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在出生的时候,就是有区别的。
这是喊着金汤匙长大的陆怜芳,从小就明白的一个道理。
抚养她长大的陆家,虽然位于在Y市这个五线城市,但,却有着丰厚到令人咂舌的财力。
Y市新区的每一栋高楼,每一寸土地,都有陆家的痕迹。每一笔工业交易的达成,都能在暗地里带给陆家其中三分之一的利润。
可拥有如此实力,却为何甘心屈居于这一角。
那只是因为陆家的长辈,深知一个道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们放弃了登上更大的舞台,或者说,对此不屑一顾。而是安心待在了这个小地方,享受几世贪欢。
这并非是因为他们没有雄心壮志。
而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已经太好了。
陆怜芳从自己懵懂时起,便发现自己的人生,从来都不缺少任何东西。
她曾看着杂志上的奢侈衣服,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好漂亮。”然后在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衣柜中立刻多了十件同款衣裳。
她曾在看完电影之后提及了一次电影男女主,结果当晚便发现他们出现在了陆家的晚宴上,对自己举杯问候。
她还曾随口说过自己想学钢琴,然后陆家便给她安排了国内最顶端的钢琴音乐家来为她授课。
陆怜芳从小享受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家仆,以及最好的家庭。
她从小便有着可爱的外表以及身边人给她做的精心护理,这也构成了她如今美貌的基础。每个同学都喜欢她友好的性格,每个人都愿意亲近如她一般可爱美丽的人。
她好像什么都不缺。
除了一件事。
就是人生的体验感。
极其早熟的陆怜芳时常会想,自己真的有活着吗?
好像没有什么是不可获得的,人生就像是一场无聊的单机游戏,没有目标,没有进步,遇到任何怪物,只需要伸出手,“哈”的劈一下。
然后一切困难就都烟消云散。
听起来好像很美好。
可对于陆怜芳来说,这太无聊了。
再奢侈的衣服,穿了几次之后也会腻;再出名的电影演员,也不过是觊觎陆家的财产而来谄媚的逐利之人;再动人的钢琴演出,也有停止的一刻。
太无趣了。
太渺小了。
她就像一个豌豆公主一般,躺在陆家给她铺好的一层又一层的床垫上,没有任何不适。
只有让人沦陷到逐渐迷失自我的舒适。
就这样吧,只要把什么都做到最好,然后扮演着那个人见人爱的角色,就足够了吧。
这就是,她陆怜芳活着的意义吧。
她逐渐陷入了这样的念头之中,也逐渐把自己活成了两个面孔。
完美的陆家小公主,和迷茫的女孩陆怜芳。
直到,她在她的人生之中,第一次摔跤。
那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摔跤。学习体育和才艺全能的陆怜芳,自幼便是校园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因此,那次小学的校园接力跑,最后一棒也交到了她的手上。
比赛的局势很紧张,每一名观众都在为他们班的学子而尖声呼啸,渴望着自己班上的代表能第一个穿过那令人骄傲的红线。
陆怜芳正是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接过了班级的最后一棒,跑在了橡胶跑道上。
她很顺利地拉回了与前面的人距离,甚至领先了一小截。
而正是这一小截的领先,引起的,却是孩子心中原始的恶意与嫉妒。
那名被她所超过的男生,气喘吁吁之下,突然萌生了一个糟糕的念头。
他伸出手来,拉住了陆怜芳的衣服。
毫不设防的陆怜芳,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了跑道上,整个班的同学,甚至整个学校的高层领导都因此而哗然。
那名男生得以有机会获得第一,可是代价,却是无比残酷的。
他再没有出现在学校里。
甚至是说,Y市里的人,再没有看过他一家人。
至于究竟去了哪里,答案或许只有陆家人才知道。没有一个人会因此而觉得有任何不妥,因为他招惹了陆家的小公主,这就是他该承受的代价。
可没有人知道,陆怜芳本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甚至,非常感谢那个男生。
当时的陆怜芳,大脑一片空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腿,血流不止,疼痛感让她几欲落泪。
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赶来关心她,并把她送去了医务室进行处理。
而后,陆怜芳带着笑容说自己没事,遣散了所有人。
当医务室里空无一人以后,陆怜芳一瘸一拐地反锁了医务室的门。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腿上狰狞的伤口,感受着那股难耐的疼痛。
她——
笑了。
那先是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随后,她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笑意,笑容变得愈发肆意。
最后,在无人的医务室里,陆怜芳一个人笑到不能自已。
这就是疼痛感吗?
这就是挫败感吗?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小公主的脊背,第一次感受到了潜藏在层层床垫下的一粒豌豆,所带来的突兀感。
然后,便再难自已。
陆怜芳依然是两张面孔。她还是所有人眼中那个完美到无所不能的陆家大小姐,是人见人爱美丽的陆怜芳。
可私底下,她却有了一个新的爱好。
她开始痴迷于自虐。
银白的刀片,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划动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而后,细小的血珠透过伤痕渗透而出,宛如在苍白的纸张上画出一幅美丽的图画。
疼痛,害怕,一切负面的情绪都在陆怜芳的心头涌动。
可却同样也让她沉沦。
她迷恋上了这种感觉,迷恋上了伤痛。
甚至,渴望死亡。
不是如同无名之花一般凋零而又落寞地死亡,而是足以让陆怜芳这个名字,留存于世的盛大告别。
她就这么把这些扭曲的想法压抑在心中,没有向任何人诉说。
陆怜芳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长大。她读了高中,考上了离家较近但却也极其优秀的F大。
然后趁着暑假的时间,她回到家中,一边应付着自己的人际交往,并沉醉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这天,陆怜芳开车想要去往医院。倒不是为了去看望谁,而是为了给自己开药。
去疤痕的药膏。
她没有丧失理智,甚至明白如果自己的变态嗜好暴露,带给自己的会是怎样的麻烦。所以她总是很小心,每次在进行了自残行为后,都会独自开车去医院用最好的药膏来去疤痕。
毕竟,陆怜芳,是一个需要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完美姿态的角色。
她就这么开着车,穿行在马路上,而后,在马路旁边,看见了一名女子,正在寻求帮助。
陆怜芳想了想,自己这时候,或许应该扮演好那个善良可爱的陆怜芳,所以她很贴心地停了下来,并且让那名女子带着一名昏倒的男子上了车。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断地通过后视镜打量那名女子和那名昏倒的男子。女子很细心很温柔地照顾着他,眉眼之中满是关心和焦虑。
陆怜芳在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
“真好啊,有这么一个人陪着。”
可,她说的,并不是昏倒的男子。
而是那名正在关心他的女子。
能有这么一个人,能调动自己的内心情绪,让自己发自内心地关心他,照顾他,为他付出。
她很羡慕。
因为她根本就无法发自内心地去关心任何人。
所有看似温柔的关切与问候,都是她基于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而履行的一种义务。
这样一个能调动自己真心的人,会存在于世吗?
陆怜芳不知道答案。
她在把这两人送到了医院之后,便毫不吭声地消失了。
陆怜芳戴上了口罩,将口罩的上沿拉起,直到能够遮住自己那颗天生的泪痣,才满意地去找医生。
她不想暴露身份,但她却也知道,这颗泪痣实在太过显眼。
以至于当她遮住泪痣和不遮住时,许多人都会把她辨认成两个人。
因为他们总是会凭着自己记忆中对方长相的特征,去与自己记忆中的形象进行比对。所以,当陆怜芳藏起标志性的泪痣时,大部分不经过仔细打量,是无法认出她的身份的。
这也是她能如此大大方方地一个人出入医院的原因。
拿过去疤的药膏之后,陆怜芳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医院,而是走到了住院楼,向着楼上走去。
她经过二楼,停顿了片刻,因为她看见先前那名坐着自己的车而来的女子走进了一间病房。
看来,那个男的是住院了吧。
陆怜芳如此想着,倒也没太过纠结在心上。她踏着阶梯一步一步地来到了住院楼的顶层,然后,掏出了一把钥匙。
弄到医院的钥匙,这对于陆家来说,并不算难事。
她打开了医院天台的门,隔着口罩也能嗅到空气中不再有消毒水的气味,这让她感觉,无比舒心。
她很喜欢这里,很喜欢站在医院的天台,看着天空从碧蓝变为漆黑。
在这里她不需要去思考任何事情,只需要看着近到仿佛触手可及的天空,就能让人的心思无比放空。
而且,还有一点。
医院,是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即便是站在天台,她偶尔也能听见医院楼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些声音,思考着自己的人生。
如果自己就这么死去,会有人这么为自己而哭泣吗?
答案不言而喻。那些喜欢她的同学,那些看好她的老师,那些陆家的长辈,恐怕都会哭吧。
可是那些为自己而痛哭的人,会有一个明白自己的内心想法吗?
陆怜芳总是喜欢思考这个问题,然后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她会站在天台的栏杆边,趴在栏杆上。
这一站,便是一个白天。
直到月上苍穹,皎洁的月光洒在了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宛如穿着银月光纱般的精灵时,陆怜芳才会慵懒地伸个懒腰,将自己曼妙的身材曲线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月光下。
这时,她才会萌生出回家的念头。
于是她懒洋洋地走下天台,沿着阶梯一步一步地下楼。
然后,在走到二楼时,她忽然停住了。
她望了一眼医院的走廊,此刻已是深夜,走廊上已没有人来往,病房之中,更是基本都关上了灯。墙角紧急出口的灯牌闪烁着绿光,咋一看,会觉得医院的走廊极其阴森恐怖,让人头皮发麻。
可陆怜芳看着这一幕,心底里却忽然燃起了兴致。
她转变了方向,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记忆中那女子白天走进的病房。
她的记忆一向很好,不会记错,因此走到门口时,她便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病房的门,缓步走到了窗台边,站在了月光下。
只有一张病床上躺着人,正是白天那名男子。口罩之下,陆怜芳升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很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男的,才会让那个小姑娘如此负责地照顾他。
但,很巧合的是,那名男子,居然在这样的环境下,醒来了。
陆怜芳看着他张开迷离的双眼,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然后,极其呆滞地问了一句:
“……你是谁?”
她忍不住发出了一道笑声。
什么嘛。
自己还以为会是多有趣的人。
这么一看,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会看自己看到发愣的男人。
无趣。
想到这,陆怜芳却忽然有了一抹恶作剧的心情。她看着林文清,把食指放在了嘴唇上,用充斥着笑意的声音,对他说:
“我叫陆怜芳。
“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去吗?”
男子的表情出现了些许怔愣,然后,竟然在陆怜芳的注视下,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陆怜芳都不由得因此而一愣,觉得很好笑。
这或许是自己第一次对别人展现出自己真实的状态吧?
结果,对方居然睡着了。
她摇了摇头,心想着自己也该走了,只要不留下任何来过的痕迹,大概对方会因此而把这当成一场梦吧。
她再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子,心想这一下,便是再也不会见了。
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除了一抹略显落寞的身影之外,再没有留下其他。
(p.s.考虑到剧情连贯性,今天也是一更,还是二合一。
这几章都会是从另一个角度讲述前面发生过的事,算是把剧情进行完整的补充,毕竟挖了坑也总得填上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