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是该嘲笑自己这么久以来从没有发现过这个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子竟是龙，还是应该痛恨自己为何如今要对她下手。
亦或者，只是想问一句……
“为什么？”
“你的为什么，是指哪些方面。”与之相对的，陆怜芳的脸上却满是平静，“如果你是说我为什么要骗你，那我会告诉你，我并不是在骗你。
“几年前，我与龙群厮杀，用尽了我体内的所有力量。而代价则是，我从龙族变成了人类。话虽如此，但是这却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我痛恨自己身为龙族的身份，无时无刻不渴望着抛弃这一切。所以，当我变成人类以后，我是如此庆幸，甚至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作为人类从此好好生活下去。
“所以，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又要在此时把这些说出来，而不是顺你心意直接杀了你，然后忘掉这一切，以人类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夏阳一直沉默不语，陆怜芳几乎把他想说的话都说遍了。而陆怜芳看着他这副模样，却是轻轻一笑，然后说道：
“那当然是因为……
“我做不到。”
夏阳闻言一怔，抬起头来。陆怜芳那张脸上，流露出了人类的复杂痛苦表情。她的眼角泛着泪光，轻声说道：“我真的做不到，身为龙族时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原来要抹杀一个与自己亲近的存在会是如此痛苦的事情。一想到夏阳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再也不会对我笑，我就完全做不到。我不要这样，我绝对不要。”
夏阳呆呆地伫立在原地，觉得自己宛如心尖被人揪住了一般，疼痛到让人喘不过气来。陆怜芳爱笑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浮现，面前这名满身鳞甲的女子的形象，与自己记忆中的形象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对方那只已然龙爪化的手掌，可陆怜芳，却是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迅速后撤。
夏阳带着怔愣的表情看向陆怜芳的脸，后者的脸上同样满是痛苦。可她却依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不想要这样，可我们别无选择。
“我能做的，就是彻底抛弃我那颗属于人类的心，然后，以龙族的身份，与你展开一场厮杀。
“因为我们，哪怕披着人类的外衣，然而，骨子里，灵魂里，都已经被刻上了龙族的印记。
“夏阳，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陆怜芳的手伸出，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而后，夏阳在她脸上，再看不到一丝熟悉的影子。
“亮出你的利爪，夏阳，不然，你只有死。”
陆怜芳的声音已然变化，带着龙吟般的气魄嘶吼着。夏阳却仍是毫无动作，完全无法展开行动。陆怜芳见状，愈发痛苦，可她却仍是一意孤行般，继续说道：“你的决心只有这一点而已吗，夏阳。如果你不杀死我，你永远都无法将龙族彻底从这世界上屠杀干净。
“因为，我就是他们口中的，祖龙。”
夏阳又一次呆住了。他看着陆怜芳，满脸不敢相信。而陆怜芳却是带着平静的语气说道：“早在多年前，这个世上只有我这一条龙。因此，我带着孤独的情绪，将我的龙血洒向了大地。而那些沐浴我龙血的人类，却因此，变成了龙族。
“所以，如果没有我，就没有龙族。而且，那些新龙类，正是因为觊觎我的力量，才在那一天对我展开了围剿与厮杀。因此而愤怒的我，对着他们发出了龙息，但却没有击中，龙息的火焰才降临在了大地之上。”
陆怜芳在夏阳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之中，道出了真相：“没错，那天毁了你的家，毁了你的村落，也毁了你的生活的人，也是我。”
夏阳仿佛能听见，在自己的心中有什么情绪与观念轰然倒塌，而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愤怒。他体内的龙血变得燥热，愤怒的情绪点燃了一切。他的身体上逐渐呈现出龙鳞，手也变成了龙爪的形状。
“这就对了，夏阳。”陆怜芳的眼中，燃起了疯狂的情绪，“亮出你的利爪，让我们互相厮杀吧！”】
林文清一言不发地继续写着，何卿卿则在一旁颇为担心地来回看着他与电脑屏幕。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三点，也就是说林文清已经坐在电脑前写了九个小时小说。
这哪怕是换了平常，恐怕林文清也会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如今的他身体并不算健康。
然而，何卿卿却说不出一句劝他休息的话。
不仅仅是因为时间紧迫，因为她看得出，林文清此刻满是享受。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疲倦，只是不自觉地挂着一抹笑容。很显然，他已经完全融入了剧情之中，时不时地会为自己写的文字而笑，为自己写的剧情而凝重。浑然是一股半入疯魔的状态。
但，正是在这种状态下，林文清才能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写到完美。
小说里的夏阳和陆怜芳正在激烈地厮杀着，你一拳，我一爪。看林文清的想法，战局似乎更偏向夏阳。他不停地写着夏阳依靠着自己一直以来所吸收的龙的力量，在与陆怜芳的搏斗中取得了上风。战至最后，夏阳和陆怜芳的爪子同时找到了机会伸向了对方的心口，双方带着狰狞的神情，似乎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而后，林文清写了一段，让何卿卿瞠目结舌的剧情：
【他们的爪子，同时停住了。
哪怕他们的指尖已然触到了对方的心口，只要再往前刺那么一丝，便能贯穿对方的心脏，可是他们两者，却没有任何一方将爪子继续向前伸去。
他们看着对方那张已然变成龙族的脸，都已无法分辨出对方当初的模样，可即便如此，他们却都仍然无法直视对方，只能低着头，难以控制自己心中此刻的情绪涌动。
过了好一会儿，陆怜芳率先笑了。满布鳞甲的她笑得很狰狞，很恐怖，却似乎仍带着初见时那股少女般的单纯。她笑了半晌，然后，才说道：“果然还是不行。
“我以为只要变回龙，我就能下定决心了。可是这颗心，好像已经被人类的情绪所填满，再也装不下龙的情绪了。”
夏阳听言，同样忍不住发出了笑声。他看着陆怜芳，声音之中透露出几分无奈：“你，果然是笨蛋吧。”
“那，你不也是一样吗？”
陆怜芳的声音清澈却又温柔，两者同时放下了爪子，而后，拥抱在了一起。
黄昏的夕阳已然沉沦，再没有一丝光亮，澄澈的月光逐渐变得愈发明亮，照耀在丘陵之上这两个互相拥抱着彼此的生命身上。
以人类的角度来看，那是何等丑陋的画面，两个丑陋的怪物拥抱在了一起，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可是，却又透露着一股，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唯美感。
陆怜芳紧紧地抱着夏阳，然后，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深情的声线，说道：“我杀不了你。”
“嗯，我也是。”
“可是我也必须杀了你。”
“是的，我也是。”
“我爱你，夏阳。”
“我也爱你，陆怜芳。”
两个灵魂在月光下紧紧相拥，舔舐着彼此心中的伤口，温暖着彼此内心的孤独，除了彼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存在能介入他们之中。
所以，陆怜芳说道：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去吗？”
“我愿意。”
这是他们，面对这个世界所发出的最有力的咆哮，也是最决绝的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