犀利的长剑将我身上的枝条斩断。
“攻击?这种程度根本没用啊!”
男子大喊着,轻松地将古树袭来的老枝斩断,紧接着挥剑指向古树本身。
你竟然敢动我的母亲!哪怕你是勇者,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我顿时怒火中烧,沸腾的魔力在体内暴动……
等等,我的魔力呢?难道说!
我抚摸着我的耳朵,发现熟悉的尖耳被寻常的人类耳朵所取代,而就在我如此诧异之间,古树已经被勇者的长剑斩成碎片。
“没事吧,少女。一个人在晚上出门可是很危险的,要不是我之前听的不好的传闻折返了,又恰好听到你的哭声,你可就危险了!”勇者潇洒回落到我的身边,伸出一手自我介绍道:“我是勇者,剑之勇者凯亚。”
借着仰视的视角,我从勇者褐色的眼瞳中发现了一点奇异的淡紫色,那时母亲的魔力色彩,而作用是……暗示。
原来如此,都是您计划好的吗?母亲大人。
料定我会回来的您放出消息勾引勇者折返,通过“种子”把我的魔力吸尽变成一个普通人。然后,您袭击了我,用最后的生命将我塑造成被恶魔袭击的无辜少女。至于说为什么魔王殿里会出现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则是用最后的魔力暗示勇者,消除破绽。这样一来,有了勇者作为后盾,我的来历就不容置疑了。
真的是,非常完美的计划,母亲大人。但是,你最后嘱托我的,绝对只是您万千个想法中的一个吧,特地勾引来了勇者……勾引来了将兄长和您杀死的剑之勇者,又把我安置到他的身边,绝对是为了那个吧……那个!
我低下头,将扭曲的笑意强行忍耐。
“呃……是我太可怕了吗?”
勇者凯亚见我久久没有回应,尴尬道。
“不,不是!是我之前吓坏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勇者大人!”
我抬头急切道,声音听起来完全就是惊慌失措的小兔子一般。
“诶哆。”勇者凯亚忽然沉下身子,双手穿过膝下和后颈,以着公主抱的形式将我抱起,然后朝着我露出了无比耀眼的笑容。
“没事了,有我在,无论是什么恶魔都伤害不了你,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