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默感觉有些晕眩。
根本没有留情面,所有的子弹都是直接对额头和面部射击,破碎的头盖和扭曲的面容倒在一起,配上红色的底色形成了一副狰狞的抽象画作。
死者身后原本下半部分被油漆成绿色的墙壁,沾上了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讽刺般地令她想到了希尔达维亚国旗的颜色,这更加重了她的不适。
人死了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围观的人群开始四散离去。
但是汉默感觉到了一种恶心的既视感,这种感觉到底在哪里遇见,被甜腻粘滑的腥味包裹的感觉……不会又是海马回出错了吧……
记忆没有出错,是雅克9、12.7机枪、IAR.80、倒霉的,变成烂番茄糊满座舱的瓦拉几亚飞行员,哦,爷爷你干的好事儿啊……
汉默一瞬间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笑容。
“爷爷他还好吗?”
又是一天周日,没有老师压着,会有多少人还会记得向真神大人行礼呢?
明明一周前还是美好的和平世界呐……
战争还真是个疯狂的游戏啊……
尸体被志愿战士们一具具拖走了,扒去衣服和尼龙绳,从楼上像扔麻袋一样跑了出去,然后沿着学校门口的坡道连滚带滑地一路离开,那个刚才慷慨陈词的领头者在翻滚中张开了双手,四仰八叉地摆了个大大的V,胜利了?可是他已经没了半个脑袋。
汉默不由轻蔑地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依照记忆在缺乏照明的昏暗走廊中寻找自己的教室。
教室里依旧乱七八糟,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但是没有玩手机和游戏机的了——EMP攻击果然会改变所有人的生活啊。交谈的声音也变得轻声细语,像是说话声音太大就会有炮弹打过来一般。尽管看上去依然像是春游合宿的情景,但是离家整整48小时后那种告别老师和作业的新生活所带来的兴奋已经基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对外面枪炮声的忧虑和对自己未来的迷茫吧……
汉默一时想到了缓刑中的死囚。
“真是的,不就是早上看了个枪毙犯人,怎么脑子里都变成这种东西了,难道你以后要往刽子手和狱警的方向发展吗科瓦奇汉默?”她对自己无声地说道。
课桌被横放着堆在教师靠窗的一边,形成了简易的防弹掩体,同学们都躲在靠近走廊的低下身子一边防止被流弹所伤——在楼下的教室已经有学生因此被夺走了性命。
教室里这么暗还能看得清牌上的花色啊,也许是同学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吧,汉默心想。
雨,在风的驱动下,穿过被击碎的窗户玻璃,穿过掩体的桌子之间的缝隙,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凉的,慢慢将番茄酱一样黏黏糊糊裹住她心头的血腥与恶心洗去了不少。
汉默注意到了余光中坐在墙角,抱着蜷起的双腿,把面孔埋在膝盖的少女。
“考陶琳,起来啦,今天可是周日哦”
“唔……汉默……”
“正因为是身处战争之中,就更应该虔诚地祈祷吧,来,我们一起。”汉默伸出手来,把考陶琳拉了起来。
“真的有用吗……”
“那当然啦——呐,真神,达契亚人又打过来了哦,我们被困在这里了,缺乏食物,缺乏淡水。”汉默咬了咬嘴唇,“我真的很想,向您一样,展开翅膀,翱翔于战场之上,用长剑和烈焰保护身边像她一样需要保护的人,所以请保佑我,和我的坐骑,能像您一样英勇无敌地战斗吧。”
……
“怎么连灯都舍不得开了?”福尔考什少校一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回到了医务室,“对,灯火管制……”他又自言自语地解答了自己的问题。
“这个还是有的哦。”汉默吧嗒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手电,再吧嗒一声关上。
“从早上到晚上都见你在玩这个……你还是小孩儿吗?”
“没,因为地勤不能保证座舱仪表灯光在EMP攻击后还好用,尤其是燃料啊余弹啊之类的,以后在天气比较昏暗的时候,搞不好得在脑袋上绑着手电筒给仪表板照明?”
“什么……EMP?”尽管身处黑暗中断了腿体弱还发着烧,但是汉默感觉到少校打了个激灵。
“是啊,什么战术APP,关键时刻都是板砖。”汉默掏出了自己那台已经在EMP攻击下再也无法开机的智能手机,“我们,大概是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
夜深了,汉默想了想还是回到教室躺下,节约任何一点儿水和葡萄糖,自从被围困以来除了内卫军带来的一些罐头,学校里的食品补给断绝了,自来水也慢慢被切断了,好在同学们早就意识到了这种情况,用所有能找到的水箱水桶和瓶瓶罐罐接满了宝贵的淡水,再用喝掉的空桶绑在室外接纳雨水,尽管如此,面对综合人数超过学校日常师生员额的学生、军人、警察和难民,在内卫军的监控下实施了严格的食品和淡水配给制度,每人每天只供应一顿饭,除饮用和医疗外禁止使用淡水,违者将遭到严厉的惩罚——也许是因为早上的那六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太具备说服力,迄今还无人胆敢越界。
不过为了确保飞行员们的体力,汉默被得知有飞行任务的日子能得到额外的加餐和水,这让已经做好准备辟谷养生的她有些受宠若惊。
……
“唔……?”
似乎感到有什么人在叫她,汉默从睡梦中不情愿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今天台风应该能过去,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吧。”
“不觉得太早了么,海因里希同学……”汉默慢悠悠地抬起手腕,却发现防水电子表的屏幕一片空白——哦,EMP。
“快九点了。”
“哈?!”
6月13日,周一
汉默跟在学霸同学的后面,一层一层地上到顶楼,耷拉着眼皮边走边啃着厨房价值千金的现烤面包,尽可能缓解低血糖造成的不良反应。
教学楼是尖顶的,最顶层的就变成了以走廊为中线中间高两侧低的造型,像是教堂常见的设计,在因为缺乏照明和窗子而显得黑黢黢的顶层,有一道光柱从上方投射下来,笼罩着下面的一堆杂物——凑近之后汉默根据铭文发现那是J-7EH战斗机的全铝合金结构的主起落架和几个正在接雨水的水桶,呼啸的风雨声和雨水一起从那个破洞灌了进来。
汉默想到了前天早上教学楼那一下轻微的颤抖,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次麻烦科瓦奇同学陪我上来,是想让你看一样东西。”明暗的变换中汉默有些看不清海因里希的脸。“去墙根的天窗那里。”
看一样东西?
啊……?
什么东西……
不会吧……
难道……?!
汉默一步步退到墙根,瑟缩地捏着自己的裙角,海因里希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