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蕤推开饮品店的玻璃门时,门顶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很快看见靠窗的角落里,钟芸霜正抬手朝她轻轻招了招。那一瞬间,迟蕤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走近时又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钟芸霜坐姿端正,肩背微微紧绷,面上虽然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可眼底却浮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似乎这笑只是为了掩饰些什么。她的对面,一个“女孩子”伏在桌面上,头发散开,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轻微起伏,看上去像是沉睡了,然而那种沉重的气息却让人很难把她当成单纯在小憩。
迟蕤心中一紧,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经过吧台时,店员微笑着打招呼:“欢迎光临。”
她也弯起唇角,礼貌地点头回应。
走到钟芸霜身边,她没急着开口,而是把旁边桌子的一把椅子轻轻拉过来,椅脚摩擦地板发出低沉的声响。她转身在钟芸霜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眼神却径直落在桌对面伏着的人身上,微微一挑下巴,示意钟芸霜解释。
钟芸霜神色不变,先摇了摇头,指尖有意无意地在玻璃桌面上轻敲两下,像是在压抑心绪。随即,她身体稍稍倾过来,呼吸几乎贴近迟蕤耳侧,语气压得极低:“我来东海,就是为了处理她和另一个朋友之间的事。”
“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算是搞砸了。”
迟蕤眉梢一动,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她眼神闪过一丝恍然,随后微微点头,不再追问。她心里清楚,钟芸霜能点到这里,已经算是把事情的性质交代给自己了。
她重新坐正,视线顺势落在桌对面的江昀夕身上。脸埋在臂弯里,发丝散乱地垂落,遮住了眼睛和面庞,但从缝隙间隐约可见,那双眼角早已红得发烫。她肩膀起伏缓慢,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好像连呼吸都被耗尽力气。桌面上还零星散落着几滴水痕,分不清是冷饮上的水珠,还是泪水滴落留下的痕迹。
迟蕤看得心里微微一酸,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膝盖上的衣料。她没有贸然出声,只是抿着唇,默默坐在一旁。她明白,有些话此刻轮不到她来说,贸然开口只会适得其反。
不知道过了多久,饮品店的空调风拂过,钟芸霜靠在椅背上,轻轻打了个哈欠。她眨了眨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倦意,像是刚从半梦半醒中抽离出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迟蕤看在眼里,正想开口问她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桌面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动静。
江昀夕缓缓抬起了头。
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睛哭得红肿,像是被火烫过一般,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发丝因汗水与泪水纠缠,凌乱地贴在额头与脸颊上,衬得她本就纤细的轮廓更加憔悴。嘴唇失去血色,因长时间紧咬而泛白,微微颤抖着,仿佛连开口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江昀夕微微眯着眼,像是在适应灯光,又像是在努力撑住那点残余的精神。她视线先落在钟芸霜身边那个陌生的身影上,迟疑地看了几秒,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与警惕。随后,她才缓缓转向钟芸霜,嗓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事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我等下打个车回去就好了。”
声音轻得几乎被店内的背景音乐淹没。
钟芸霜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迟蕤却已经先站了起来。她脚步轻快,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自然。走到江昀夕身边,她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先伸出手,轻轻把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开,整理到两侧。那动作温柔而耐心,像是在对待一只受伤的小兽。
接着,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抽出一包面巾纸,利落地抽出几张,弯下身,把纸塞到江昀夕手心。她的眼神温和,却透出一股隐约的心疼。
“先擦擦吧。”迟蕤的声音不高,“别说没事,你现在这个样子,骗得了谁?”
江昀夕愣了愣,眼神里闪过一瞬的挣扎与无措,指尖微微蜷了蜷,最终还是紧紧攥住了那几张纸巾。
“嗯......”
江昀夕指尖死死攥着那几张面巾纸,动作却迟迟没有落下。钟芸霜看着,心头叹了一口气,正准备伸手帮她擦,迟蕤忽然弯下腰,俯在江昀夕面前,轻轻夺过纸巾。
她的眼神认真得出奇,完全没了平时那副调笑打趣的样子。动作极轻,仿佛怕碰疼江昀夕似的,一下一下,耐心地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又把残留在脸颊上的水痕小心抹掉。
“唉,真是的,这肿的跟桃子似的。”
钟芸霜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震。她认识迟蕤以来,印象里这个女孩永远是爱笑、活泼、嘴巴快,哪怕摔了个大跟头,也能捂着伤口笑着说“没事没事”。可此刻的她,神情专注,语气温柔,俨然换了一个人。
江昀夕愣愣地任由她动作,眼神中浮现一丝茫然,似乎没想到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会如此细致。纸巾在她眼角划过的瞬间,她鼻尖酸涩,胸口的那股压抑又一次翻涌上来,喉咙哽得几乎说不出话。
“小蕤......”钟芸霜轻轻叫了声,像是有些意外。
迟蕤没抬头,只是继续替江昀夕擦拭,声音压得很低:“你们两个啊,一个能把事情搞砸这样,一个能把自己哭成这样,真是让人头疼。”
......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出租车稳稳停在楼下。江昀夕下车的时候,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倦怠和虚弱,钟芸霜和迟蕤一路小心翼翼跟在旁边,像是怕她随时会再崩溃似的。直到看着她进了楼道,灯光亮起,消失在转角里,钟芸霜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吧。”她声音里透着疲惫,伸手拦了另一辆车。
两人回到酒店,已经快十点了。钟芸霜换了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往后一仰,手捂在腹处,脸色有些发白。迟蕤刚脱下外套,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立刻注意到了。
“你怎么了?”迟蕤快步走过去,蹲在她身边。
“胃有点疼。”钟芸霜皱了皱眉,神情勉强,“今天乱七八糟的事一堆,我也就没顾得上吃东西。”
迟蕤一愣:“从中午到现在你都没吃?!”
钟芸霜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迟蕤瞬间炸了毛似的跳起来:“你傻吗?!行了,你躺着,我这就点外卖。”说着就抓起手机,飞快在软件里挑着附近的店。
钟芸霜看着她笨手笨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选餐的样子,心里泛起暖意。没过多久,迟蕤点好单,丢下手机,才转身去洗手间卸妆。
十几分钟后,她穿着宽松的睡衣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还没来得及吹干,就跑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她把膝盖抬起来,窝在沙发角落,抱着靠枕,像个打算审问的检察官似的:“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钟芸霜闭了闭眼,叹口气,把中午到晚上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她语气里没什么辩解,只是平静地叙述过程,可迟蕤听得拳头都握紧了。
“什么嘛!”迟蕤一拍靠枕,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明明是个天大的误会!你辛辛苦苦挑礼物,结果被人当成什么了,甚至还怀疑你插足?这也太不公平了!”
钟芸霜只是摇头,苦笑了一下:“在然然眼里,事实好像就是这样。她看到的、听到的,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个鬼!”迟蕤气得不行,直接伸手点了点她额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责怪,“你明明算是个事外人,你不回来还好,一回来,彻底把事情搅得更浑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钟芸霜怔了怔,随后低声笑了笑,眼底却有一丝说不清的酸楚:“我也想不到会这样啊......唉!”
迟蕤一愣,表情微微松动。她靠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语气缓了下来:“唉......你就是心太软。其实这事本质上是她们两个之间的感情问题,你送的礼物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契机罢了。哪怕没有挂饰,也会有别的矛盾爆发。”
钟芸霜静静听着,手放在腹部,像是安抚那阵隐隐的疼痛。她没再反驳,只是轻轻点头。
迟蕤歪着头看她,忽然叹了口气,把靠枕递了过去:“算了,你先卧着。等外卖到了我喊你。唉!麻烦精都是!”
钟芸霜接过靠枕,抱在怀里,抬眼看着迟蕤,唇角微微弯了弯:“谢谢我们小蕤啦。”
迟蕤一愣,随即撇过头,小声嘟囔:“跟我客气什么啊,讨厌。”
没过多久,门铃响起。迟蕤麻利地跑去开门,把外卖小哥递过来的几大袋东西接过来,嘴里还不忘跟人客气几句。她一边把袋子放下,一边环顾四周,目光落到小茶几上,又嫌空间太小,干脆把小桌子从角落里拖过来,利落地铺开。
“省得你挪来挪去的,老实坐着就行。”她没好气地嘟囔,手上动作却飞快。
餐盒一个个被拆开,香味很快充满整个房间。
两个人住在一起也很久了,钟芸霜爱吃什么菜,迟蕤的心里可清楚了。
迟蕤一边摆一边挑眉:“啧啧,这老香了!真该让食堂那批人来学学!”
钟芸霜忍不住笑了一下,却也没多说什么。
迟蕤拆开筷子,递到她手里。钟芸霜低声道了句“谢谢”,刚准备开动,见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皱了皱眉:“你也陪我吃点吧?买这么多,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而且我胃口本来就不大。”
“你终于还有点自知之明。”迟蕤哼了一声,嘴角却带着笑,随即也拆开一个餐具包,在钟芸霜对面坐下。
钟芸霜是真的饿了。她平时吃饭讲究细嚼慢咽,可这会儿动作比往常快了不少,一口接一口,连筷子都没怎么停过。
“慢点,没人跟你抢。”迟蕤轻声提醒。
钟芸霜点点头,抿了口汤,继续埋头吃。
迟蕤嚼着煎豆腐,随口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说的是......她们两个的事。”
钟芸霜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叹口气,放下筷子:“我不知道,也没打算管了。现在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像你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还是别多管的好。”她的语气淡淡的,眼神有点空落落,“我最多也就是关心一下——看她们能不能说清楚,或者干脆分手吧。”
迟蕤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这才对嘛,你要是真继续在她们两个身上费心思,我回去就让饼干把你的床单抓烂,还要在你枕头上标记领地。”
钟芸霜被她这话逗得“噗嗤”一笑。
迟蕤见她笑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她抬手把一块糖醋里脊夹到钟芸霜碗里,语气轻快:“好了,别想那些烦心事了。先吃饭,填饱肚子好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