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是一个没有风的日子，空气中好似充满了水汽。
刚下公交车的万牙低着头走在路上，他略弯着腰，双手放在衣服兜里，那疲惫的眼睛低垂着，鞋子时不时和地面摩擦发出令人感到烦躁的“莎莎”声。
万牙讨厌春天，闷热又潮湿，脸上总像盖着一块布似的让人极为不舒服。
回到了家，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屋子，布置一点也没有改变，他甚至能从这个屋子里看出他有记忆时到现在的所有痕迹。
盖着被子蜷缩在沙发上，万牙渐渐失去了意识。
万牙只有一个亲人，从有记忆时他就只记得他有一个奶奶。在万牙的记忆力她有着一头银发，近一米七的个子显得有些壮硕，满是皱褶的脸上遍布着褐色的圆形斑点。
在记忆里，奶奶会用那双布满皱纹的大手牵着他，带他走很远的路，走到他感觉双脚酸痛，然后带着点心回家。
正是那双温暖且粗糙的大手，会在夏夜时为他摇动蒲扇使他入睡、会变戏法似的变出铁皮青蛙、会在他生病时摸着他的额头、会在他调皮时扇他的屁股......
但他知道，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
在奶奶因脑溢血躺在医院时，万牙总觉得无所不能的奶奶会好起来，直到奶奶躺在棺材里，在哀恸之声里下葬。他没有哭，他只是一言不发，如行尸走肉般的回了家。
时间于他而言已然没了意义，他无法入睡，亦无法思考。直到传来“砰”的一声，他下意识地转动眼珠，然后看见了月光。
停滞的思维忽略了门打开的原因，他只觉得这月光很刺眼，让人厌恶。看了一会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那扇打开的门。
睁着眼睛看着这黑暗，万牙沉默，和黑夜一样沉默。
但有人不想让他沉默，倒在地上的人爬起来走到万牙面前。万牙感到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人穿着一身也许是白色的衣裤，身上有着一股淤泥味。
万牙只觉得疲倦，他不说话也不动，像一块木头。
眼前的人也不说话，也不动，矗立在万牙面前。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好像要一直沉默着。
就在万牙忍不住淤泥的臭味想赶祂走时，那人扬起手一巴掌扇在万牙脸上。
很痛，但万牙依旧沉默着，他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动。
那人俯下身来掀开了被子，一拳又一拳打在万牙身上。
万牙依旧没有动，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那人撕扯了一会后把万牙的头扳了过去，俩人对试着，在万牙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时，那人说话了：“求求你，杀了我。”
万牙依旧不说话。
于是那人抓住万牙的双肩使劲摇晃，嘶吼道：“我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万牙没动。
于是那人浑身软了下来，若是刚刚被摇晃万牙像一条蛇，那祂就像是被拉长的面团，天生就应该趴在地上。
抽泣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突兀。万牙不理祂，拉上被子闭上了眼——他倦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都睡着了。
万牙是在第三天中午从床上爬起来的，这些天他一动也不动，虽然偶尔会醒来，但很快就会睡去。万牙之所以起床，是因为他饿了。
饥饿的人更像是兽，遵循着本能行动着。
没理会地上的人，万牙上了个厕所又煮了一锅面，在吃饱喝足以后他走到沙发前打量地上的人。
这是个瘦小的人，的的确确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白色衣服，一头半长不长的黑色头发，面色是不正常的红色。
脱下拖鞋，用脚试了试体温，万牙确定这个人发烧了。
把这人抱上沙发盖好被子，万牙拿了条冷毛巾敷在他额头。本想烧些热水，但看见锅里的面条依旧温热，于是万牙拿着面汤给他喂了感冒药。
把发热的毛巾换掉，万牙沉思着。
这么严重的感冒，万牙本应该送他去医院，但万牙并没有出门的意向，于是万牙多喂了几片感冒药。
过了一会，万牙给他喂了一些面汤粥，就进了房间睡觉。
听天由命吧！
万牙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感到那人可怜需要帮助，而是因为万牙认识他。
躺在沙发上的人叫李木子，是他小学四年级到初三的同学。万牙并不喜欢李木子，因为他在初二感到李木子并不在意他，认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的万牙单方面断了联系。
上课不再窃窃私语，放学不会一起回家，也不会一起去上网了。李木子后来也没有主动联系他，这让万牙确认了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万牙虽然不喜欢李木子，但也不讨厌，毕竟他们唯一的不愉快就是万牙感到李木子疏远了他。
要是地上躺着的是万牙讨厌的人或者陌生人，那么他们就会从二楼掉下去，摔成二百零六块骨头骨折、重度脑震荡、软组织大面积挫伤等等一系列由坠楼而引发的伤势。
在凌晨醒来的万牙给李木子喂了些冷粥和药片，又回了房间睡觉。
迷迷糊糊时，万牙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李木子正在柜子里找些什么，于是他不再理会。
回笼觉总是特别舒爽，让人欲罢不能。
下午时分，万牙起来了，走进客厅发现李木子换了身衣服盖着被子靠坐在沙发上。他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看起来万牙的悉心照顾并没有白费。
在万牙出来时，李木子斜着眼睛看着他，目光一直随着万牙走出客厅。
在洗漱一番之后，万牙吃了一大碗清汤挂面，然后回了房间睡觉。
如此，俩人没有沟通的在一件屋子里生活了好几日，直到李木子的病好了。
这一天是个本该是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万牙一如既往的走出房门，看见李木子没盖被子呈大字形仰躺在打开的沙发床上。
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万牙今天吃得比平时更多，在吃完后烧热水洗了个澡。
穿着新衣服回到房间的万牙并没有睡觉，他盘腿闭目坐在床上，一直到太阳下山。
天快黑时，万牙走出房门吃光了为数不多的挂面，在消食以后他回到房间开始热身。
微微出汗以后他昂首挺胸走出房门，在确认关上了所有的门窗以后，他走到侧卧着的李木子面前。
大喝一声，坚硬的拳头落在李木子瘦弱的身躯上，伴随着李木子一起醒来的，还有他的惨叫。
惨叫声唤醒了这屋子里沉闷的空气，扫清了这些日子的阴霾，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
一拳一拳又一拳，万牙不停的殴打着李木子。一开始还有谩骂声和求饶声传来，后来就只剩下了哭声与一些意义不明的呻吟。
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李木子，万牙心满意足的回到了房间。
他喜欢这个消食活动。
李木子的啜泣声时不时的出现在这个老旧院子的楼房里，但是并没有人在意。
还能出声，就证明人还活着。
躺在床上，心情舒畅的万牙实在睡不着，于是他去洗了个澡。
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时，李木子停止了呻吟，身子猛的一抽，在看见万牙消失在视线里之后，他又呜咽起来。
在万牙又出现在客厅时，李木子的声音好像变得更大了些，万牙毫不理会，他进了房间锁上房门，开始睡觉。
大仇得报是一件令人身心舒畅的事。万牙成功了，一个揍过他的人毫无防备地躺在他面前，这叫人怎么忍得住？
浑身舒畅的万牙睡着了，睡得很香。但对于李木子而言今晚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
他觉得自己分成了几块，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诉说着痛苦。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李木子胸中被怒火填满。
但身体实在太痛，连下床都做不到，更别提踢爆那扇门了，于是双目含泪的李木子怀着一腔怒火睡着了。
身体的修复会消耗大量能量，被饿醒的李木子想找些食物，但厨房只剩下些调味品。
因为两条酸痛的腿呼喊着让他不要下楼，所以他敲了敲万牙的房门。
没有反应，于是李木子用力敲了敲房门，还是没有反应。
求人不如求己，李木子忍着疼痛下了楼，正如同他前几日强撑着身体去了诊所一样。
拿着从万牙房间里搜刮来的钞票饱餐一顿后，他又买了些零食回到了万牙的房子。
拿着从万牙房间的桌子上里翻出来的的钥匙打开了门，他看见穿着一条大裤衩的万牙靠在玄关眯着眼睛看着他。
李木子进门的动作停止了。
沉默片刻，李木子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他提起零食说道：“我给你带了早点，要吃吗？”
万牙不说话，李木子无法从那双眯着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他也不敢无视万牙走到客厅。
两人沉默着，气氛变得焦灼起来。
李木子感觉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他有点怕面无表情的万牙冲过来再揍他一顿。要知道李木子是个只有一米六的小个子，高他一个头的万牙在他眼里很有威势。
但好在，万牙终于动了，他上下扫了李木子两眼，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咽下一口口水，李木子把一袋零食放在万牙手掌心。
万牙不说话，他依旧眯着眼睛，甚至还露出一个微笑。
李木子呲牙笑了笑，又从袋子里拿出一袋零食在万牙手里。
万牙不说话，但他不笑了。
李木子终于读出了万牙的心情——万牙有点不高兴，于是他忍痛把装零食的袋子挂在了万牙手上。
还没有从丧失零食的痛苦中走出，万牙在李木子走神时走到他身前，在李木子惊恐的表情下，万牙把手伸进李木子的裤兜，拿走了钥匙。
还有零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