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咕嘟咕嘟的声音在电磁炉上翻滚,热气蒸腾。
江昀夕端着一盘薄薄切好的藕片,盘子上还冒着细细的水汽,藕片晶莹剔透,整齐地叠在一起,带着清爽的香气。她随意地把几缕垂落的发丝拨到耳后,抬眼时正好和钟芸霜的视线撞上。那双眼睛里一瞬间划过微妙的情绪,江昀夕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轻飘飘丢下一句:“好久不见。”
钟芸霜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愣在原地,眼神从江昀夕身上移开,又落到旁边一脸嬉皮笑脸的迟蕤身上,脑子里乱成一团。迟蕤像是没看见她的表情似的,拉开一把椅子,随口说道:“坐吧坐吧,正好一起吃点。”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仿佛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
江昀夕将藕片稳稳放在餐桌上,盘子和桌面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她低头抖了抖手指上的水迹,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走进厨房,身影干练,围裙在她腰间微微荡开。
钟芸霜缓缓坐下,手却不自觉地搭在桌沿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木质的桌面,节奏冷冽。她侧过头,看着迟蕤,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她为什么会在你家?”
迟蕤一愣,但很快又笑嘻嘻地翘起脚,把重心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闲话:“这不是前两天扭了下脚嘛,走路一瘸一拐的,自己一个人好多事都不方便。小夕就过来帮忙,然后帮我涂了药,今天差不多好了。下午我们去买了火锅食材,这不刚准备开吃,你就凑巧过来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事情理所应当。可钟芸霜的手指却敲得越来越重,她眯起眼睛:“你知道我没在问这个。”
迟蕤被她盯得有些心虚,眼神闪了闪,鼓了鼓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支支吾吾地开口:“就......就出国之前有一次团建,不是去了KTV嘛。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刚好撞见小夕。她一开始没认出我,我还解释了一通。后来就......就互换了联系方式......”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巨响骤然响起——钟芸霜的手猛地拍在桌子上。桌上的杯子震得微微一颤,筷子差点翻落在地,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迟蕤整个人猛地抖了一下,眼睛瞪大,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吓得一句话都接不上来。厨房里正在翻弄菜盘的江昀夕似乎也被这声响惊动,动作顿了顿。
餐厅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一样,只有电磁炉里咕嘟咕嘟的水声在提醒着火锅还在翻滚。江昀夕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盘翠绿欲滴的油麦菜,步子轻快,却刻意压低了声响。她在桌边停下,轻轻咳了一声,把盘子放在桌上,那双修长的手指动作娴熟,像是在用这份自然打破沉闷。她又转身回去,啪嗒一声关掉了厨房的灯,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随意,走回来坐在两人对面。
迟蕤下意识撅起嘴,身子往后靠,余光悄悄往江昀夕那边扫去,像是偷偷寻求着依靠。钟芸霜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眉心紧蹙,指尖仍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冷硬。
江昀夕看着眼前的气氛,呼吸平稳,嗓音却压得柔和:“是我不让小蕤告诉你的。”
这句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紧绷的湖面,钟芸霜心口的线骤然绷得更紧。她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带着不容忽视的质问:“为什么要瞒着我?”语气虽不高,但字字清晰。
江昀夕没有急着解释,她伸手调了调电磁炉的火力,红光在她侧脸上闪了几下,映得她神情忽明忽暗。她呼出一口气,语调缓慢,似乎在小心掂量每一个字:“也没想过要刻意瞒你。只是......那件事之后,我们都不确定你和然然还有没有联系。”
话音落下,迟蕤抬起一只手,小拳头举起来,假模假样地在江昀夕面前挥了挥,眼睛却直直盯着她,撇着嘴不满地嚷:“还叫然然?”语气里满是吃味,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小兽。
江昀夕看她的眼神温柔得像是带了笑意,唇角轻轻弯起,眉梢含着戏谑:“你看,她很介意提到的。”这句话不急不缓,既像在解释,又像自言自语。
“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钟芸霜忽然提高了声线,带着一种既无奈又生气的责备,声音在小小的餐厅里回荡。
“小蕤,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不再掺和别人的事儿了吗?还有你——”她转向江昀夕,语气里带着更直接的责难,“跟楚依然分个手就像跟所有人都分手了一样,消息一点都没有,亏得我妈还关心你呢!”
这一番话既像是数落,也像是掩饰不住的关心,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钟芸霜的面颊因为情绪微微泛红,那是愤怒里还混着点溺爱的颜色。她的声调不高,但语气里有一种长辈般的训诫——不容回避,也不再绕弯。
江昀夕没有立即反驳,她扶着下巴,肘靠在桌面上,安静地听着。侧脸在电磁炉反光下轮廓柔和,眼里有种看透尘世的平静。她的嘴角偶尔会上扬,但那笑不真挚,更像是一种自嘲与无奈并存的轻描淡写。
迟蕤则把视线死死盯在脚边那双拖鞋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指节泛白。她的下颌微动,像是有话又不敢说,像个被责备的小孩儿在检讨自己的过失。屋里火锅的蒸汽绕着她的发梢,映出一圈薄薄的光晕。
钟芸霜看见两个人这副模样,连着“哎哎”了几声:“我说,你们俩至少给我添双碗筷吧,火锅让我用手抓着吃吗?”
“哦哦哦!我给忘了!”江昀夕听罢,站起身回到厨房里,从架子上拿了一副碗筷,用热水冲了冲,然后擦干。
她把碗筷端回来,放在钟芸霜面前的位子上,碗与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把桌上的紧张空气轻轻敲碎了一角。
迟蕤仍旧低着头,像是要把自己缩进影子里不被看见。钟芸霜半分责备半分不容推脱地拎住她后领,把她微微往上拽了一下,让她不得不抬头面对。“你别给我装啊,”钟芸霜的声音收紧,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厉厉,“吃完饭了,好好给我说清楚,别想跑。”
迟蕤拍了拍钟芸霜的手,动作滑稽,声音又带着故意夸张的轻快:“别扯别扯,勒到脖子了,你这手劲儿也太狠了,要死掉了——”她还故作惊恐地瞪大眼睛,做出一副被折磨的样子。
钟芸霜被她这一耍宝气得哭笑不得,手上的力道也顺势松开了。她嘴角带着不满又无奈的弧度:“我就知道你在装愧疚,行了行了,赶紧吃饭!”语气暖中夹着一点责备。她把衣袖挽起一截,伸手夹了几片薄肉在筷子尖上,动作利落而有条不紊。
迟蕤嘿嘿一笑,脸上的稚气又回来了,但笑容底下有着难掩的认真。她看向江昀夕,神情忽然收敛,压低声音道:“听见没有?说你呢,等会儿吃完饭好好给我说清楚。”
得,我怎么有股被针对的感觉呢?
江昀夕这样想着,手里刚好夹了几片薄肉往锅里放。热气腾腾,油花被汤滚得翻滚,肉片在高温中迅速变色,发出微微的“滋滋”声。
......
迟蕤瘫在椅背上,脸红得像是蒸笼里刚出锅的小笼包,呼吸里都带着火锅的热气,手撑着肚子不停地哼哼:“够了够了我吃不下了!再吃我要炸了!”她小腿还下意识地晃了晃,像是想借这个动作缓解饱胀感。
江昀夕还夹着些肥瘦相间的肉,筷子悬在迟蕤碗口前,眉头微微一挑:“那不行啊,你自己非要买这么多肉,还嫌我少拿,结果你才吃多少就说撑了?浪费食材是最不可取的。”
迟蕤赶紧摇头,嚷嚷着声音都提高了半度:“谁知道这肉这么顶饱啊!我明明还留着肚子想吃土豆的......对了,我的土豆呢?”
江昀夕把肉稳稳放进她碗里:“有没有一种可能,今天根本就没买土豆?你光顾着嫌人家土豆皱巴巴的,一边嫌弃一边还说算了不买。”她说完还顺手比了个打叉的手势。
迟蕤“哦哦”了两声,嘴巴张得圆圆的,终于想起来今天确实没买,顿时泄了气,软绵绵地倒回椅子上,像只被按扁的猫。
钟芸霜一边咬着个牛肉丸,一边含糊地开口:“哎,你们这牛肉丸是哪儿买的?怎么这么香?弹牙得很。”她边说边又戳了一颗,明显是爱上了这口感。
江昀夕瞥了眼厨房,“那儿还有两包,你要是喜欢就直接拿回去吃。”
迟蕤嘴上说着吃不动了,但还是坐起来把江昀夕夹过来的肉塞进嘴里嚼着,听到两人的交流,她忍不住坐直了点,嘴里塞着肉含糊地喊:“留一包!明天早上给我煮粉儿的时候放进去!”
“都给你都给你,看你小气的!”
钟芸霜话音刚落,心里却猛地一顿。
“明天早上......”她慢慢抬起眼睛,目光定在江昀夕脸上,语气压得比方才沉些,“你晚上住在这里?”
江昀夕正低头给自己碗里添青菜,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嗯,早上有课的话从这里坐公交车过去挺快的。这几天刚好照顾小蕤,省得她脚再扭到。”
钟芸霜却没能全然释怀,眼神里浮出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她微微歪了下头,
“照顾就照顾呗......那你们,是睡一张床?”
迟蕤本来吃撑得正昏昏沉沉,听到这话立马精神了,手一伸直接搂住钟芸霜的脖子,脑袋蹭了蹭她的肩膀:“哎呀,你干嘛问得那么清楚啊?再说了,你以为我会让小夕去睡沙发吗?我才没那么狠心呢!”
江昀夕抬眼望了她们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她伸手把电磁炉的火调小了些,才淡淡开口:“只是小蕤行动不便,我照看方便点,别想太多啊。”
可钟芸霜盯着她的眼神,却比刚才还要复杂几分,仿佛在细细揣摩她这句话。
“对呀,芸霜,你别多想!小夕可贴心了,晚上还非要给我弄热水泡脚,按摩完再擦药,说这样好得快一点!”
钟芸霜心头一紧,嘴里含着的牛肉丸也没嚼动了,她的眼神有些发散,不自觉地浮起一段不算遥远的画面,想起那次活动结束后,江昀夕给楚依然打水泡脚按摩的样子。
钟芸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今,江昀夕同样的行为、同样的细心,却落在了迟蕤身上。她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微妙感受,像是被人悄悄扯了一下,闷闷的,还带着点火气。
江昀夕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真的一点不适应都没有吗?
还是说,她已经习惯了,不管对象是谁,都可以那样自然地流露出照顾与温柔?
钟芸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