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阿橘记得约摸两千年前，他也这么救过一个小孩。
那小孩叫梁文。
有天梁文上山采药，险些跌落悬崖。
大妖所言皆有灵。
阿橘地一声“回来”救了梁文一命，因为在高山中相遇，所以梁文称呼阿橘为高山君。
阿橘很喜欢那个名字，但无奈他那时还没能修成人形，所以他不能见梁文。
梁文不在得时候，阿橘常常独自念叨着：
高山君，高山君。
然后喜滋滋地笑着。
梁文时常来找阿橘，分享一些近日所见所听的趣闻。
大到什么董卓杀了丁原废了少帝，什么匈奴又来骚扰边关。小到什么村头寡妇又跟谁传了绯闻，什么刘屠户一屁股压死了他家的猪……
阿橘也对人世间的事情颇为好奇，所以也很乐意听。
虽然梁文不能见到阿橘，但是他可以听到阿橘的回应，这对当时的他来说已经足够。
后来梁文有了些家产，搭建了几间祠堂来祭祀神灵，特意来山上邀请阿橘过去为人们消灾解厄。
阿橘非常乐意，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梁文欣然答应。
得知梁文家来了这么一个能治百病替人消灾的“神仙”大家纷纷来瞧，关键阿橘妖力通天，他替人看病消灾百试百灵。渐渐的来梁文家祛病消灾拜神的人越来越多，梁文趁机捞了不少的钱。
这天，梁文邀集了一大批同好到家里来祭拜阿橘，献上好多美酒佳酿，以及一头活羊。
只有阿橘晓得了其中的不对劲，他不能动了。
灵体化作了实质，变成了一头垂死的羊。
这是专困神怪的阵法，只要被困七七四十九天，大阵便成，会将神怪之灵困在早已准备好的祭品体中。
任阿橘有通天的法力也难逃出生天。
梁文趁机请求道：“从来没见过大神的尊容，希望能屈尊让我见上一面。”
此时的阿橘已经无法说话了，他一张嘴，只会发出“咩咩”的羊叫。
梁文目露凶光，摸黑走进帐子里，把山羊胡子在手上绕了两圈儿，攥紧了，然后猛地一扥。
阿橘吃痛“咩”的嚎叫出声。
堂下跪着的一帮人愣住片刻，便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帮着梁文把“高山君”揪了出来。
大家定睛一看，高山君竟然是一只垂死的老羊！
有人认出来说：“这不是袁术家七八年前走失的羊吗？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梁文却说，这是老羊成了精，为了避免日后为祸一方，我今日便惩治他！
原来梁文不知从哪听来的传说，吃了神明的灵肉，便能长生不老。
阿橘体验到了分尸剥皮的痛苦，本来再有百来年他便能修成人形，再有千年便能得道飞升。
自己当年救了的小孩如今却因为贪图长生不老便想让自己落入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境地。
愤怒升腾，一股悲伤和恨意席卷而起，阿橘自毁了千年修行挣脱了阵法的控制。
一头银白的巨狮自虚空中成型，苍穹抖动，大地震颤，红月当空。
那一夜，在场的几百人全部成为了阿橘果腹的食物。
而背负了身后杀孽的阿橘再与仙途无缘。
阿橘如今想起当年的憎恶仍然铭心刻骨。
可现在，他为什么又要救那两个孩子？
8.
柚子回到家时，惊喜的发现阿橘已经窝在了窗台上。
本来柚子想着自己是不是又把阿橘弄丢了，正准备回到家以后大哭一顿……
“阿橘！”
柚子将阿橘一把拦在怀里，阿橘被憋得好半天才喘上一口气。
距离妈妈下班回家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阿橘淡淡地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轻轻开口：
“柚子，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柚子呆愣一下，然后震惊地捧起阿橘，两只本来就溜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阿橘……你会说话？！”
柚子将阿橘翻来翻去，然后又左瞧瞧又看看，生怕是谁在装成阿橘跟自己讲话。
“对了……在马路上那个声音，就是阿橘吗？！！”
柚子忽然想起在马路上自己怀里的那声咆哮，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现在要是再当成幻听未免也太强行了。
“阿橘！阿橘会说话!”
“阿橘你是妖怪吗？”
“阿橘叫声姐姐听听好不好！“
“阿橘你最喜欢什么玩具啊！”
“阿橘你想吃什么？“
……
阿橘用小肉爪缓缓堵住了自己的耳朵，挣了挣腋下柚子的手没挣脱掉，干脆用后爪一蹬，堵住了柚子的嘴。
“听我把话说完……”
柚子这才稍微安静下来，眼睛盯着阿橘直冒星星。
“首先，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托你的福，这次的灵褪进行的要比以往顺利的多。
灵褪即将结束，我也就要走了。”
柚子满是星星的眼睛在听到了“要走”两个字后瞬间暗淡了下去。
“阿橘又要走了么？”
阿橘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柚子这个样子他几千年来磐石一样的心竟然有些许的不忍。
但他只是轻轻摇头。
“我是妖怪，不能留在这里。”
柚子把阿橘忽然抱紧，像是怕被人抢走了心爱的玩具。
“可是你走了我就没有朋友了，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排斥我……
阿橘，不要走好不好。”
没有朋友，没有人与之交谈，只能与家里的小猫作伴和倾诉。
阿橘这些日子也将柚子看的很清，那是一个孩子不该承受的孤独。
阿橘轻叹一声，然后轻轻地说：
“你们人类是喜欢抱团取暖的动物，有人喜欢吃肉，有喜欢吃素。一些喜欢吃素的会排斥喜欢吃肉的人。
那些与你不同的人，因为恐惧或嫉妒种种原因，把你看作是异类，但实际上你只是与他们有些不同。
你是个男孩，但又不像其他男孩一样，可这是你喜欢的样子。
即使你害怕被孤立，也依然没有让自己变得和其他男孩一样。
就算已经被孤立，你也仍然温柔地对待着这个世界和他人。
你比任何人都勇敢，也比任何人都温柔。
而且，你不是已经有朋友了么？”
阿橘说完，柚子脑子里浮现出了沈潮那张又傻又勇又怂的脸来。
“那阿橘，以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如果命运有安排的话，我们是躲也躲不掉的。
将来你遇见什么危险，可以轻唤三声：’高山君‘。
我会来救你。
还有，我并不是你的阿橘。”
高山君，这是两千年前已失效的约定。
风滚滚而过，落叶飒飒零落，如真相，如想念，如银河。
9.
夜色如同一块巨大厚重的幕布般垂落。
今晚的星星屈指可数，月也被零散的乌云遮去了大半的光。
柚子还没回家，不是她不想回，而是学校里的熊孩子又在欺负她了。
出了校门有三条岔路，其中只有正前方和左侧的路能通向柚子家的小区。
从左侧的路回家要穿过两条小路，路很窄，车都很难通过。
而现在，这两条小路都被那几个熊孩子堵得死死的。
柚子想原路返回从校门正前的那条大路回家，却发现回去的方向守在那的熊孩子更多。
这些大人眼里只是调皮了些的可爱小孩，此时此刻对于柚子而言却比什么凶神恶鬼还要恐怖。
柚子吞了吞口水，缓缓地朝着回家的方向望了一眼。
她腿有些抖，弯着腰试图用路牌和绿化带的树木挡着自己不被发现。
“往哪走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学校里高年级的爆炸头男生正挡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不知道在哪里买的甩棍。
“你恶不恶心？今天因为看你一眼被班花说是同性恋，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裤子看看你是男是女。”
“关我什么事？”
“看见你就恶心，你说关不关你事！”
柚子眼看着那个男生抽出了甩棍就要挥过来，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着：
“高山君……”
可才第一声，就感觉到一只手拉住了自己。
柚子也管不上那么多，跟着这只手用力的方向就跑了过去。
身后的小学生乌泱泱地追了几十个，眼中甚至挂着某种坚定。
这些人是一致觉得柚子恶心聚在一起的，对于这种碍眼的，看见就反胃的家伙，他们的内心升不起一丝愧疚。
甚至有着某种惩奸除恶的正义感。
欺负被排挤，被梳理，谁都讨厌的家伙是不必背负罪恶感的。
这书本上没人教授的东西他们靠着从小耳濡目染的正义邪恶，非黑即白区分着。
那只手带着柚子跨过了防护栏，柚子一个失重砸在了那人身上，这时候柚子才发现，那只手的主人，正是沈潮。
可是他们管不了那么多，顾不上手掌还在流着血，继续逃亡似地跑着。
“正门那里全是这么大的学生，我们从后门绕进去，这样他们就没办法了！”
沈潮闷着头，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即使这样也只能轻微地缓解缺氧带来的眩晕感。
“咚”地一声闷响，沈潮只觉得身体一滞，差点倒飞了出去。
抬眼望去，刚刚竟然是撞上了别人地肚子被弹了回去。
这人柚子认识，在学校里很出名，五年级身高就有一米七五，两百多斤的体重，相比沈潮和柚子这样地小鸡仔，壮得像个巨人一样。
“挺能跑啊，小屁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