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打扮的像乞丐的家伙名叫汉克。
从他后续的反应来看，这家伙真的是来询问林仪的商品的，而不是过来找茬的。
这让我感觉有些意外。
不过毕竟在地狱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这也没什么值得稀奇的。
而为了庆祝难得的客人，林仪还特意将她放在培养室里的茶叶给拿了出来。
“那个，这是…？”
“哼哼，这是我用苹果树苗培养的茶叶饮料，虽然是用苹果制作的，但我保证你根本喝不出任何和苹果有关的味道。”
汉克有些疑惑地看着茶杯里面散发淡淡清香的茶水，而林仪则是很骄傲地挺起了胸。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地狱的十八层除了各种恶人的灵魂以外，唯一存在的就只有苹果这一种作物。
所以但凡是地狱的食物都和苹果有关，什么苹果汁、苹果沙拉、苹果皮拌苹果肉、还有各种苹果酱……在地狱里生活的恶魔几乎没有不把苹果吃腻的。
正因如此，林仪研制的这种茶叶算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东西。
虽然她本人不知道，但这种喝起来带着一种淡淡草莓味芳香的茶叶在地狱的市场里一直都是价格昂贵的抢手货。
甚至曾经有段时间，这玩意还可以用来交换地盘——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也端起一杯茶到不远处的沙发那里坐下。汉克看到我立刻哆嗦了一下，多半是刚才被肢解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过这不能怪我，地狱的规矩就是这样，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相互靠近是不可能不打起来的——就算你不想攻击对方，也不能保证对方不攻击你。
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人人都懂。
在我喝茶的时候，林仪上楼取了一大沓文件下来。
“汉克先生，你可以看一下这些。这个是关于自杀辅助器的使用说明以及注意事项，这个是产品的免责声明，然后这个是产品常见问题Q&A，还有这个是使用时的地点建议，以及这本小红书是我个人觉得很有用的心理辅导，虽然我们身处地狱，但也不要轻易放弃希望，生活总会变好的。”
“哦、哦……”
我就说林仪一点也不擅长推销。
汉克看着堆在桌子上的那一大堆纸张，估计也感觉头大吧。
他咽了口唾沫，随便拿起一份开始翻阅。林仪则是面带温柔的笑容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等待汉克提出问题。
我在一旁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气。
照这样下去，估计用不了几分钟那个叫汉克的家伙就会离开。
在地狱里的人虽然拥有着近乎无限的时间，但真正有耐心的人却没有几个。
结果还是得我来。
于是在汉克第三次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水时，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说。”
“啊…？那个，有事吗？”
汉克被我吓了一跳，他哆哆嗦嗦地回应。
“老兄，你带钱了吗？两万。”
“两万？带，带了……”
可能以为我是在打劫他吧，在我问话之后，汉克便从怀里掏出两万地狱专用的货币放在了桌上。
我正要把那沓钱收起来的时候，林仪却用手栏住了我。
“王徒，你干嘛？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在我的店里，你不许做任何犯罪的事情，我不准你抢劫我的客人，你……唔哇——”
“吵死了，闭嘴。”
这女人到底看不看的清楚情况？我要是想要抢劫这家伙的话，直接用斧子把人劈了再搜身多方便，还用得着问他吗？
我用力弹了一下林仪的脑门，让她噤声。在林仪捂着脑袋蹲下喊痛的时候，我对汉克道：
“我来给你翻译一下桌子上这堆没用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意思，简单的说，两万块钱，你就可以从地狱解脱，换来一次真正的死亡，我觉得这非常超值。”
“真正的死亡…”
听到能从地狱解脱，汉克明显是心动了。
说实话，我都有点羡慕他。
毕竟能够从地狱中解脱几乎是地狱里所有灵魂的最终愿望，哪怕你暂时还没有厌倦地狱一成不变的生活，但在名为永恒的惩罚下，你总有一天会真正受不了这个地方。
是的，总有一天。
无论是几天，几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总有一天你会对活着感到无趣，你会想要追求真实的死亡，而这一天也一定会到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所以我也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该把林仪劈成几块，再威胁她把我从那什么保护名单中移出来？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等一下！我的发明不是这么用的！自杀辅助器是为了让人们经历生死，然后唤起他们心中对世间美好的眷恋，在掉落到悬崖底部之前你随时都可以反悔不去自杀…我、我认为人们在死亡之前一定会对想起现实中的依恋，这样他们在幸存下来以后就会更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从而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但林仪却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她捂着额头，眼中含泪，说着无比天真的蠢话。
我真的是差点笑出声。
什么人们在死亡之前一定会想起现实中的美好。别开玩笑了。
我死前能想起唯一美好的事情，就是那对奸夫**在临死前对我的哭喊求饶。
那凄厉的惨叫声当真是无比甜美，我至今都将那时候的回忆甘之如饴。
如果说唯一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当时的我手法还是太过稚嫩，让两个人死的太痛快。
若是放在现在，我可以用斧子连续砍他们三天三夜不让他们灭亡，最好还能将他们一息尚存的残缺身体用泥土活活掩埋。
咳，失态了。
总之，汉克估计也像我一样不明白林仪的话。
见他茫然的神情，林仪想了想，随后她决定向我求证。
“比如……这一位是我最得力的助手王徒，他也是自杀死掉的，王徒，我问你，假如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能够回到你自杀的那一天，你还会选择自杀吗？”
“会。”
“你看，我最得力的助手说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自杀……等等！为什么啊？！”
林仪好像对我的回答很意外，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耸了耸肩：
“惊讶什么？你以为人间就比地狱好很多么？无论是人间还是地狱，对我来说都是折磨，我想要的只是宁静。汉克老兄，你也这样认为吧？”
“啊……对……是。”
汉克犹豫了一下，在一旁轻轻点头。
不过从他的眼中还是能看得出来他似乎对人间还是有着眷恋。
只能说每个人的想法都有些不同吧。有人讨厌活着，有人只是单纯的厌恶地狱，而像林仪这种无论人间还是地狱只要给她一间实验室就能活的很开心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等一下，太奇怪了！你们的这种想法太奇怪了！你们怎么就无法意识到生命的美好呢？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人生本身，你们为什么就不懂啊！”
……我唯一不懂的就是林仪对于生命的执着，以及她总是试图想要改变什么的想法。
听到林仪又在歌颂生命伟大的发言后，我掏了掏耳朵，打了个哈欠：
“人生的意义就是毫无意义。我生前努力工作，为了自己的家，为了家庭的幸福，背负上了二十多年的房贷，每天一睁眼就要想着今天的工作，每晚闭眼时也在想着明天的工作，几乎天天都生活在喘不过气的压力中。我曾在心里无数次祈祷期盼早日度过这段艰难的岁月，结果呢？呵呵，十多年的青梅竹马，柴米油盐，就是抵不过人家短短几天的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真的，如果能给我个机会，如果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去见见我们那个世界的狗日上帝，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斧子劈下它的脑袋，然后丢去喂狗——或者拿来喂你也行。”
在林仪开口之前，我又补充了一句，于是她的眼睛立刻瞪大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你、你居然……你居然说我是狗！至少把我叫成是猫啊！比起狗，我更喜欢猫！我跟你拼了！”
随后，林仪抡起拳头冲向了我。
但我只用一只手就化解了她孱弱的攻势。
说真的，我有点奇怪。
我和林仪认识了大概有几百年了吧？但是她本人好像在地狱待的时间还要更久一些……所以我很好奇，在遇到我之前，这家伙到底是靠什么才在地狱安然无恙的生存下来的？
是靠出卖身体吗？可从这家伙对男女之事的理解上来看，似乎也不像啊。
就在我思考一些有的没的事情的时候，一旁的汉克却颇为羡慕地看着我们，叹了口气：
“哎，你们的感情可真好，你们是恋人吗？”
“……？”
他刚才说什么？恋人？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什么恋人！我身为一个伟大的发明家，怎么会有恋爱这种凡人才有的低级情感？恋爱不过是大脑在多巴胺的影响下产生的错觉，我作为一个很理性的人，才不会被这种错觉诱导，而且，而且……”
在听到汉克的询问后，我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林仪的脸庞却已经倏地一下变红。
她立马矢口否认，不过在否认的同时她也将目光不断向我这里瞟过来。
“而且，而且这家伙又尖酸又刻薄，不仅厌世，还很懒…总，总之他和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差远了。不过，那个，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在外人的眼光看来我们两个人是恋人…是这样的吗，嘿嘿……”
这家伙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喜欢我吗？
看到林仪一边脸红，一边忍不住似的发笑，我打了个哈欠。
“你误会了。我和这家伙不是恋人，她经常十几年都不出一次房间。白马王子用手在她的头上摸一把甚至都可以直接炒菜了。”
“…啊？”
汉克好像没有理解我的冷笑话，但是林仪却听明白了。
她立刻从自己那粉红色的梦境中醒了过来，转头扑向我。
“你、你说什么？我每天都有洗澡的！不信你摸我的头发，为什么要把脸侧开？你倒是摸摸看啊！”
林仪拉住我的衣领来回摇晃，汉克看到这一幕，又莫名的叹了口气：
“真好啊。看到你们两个斗嘴的样子，我就想起了自己和那个人相恋的时候。”
他眼神飘忽，仿佛在追忆过去。
我和林仪见到他这个模样，对视了一眼，相互点点头。
“汉克先生，我们还是继续谈生意吧。刚才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是我突然想起来，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重要的课题要继续研究呢。”
“没错，老兄，很抱歉打扰你，不过你想要趁机陷入回忆，然后再扯出一大段我们谁也不感兴趣的感情故事，麻烦你还是出门左转对着那个写着‘情感垃圾’的垃圾桶进行倾诉。”
我和林仪难得达成了一致。
因为我们都知道，能来到地狱十八层的人大多都是有故事的人。
但我们也都认为。在地狱十八层，最无聊的就是这些人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