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3.28,星期五。
早春时节,到了傍晚也还是依旧有点凉意。
临近放学的那几分钟,如果窗户是开着的,冷风就会从开着的窗户那边吹进来。就算穿着外套趴在桌子上,也会忍不住打一个寒颤,体温流走,人却变得精神起来。
坐在旁边的陈宇微低着头,又像是抬着眼睛,做着与我无关的事情。
“知道吗,数到十下,铃就会响。”
陈宇微盯着讲台上那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手里的粉笔,直勾勾的盯着,没有任何反应。
倘若学生有分级,是要被分去差生那一边的,混上中等都很困难。作为一个初三学生,可以说是相当失格。但作为混子,能是相当标准的混子。陈宇微说过他羡慕我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既然他这么说,或许真的如他所说,什么都没在乎。
就算醒来后把最后的三分钟用来听课,也听不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对于岌岌可危的成绩来说,可以说是无济于事。所以把视线移到了身边的窗户上。
搁平日里这个时间,天色也不会太暗,但凑巧今天的云有点低,压着远处矮山的顶儿盖下来,遮住了好些光。
是沉闷的低压,坐在第一排的周鸿锡“扑通”地趴在了桌子上,侧着脑袋,与我一起看天了。
于是铃声和他脑袋撞上桌面的声音一起响了,缺氧的教室里灌进一股新鲜空气,学生们都得以吐出那口浊气,变得活跃起来。
“回家了。”我说。
“我今天有事,你和钟离海林他们一起先走吧。”陈宇微低着头,按着那张沾了许多铅笔屑的纸。
“嗯,哦。”
拿起课本,打开书包,陈宇微正好记好了笔记,就侧过身,看了我几秒钟。几乎纯黑色的眼珠在他的眼镜下面上下浮动,就好像钓到鱼之后,在水面上飘着的浮标。
我喜欢钓鱼,但不喜欢吃鱼,只是喜欢那个过程。
最近一次钓鱼是在去年暑假,我把吊钩扔出去,然后坐在岸上,看着水面发呆。
坐在我边上的人说:“这么钓鱼?”
“咬钩了。”
我慌忙拉杆,只看见鱼钩上的饵不见了,鱼却不见踪影。
然后他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把书放进书包里:“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啊?”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看你有点心事的样子。”
书包的拉链是金属材质,摸上去的时候,手弹了起来,全身都被带着震悚了一下。
“怎么?”
“静电、”我说,“哪来什么喜欢的人。”
一句话如果稍作停顿,接下来的部分就会更重、更有力量。我和陈宇微还会在放学后同行一段路的那几个月里,有一次我们站在分道而行的路口前,等着绿灯亮起:他会穿过马路,而我和黄思近他俩向左拐——这样的没什么太大意义的等待,只是消磨时间的办法而已。
在这样的时间里,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从我们面前冲过去,摩托车的引擎像是野兽在咆哮,盖过了黄思近的声音,陈宇微在那个时候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究竟说了谁的名字,所以回答他说:“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谈恋爱的事情,是在最近的体育课上发现的。我和陈宇微拿着羽毛球拍接球玩。他的女朋友就问他说:“你们两个为什么这样也能玩的这么开心啊?”
陈宇微用手捉住球拍上的球,露出我没见过的温和笑容,有点腼腆地回答说:“因为是一类人啊。”
所以我提起书包的时候,陈宇微也可以提起书包;而我要离开座位的时候,他也会离开座位。黄思近和钟离海林走近的话,我们就一起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商量好般地、默契地把他留在身后,好让他不尴尬地走向另一边。
“陈宇微,”我对陈宇微说,“漫画,画的怎么样了?”
陈宇微愣了个神,说:“没有画了。”
“我最近也什么都没有写。”
“以后再说吧。”
于是不包括陈宇微的三个人从教室的正门走出去,钟离海林一触即离地摸着墙壁,随口提起来陈宇微的漫画:“那个你俩编的,不画了?”
“本来就是随便玩玩的。”
“开始还有点小期待。”黄思近说。
“我就没有。”
钟离海林听了我的话,笑着说:“开始我就觉得,你们不会一直做下去的。”
“是吗。”
“你和陈宇微都是那种偏文艺向的,不过......你没有女朋友?”黄思近托了一下他的白框眼睛,眼睛小小的好像眯成一条线,“因为你长得太黑?”
我想说几句垃圾话来反击,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捣腾了几下,也只有男女关系的玩笑。因为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开了谁的玩笑,也许是那个时期他的关系网太大,如今捋不太明白,所以不多写。
“一整天都会被陈宇微秀恩爱,感觉可好?”钟离海林顺着思近的话说,“你不也找一个?”
“这个,但是——”
我舔着嘴唇想要装傻,但是黄思近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而是一甩他蓬松的头发,把脑袋转了几十度,他长长的斜刘海好像一个箭头一样指着一边的一对男女。
“那个是高一的林思楚,超漂亮的。”黄思近说。
我随着他的刘海指的方向看,一队穿着球衣的男生正在跑过去,看球衣应该是校篮球队的。
“的确漂亮。”钟离海林也往那边看。
黄思近有点惊讶:“钟离海林居然会说这种话。”
“他一般说什么样的话?”
黄思近继续和钟离海林说:“之后要不要去哪里玩?”
钟离海林提着他的书包,伸手摸了摸他那个寸头,说:“我要去剪头发,头发很长。”
“刚好我也有点事情,就不一起回家了。”黄思近挥了挥手,和我们一起穿过铺着塑胶的操场,混在密密麻麻的学生堆里,踏过了洒在球场上的那些人的汗水,一路走到学校大门。
“莫轩雨你的头发也挺长,和我一起去剪头发吧。”钟离海林在校门口停下来,“怎么样?”
“我周末再剪,”我回答他说,“今天先回家了。”
于是临时凑成的队伍就地解散。虽是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到最后还不是我一个人回家,只是减少了一点过程。没太大必要的过程。
刚放学的这段时间里,站台里也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讨厌挤在人堆里的话,往往会知难而退,不来挑战这块儿各种各样的麻烦事。但走路回家对于那些住得较远的人来说,也很困难,于是每每公车到来时,就是搭车人的战争。
“人很多啊,哎,车来了车来了。”黄思近略作感慨,正好见到公车来了,就轻推了我一下,“要是我爷爷奶奶打电话问你,就说在你家玩。”
我被推进人群里,随着那些蠢动的学生一起流进车厢,只能小声地感叹了一句:“你是要出去做什么啊。”
话还没有传到黄思近的耳边,甚至连投币都没有机会,我就被挤进了后半边,和一群散发着汗味的学生们抢着悬挂扶手。
好在司机先生已经感到了车载过多,对着后面的学生连说:“超载了超载了,等下辆吧。”
司机这么一说,正在上车的学生也后退半步,从阶梯上退下去,引得他身后的人群里传出了不满咂舌声。但总算前方平定了,在走道里推推搡搡的人们也有时间占据好自己的位置,开始保卫自己的领地。
趁着人群逐渐平静下来,我对在我前面的小哥说:“同学,帮我投下币。”
那个男同学警惕地抓着扶手,伸手接过我的一块钱,然后交给了他前面的一位女孩子;那位女孩子又握着扶杆,把硬币交给了前面一位老师模样的人;那位老师样子的人扶着眼镜,在人潮中左摇右摆,但还是伸长了手把硬币往前传,把它送到了司机身边的一位中年人的手里。中年人站起身擦了擦后视镜下面的公车号码牌,红色的信号灯上闪着“塘址————柳池溪公园”的字。
灰尘擦净,他捏了捏那枚硬币,用一种熟练又扭曲的手势把硬币丢进投币箱。
“哐当”
是硬币落进投币箱的声音,也是我心脏的响声。像被响声吓一跳的孩子,我的心也砰砰直跳。
偶尔也有这种情况,因为一些事情心慌,感觉胸口闷闷的。但是很不好表达出来,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有。
要怎么描述这样的情况呢,放学回家,回家然后上学,好像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就像一个敬业爱岗的送水工,这么重复了十年;如果条件允许,可能还要再重复挺久时间。但是就算这样走流程的事情,也有一些意外的事情发生。
“是怎么了啊,莫轩雨。”
我小声对自己说,如同在确认自己的心意,想摸清自己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结果最后还是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
是的,坐反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