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一响，像是被谁按下了定时开关，谢雨珂抬起头来，眯着眼睛，一边懒洋洋地伸胳膊伸腿，一边打着呵欠，声音还带点沙哑：“唉，睡得难受死了，我回宿舍补觉去。”
江昀夕看着她那副半梦半醒的样子，无奈地摆摆手，轻声笑道：“去吧去吧，你这作息早晚要垮。”她自己当然没法像谢雨珂那样随心所欲，随便一趴就能睡。对她来说，下课后的“正事”其实一点也不比补作业轻松，那就是——
打游戏。
没错，就是打游戏。
她当初会入坑，是因为幸子群里有一个人，对方和她刚好在同一所学校，甚至宿舍就上下楼的关系。那时候两个人每天一起吃完晚饭就回宿舍刷副本，有时候玩到晚了，江昀夕还悄咪咪摸上去对方的宿舍，两个人一起吃点零食。
不过对方已经毕业了，再加上一些不愉快的原因，两个人很少一起了，但游戏江昀夕还是在玩的。
回宿舍的路上，照例被宿管阿姨喊住。
“哎哎哎同学！你进去做什么！”
江昀夕无奈地走上前，把证件递过去，笑容礼貌到近乎机械。
这种场景她早已习惯：一旦值班换了不熟悉的阿姨，自己就几乎百分百要经历这套尴尬的“身份确认”流程。解释、核对、再被一旁围观的同学投来或好奇或不解的眼神。江昀夕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却还是有点小小的疲惫。可她知道，久了就当成例行公事罢了。
终于回到宿舍，安静得只剩下自己。其他舍友都各自去上课了，她顺手把书本整齐地放回架子上，帆布包挂到一边。
紧接着，她拉开椅子，打开电脑，屏幕的光瞬间映亮了她的脸。指尖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登陆界面、输入账号密码、确认进入，一气呵成。很快，熟悉的游戏场景浮现在眼前，音乐轻快却又带着点虚拟世界特有的空洞。江昀夕拿起鼠标，呼出每日任务清单。
“头大，又轮到这张破地图。”
江昀夕忍不住小声嘟囔，手指敲击键盘的节奏一瞬间慢了半拍。屏幕上的角色传送到一张灰扑扑的副本地图，环境单调又繁琐，几乎所有玩家都对它怨声载道。偏偏今天的日常任务就在这里——明明只是几分钟就能完成的小事，硬生生被这张地图拖得像马拉松一样。
她一边熟练地操纵角色跑图，一边顺手切了个小窗口，把昨晚没看完的剧继续点开。耳边是游戏的背景音乐，电脑里是剧里清脆的对白，杂糅在一起，竟然有种古怪的和谐。
正看得入神，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振动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突兀。
幸子：【在上课吗？】
江昀夕偏头瞥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点开，把角色停在副本的一个角落里打坐回血。指尖飞快敲下几个字：“刚下课。”
原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幸子几乎是秒回。
先是一个随意的“哦哦”，接着又跟了一句：“昨天是不是临时有事？好像没见你来。”
江昀夕愣了愣，唇角却缓缓勾起一点弧度，像是笑，又像是苦涩的自嘲。
她低头翻开相册，停在昨天拍下的照片。
画面里，草坪上那群人正热闹地铺开野餐布、摆弄食物、拍照留影，笑声仿佛都能透过屏幕传出来。而她自己，却是隔着围栏、隔着人群，用手机悄悄捕捉的——风衣兜里塞着手，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是的，其实她去了。
可当她真真切切看见那么多人聚在一起，那种久违的、陌生的、毫无遮掩的热闹扑面而来时，她心口突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无处安放，像一个误入盛宴的局外人。于是，转身离开成了唯一的选择。
她没有直接回答幸子的问题，而是把只有她和许静姝的那张照片发了过去。
【你旁边那个就是静静吧，确实挺可爱的。】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像昨天的自己从来没有在围栏外驻足过。
夏书韵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眉心轻轻蹙起。那一刻，她的心底闪过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既然人都到场了，为什么要站在围栏外，像个旁观者一样？
她不是不能理解。她接触的人多了，见过太多那种在人群里总是悄悄缩回去的性格。可问题是——江昀夕和她在网上认识了那么久，几乎没有话题障碍，笑闹也都很自然，不至于在现实中害怕到这种程度吧？
十几秒过去，聊天框里依然没有新的消息。
而此时的江昀夕，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她等了一会儿，等不来回复，唇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散了。她像是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索性把手机随手丢到一边，重新握住鼠标，投入副本的重复操作里去。
外面的怪物一波接着一波，单调又机械。她的操作无比娴熟，眼神却空落落的。
几分钟后，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屏幕重新亮起。
【昨天可能人实在太多了，没注意到你，对不起。】
【没事的话可以去咖啡馆坐坐，那边店员都是群里的人，你很熟的，氛围会轻松很多。】
江昀夕指尖停顿了几秒，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她当然知道那个咖啡馆，甚至知道里面有谁。可“知道”和“敢走进去”完全是两回事。
她低下头，轻轻敲下一行字。
“有时间再说吧。”
短短六个字，看似随意，实则是她能给出的最大回应。
发出去的瞬间，她把手机屏幕按灭，像是躲避什么似的，立刻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游戏角色身上。
可手里再怎么噼里啪啦的点技能，也填不满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
烤箱的计时器轻轻“叮”了一声，许静姝戴着隔热手套，稳稳地把一盘金黄的小饼干取出。烘焙间里弥漫开黄油和坚果的香气，她熟练地把烤盘放在铁网上散热，手指在空气里轻轻扇着温度，眉眼弯弯。
“这批颜色刚好。”她自言自语，挑了一块边角料掰开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摘下手套，绕到吧台。
吧台那边，阿笙正专注地压粉、预热、萃取，动作干脆利落。许静姝走过去，已经自然地系上围裙，径直拿起奶缸开始打奶泡。她的动作不算完美，却带着节奏感，蒸汽声在空气里氤氲开来。
阿笙抬眼看了她一眼，笑着提醒：“别急，等温度再稳定一点。”
“我知道呀。”许静姝回头冲她一笑，手腕轻轻调节着角度。虽然还是比不上阿笙一气呵成的熟练，但动作里带着几分耐心和自信，最终打出的奶泡细腻柔滑。
等到组合在一起时，她试着拉花，一个心形稍稍歪了一点，但也清晰可见。许静姝看着成品，嘴角轻轻翘起来，似乎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
“嗯，比上次进步多了。”阿笙微微点头。
“那当然咯，”许静姝把咖啡放到托盘上，眼睛一眨，“烘焙、咖啡我都包了，你就负责当镇店之宝吧。”
阿笙轻哼一声没答，转身去准备下一杯。许静姝则端着咖啡走向客人，背影干净利落。
“你们这儿的咖啡豆用的应该是阿拉比卡吧？我平时也常喝，毕竟比罗布斯塔要高一个档次嘛。说实话，现在很多店都还是罗布斯塔，味道粗糙得很。”
吧台前来了位四十来岁的男客人，穿着体面，眉梢眼角写着一份不容忽视的自信。他扫了两眼阿笙，随后故作随意地笑了笑。
许静姝刚拿着个托盘走回来，就见这个男客人一副玩味的表情。
“先生，既然您对豆子这么有研究，那我能问您个问题吗？”她语调轻柔，带着几分礼貌，却又有点俏皮。
男人被勾起了兴趣，挑起眉毛：“哦？请说。”
“那您觉得，耶加雪菲和曼特宁，分别适合什么样的烘焙度和冲煮方式，才能更好地体现它们的风味？”许静姝笑着看他，眼神干净明亮，声音不疾不徐。
男人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到这么具体的地方。嘴唇动了动，却只挤出一句：“呃，这个嘛......主要还是看个人口味吧。”
许静姝把手里的托盘放到一边，又开口道，
“那既然您刚才提到了阿拉比卡，能不能帮我解惑一下，如果只考虑豆子本身的特点，为什么南美洲的阿拉比卡和非洲的阿拉比卡，在风味上会有这么明显的区别呢？”
男人脸色微微一滞，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细，只好硬着头皮说：“嗯......大概是烘焙的问题吧。”
“哦？”许静姝轻轻歪头，语气依旧温和，“那像耶加雪菲一般我们会用中浅烘来保留它的花香调，可是曼特宁如果用同样的烘焙度，您觉得还能体现它的醇厚感吗？”
男人眼神飘了一下，喉结动了动：“这......主要还是看冲泡方式。”
许静姝眨了眨眼，接着追问：“那您会更推荐用手冲还是虹吸呢？如果是手冲，又会倾向于什么水温和流速呢？”
阿笙在一旁安静研磨咖啡豆，听得差点笑出声。
男人脸上挂不住了，声音拔高：“这些细节，不就是随个人喜好吗？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许静姝却还是礼貌地笑着：“可您刚刚说的，好像比我们店里的还专业，我就想跟您请教一下，结果您说随个人喜好......那是不是也可以说，其实您并不太清楚？”
男人额头冒出汗来，终于“啪”的一声把手拍在吧台上，声音陡然拔高：“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个屁！老子喝的咖啡比你见过的都多！少在这儿给我装腔作势！”
“那您说的和事实好像对不上呀，您刚刚不是还很懂吗？”
这句话像点了火药桶，男人脸色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咬牙骂道：“放屁！老子没时间跟你们这些死丫头抬杠！见鬼的咖啡，谁稀罕喝！”说完猛地一拍吧台，拽起外套，气呼呼地推门走了出去，动作又急又重，把门口风铃撞得乱响。
阿笙原本还硬撑着，结果下一秒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人整个人蹲了下去，双手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静静......我真快被你笑死！他刚才那脸，跟猪肝似的，快憋炸了！”
许静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把方才收上来的托盘又重新端起来，走到水池边，一边打开水龙头冲洗，一边语气轻飘飘地道：“这种男的就是贱，没事儿就爱在小姑娘面前摆点儿那可怜兮兮的虚荣。碰上真的会的人，就只会气急败坏，转头骂骂咧咧走人。好像真丢脸了还怪别人似的。”
阿笙蹲在地上，整个人笑到肩膀直颤，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站起来用手抹了把眼角的泪，呼出一口气：“行了，你这可真厉害啊！手上功夫比我差远了，可你这理论知识，杠得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许静姝被夸得耳尖有点发红，低头把盘子刷得更认真了些，嘴角却微微勾起：“因为喜欢啊，所以才有动力记住。你想啊，我当初跟你们学做面包，不也是很快就上手了吗？只要是真喜欢的东西，记起来比在学校学那些枯燥的课快太多了。”
她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那些东西......背来背去也没什么意思，还用不上。”
阿笙点头，眼神闪过一丝和她心照不宣的默契：“确实啊。你这让我想到我当时，实在受不了学校那些天天死记硬背的东西，才咬牙跟家里摊牌，说不上学了。反而现在在这儿，天天做面包、磨豆子，虽然累一点，但觉得自己活得有劲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