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阿笙几乎把“试验田”搬到了吧台后。每天都会端出一杯新调制的饮品,颜色或是清透的浅绿、或是温润的奶白、甚至还有泛着微微粉色的奇异组合。沈小姐一如既往地在下午一点推门而入,落座后,阿笙便像早已准备好似的,将那杯新作品轻轻推到她面前:“今天的特别款。”
沈小姐从不推辞,修长的手指捏起搅拌勺轻轻转动,杯中液体泛起细小漩涡,随即浅尝一口,神情也会随味道而变化。
有一次,她尝到一杯以玫瑰糖浆为主调的饮品,微微笑着说:“甜得太直白了,像小孩子的任性。”
第二次,阿笙做了加了苦橙和黑咖啡基底的饮品,她抿了一口,沉默几秒才开口:“这个很耐人寻味,像夜晚的长谈,不过苦味稍重了。”
还有一次,阿笙试着加了点姜汁,她轻轻皱眉,过了片刻才说:“前调太冲了,但余味里反而有点温暖,好像冬天被风吹过后再进屋取暖。”
阿笙总是很认真地听,没一句都记在心里,偶尔还在小本子上写下简短的评语。
两人就是这样在一来一往的品评中渐渐熟络起来,气氛也比最初轻松了许多。沈小姐偶尔会多留一会儿,和阿笙聊几句音乐、聊天气,甚至评论一下其他客人奇怪的点单习惯。但唯独从未提过,她到底在等谁。
阿笙也没再追问,像是懂得那是她的秘密。每当门口铃铛响起,沈小姐还是会不自觉地抬眼看去,而阿笙只在心里轻轻记下这一幕。
许静姝几乎每天都会在沈小姐来时凑到吧台边,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好奇的小猫。她端着曲奇或新烤的蛋糕在旁边转悠,时不时探头去看沈小姐会不会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沈小姐倒也配合,偶尔抬眸看她一眼,唇角微微弯起,笑着调侃:“你们店里还招童工的吗?”
许静姝立马挺直腰板,极其认真地解释:“我成年了!”
阿笙在旁边看得无语,忍不住扶额,心里暗道这家伙真是笨死了,玩笑话都听不出来。于是轻飘飘地接上一句:“她就这样,榆木脑袋。”
许静姝立刻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伸手在阿笙胳膊上轻轻扭了一下,声音软软的:“就你最聪明了是吧!”
阿笙被扭得咧了下嘴,偏头一笑,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显得更加欠揍。
......
这天,阿笙因为家里临时有点事请了假,许静姝乖乖窝在吧台后面,不再像平时那样兴致勃勃地去客串服务员。偏偏今天运气不太好,客人一波接一波,几乎没怎么停过。等到难得清闲下来时,她伸长脖子往后仰了仰,酸得小声“嘶”了一声,心里暗暗抱怨:怎么偏偏阿笙不在的时候,偏偏就这么忙。
许静姝趁空隙,低头掏出手机,噼里啪啦给阿笙发消息,字里行间全是“惨兮兮”的吐槽,什么“吧台要塌了我人也要塌了”“你今天要是来就知道什么叫地狱模式”之类的。发完她还加了好几个哭脸表情。
正打算把手机放下时,耳边响起吧台铃铛清脆的一声。许静姝条件反射般蹦起来,抬眼一看——沈小姐正探着头往工作间方向瞧,眼神带点随意的好奇。
“今天阿笙没来吗?”沈小姐收回目光,落到许静姝身上,语气轻缓。
许静姝赶紧把手洗干净,边擦边答:“嗯,她今天有事回去了,只能我给你调啦。”
沈小姐唇角一勾,笑意淡淡的:“那今天就只要最简单的拿铁就好。”
许静姝一听,立马撇了撇嘴,眉眼间透出点小不满,语气带着点抱怨:“哎呀,都这么熟了,怎么还区别对待呢?阿笙在的时候你喝新特调,到我就变成最简单的咖啡了。”
嘴上调侃归调侃,许静姝还是乖乖转身去准备。她个头不高,踮着脚伸手去拿牛奶盒的模样,倒真像个认真干活的小学徒。沈小姐看着,唇边不自觉弯起,眼底浮出点笑意。
等到许静姝端上一杯拿铁,姿态还挺像模像样。沈小姐接过来,搅了搅泡沫,轻抿了一口,点头道:“嗯,很不错。”
许静姝听见夸奖,心里乐开了花,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胳膊肘撑在吧台上,晃着脚丫说:“这种东西学得快嘛,上手也不会腻。”
沈小姐笑意未散,忽然换了个话题:“你们这个店的老板是谁?”
这话一出口,许静姝整个人都愣了。她手里正无意识地转着吧台上的小勺子,转到一半,“咚”的一声掉在托盘里,吓得她自己一哆嗦。
——坏了坏了,这问题不对劲啊!
脑子里瞬间弹幕狂飙:每天固定一点来,准点四点离开,看似喝饮料,实际是监控客流量!搅拌饮品是假,观察周围是真!要么就是在等某个暗号,要么就是在收集商业机密!现在居然直接问老板是谁?这不就是小说里经典桥段嘛——什么“卧底商战女主角”,下一步是不是拿出个小本子在吧台上记下来?
许静姝瞬间觉得自己肩上冒出个小人儿,抱着脑袋在那跪地嚎啕:“完了完了!店要倒闭了!我要没工作了!工资都没攒够给阿笙买生日礼物呢呜呜......”
她脸色紧绷,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偷瞄沈小姐一眼,结果正好对上对方带着笑意的目光,差点吓得心跳漏半拍。
沈小姐其实早看出她心里在乱飞,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更深了。她像是在品味咖啡,又像是在欣赏眼前这小孩子的慌张模样,悠悠道:“怎么?问个老板是谁,还这么紧张?”
许静姝“腾”的一下站直,连忙摆手:“没、没紧张!怎么可能紧张呢!”声音却抖得厉害。
沈小姐轻轻把咖啡杯放下,指尖在杯沿上敲了两下,姿态优雅得像在审问:“那你怎么突然脸红了?眼神还往我这边飘来飘去。”
“我、我那是......”许静姝脑袋一热,连忙扯了个理由,“那是因为这拿铁太烫了!对对,刚刚蒸奶的时候热气扑到我脸上了!”
沈小姐忍笑忍得辛苦,唇边却还是勾起弧度,带着调侃意味:“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下次是不是该我提醒你,小心别把脸都蒸熟了?”
许静姝一听,整张脸更红了,鼓起腮帮子,像只炸毛的小仓鼠一样,埋头在吧台后面假装擦托盘。心里却还在默念:完了完了,这人绝对是来打探情报的!
沈小姐见小姑娘鼓着腮帮子,眼里像藏了一团扑腾扑腾的火,便不再逗她,抬手把咖啡杯转了半圈,淡声开口:“姓夏,是吗?”
许静姝一愣,手里还抓着那块抹布,眉头皱了皱,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对,不是。”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肯定。
沈小姐微微歪头,像是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她本来只是随口确认,此刻却眸光一转:“怎么会不姓夏呢?那姓什么?”
许静姝心里暗暗咕哝:姓夏?那肯定是幸子姐吧。可是幸子姐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老板了?没印象啊。再说了,平时也更多是自己掌着店里的大小事务,可真要论老板身份......好像云阳哥也从来没特意提过。
她胡乱转了转手里的抹布,目光落到桌面上晃动的咖啡光影里,心里嘀咕:那不就说明沈小姐自己想多了吗?瞎猜的。可是......她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在随便说说。
许静姝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老板不姓夏,姓钟。”
说出口的时候,她特意咬重了“钟”字,像是要用声音把自己的笃定刻在空气里。
沈小姐安静下来,像是在咀嚼这句话,眼底的神色有一瞬间闪过波澜。她低低念叨:“姓钟......怎么会呢......”
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吧台的机器声掩去,带着些许自语的意味。
许静姝正想追问,却见她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抬眼时依旧是那副温润笑意:“原来如此,姓钟啊。看来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
她语调里带着一点歉意,可那神情却不像真的糊涂。
许静姝盯着她看了两秒,愣愣地想:这人到底是在真的搞错,还是在心里算什么账?
沈小姐看了眼手表,纤细的指针还停在偏上方的刻度上,时间还很早。但她眼中那份始终若有若无的期待,仿佛也随着这一瞥彻底散去。
她缓缓起身,动作从容却带着些许怅然,目光在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里停留了一瞬——木质的桌椅,吧台上静静闪烁的玻璃器皿,窗边垂落的绿色植物,甚至空气里氤氲着的咖啡与牛奶混合的香气。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一切刻在记忆里。
随后,她转向许静姝,语气平和又带着几分疏远的告别感:“谢谢你。帮我跟阿笙说一声......谢谢她。这些天,承蒙招待了。只是......我可能之后不会再来了。”
话音落下,许静姝眼皮一跳,心里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本想追问什么,或许是“为什么”,又或许是“有时间还会不会来”,可话还没出口,门口的风铃便被推开的气流撞得清脆作响。
叮铃——
伴随着风铃声,一道温柔轻快的声音顺势飘了进来:“静静,下午好啊。”
那声音轻盈而熟稔,如同春风里最柔软的一缕,瞬间在安静的咖啡馆里荡开。
沈小姐整个人怔住,肩膀微微一震,慢慢转过身去。
门口的逆光下,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站着。那人和她年纪相仿,眉目间带着几分熟悉的温润,眼神里含着惊讶与轻微的颤动。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定格。
许静姝还没回过神,只觉得这两个人像是被什么无声的磁力牵引着——
下一秒,沈小姐便再也压抑不住,猛地朝那道身影扑了过去,声音几乎颤抖着破开了沉默:
“书韵......终于等到你了!”
那一声呼唤里夹杂着太多情绪,思念、释怀、甚至近乎哽咽的欣喜,像是把所有漫长等待与压抑的心绪都在这一瞬间释放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