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的空气往往比沉闷的钟声更令人生厌。
千华市,地跨东经104°16’~105°50’,北纬30°18’~30°92’,平均海拔342m,年均相对湿度高达78%,夏季最高温可达41℃。
这不到6月的季节,室外就俨然一幅“日照头颅生紫烟”的景象。
正午过后的2小时内,外出不做好防晒措施,不是被烤熟就是被蒸熟。
如果一个60平米的房间,横竖摆上桌椅,前面放上讲台,挂块黑板,可以称为教室。
那么一个封闭的教室里没有一丝空气流动,就可以称为锅炉房。
如果还能闻到散发的汗味,那么算的上一间简陋的桑拿房。
究其将我们放在这种密封空间的罪魁祸首,还是讲台上扶着眼镜,一脸耀武扬威样子的老女人。
年级主任谢八秋,敌对势力一般都美名其曰“辣八秋”或“谢八婆”。
在这位有着极度虐待倾向的八婆的提议下,我们23班摸底考的考场名正言顺地设在了这栋荒废的教学楼里。
由于年久失修的木质窗户已经被销钉锁死,根本没法打开。开着5档都能发出“吱呀”声的吊顶电扇,还时不时地洒下灰尘和砖屑。
拜她所赐,造就了这无间炼狱。
辣八秋仿佛是火山口的常住居民,丝毫没有被这种扰动的热气乱流所影响。相反她还加倍擦亮了眼睛,脸上的表情颇为得意。
辣八秋作为年级万年老二4班的班主任,其执行手段非常严苛,经常对学生施压,以高容量的作业任务,来提高成绩水平。
在年级大会上,她这种铁腕式的“精英教育”受到了一些青年教师的指责。
随后辣八秋向“学监委”出示了,备课方案和学生的作业任务,表明不存在所说的对学生进行施压的行为。但也因为这件事,她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年级主任的位置岌岌可危。
现在她急需一场考试,来摆脱目前的处境。
在她老谋深算的策略中,看中我们23班。
学校的各班学生并不是固定存在的,每学期通过年级排名变会作出调整。
而在23班中,恰好曾经就有几个出自辣八秋的班上,只不过现在都成了自甘堕落的家伙。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无非想抓到一些我们作弊的把柄。
然后在年级大会上借题发挥,将这些从4班淘汰的学生表一表,证明自己培养精英的手段是正确的,好让自己从深陷“施压门”的事件中脱身而出。
就算没有抓到作弊的把柄,最后抓上几个不及格的典型,送去学校特设的“补习班”,再让学生会大肆报道一番,就能稳坐她年级主任的宝座。
现在,她似乎要把夫妻生活不和谐、业绩评估被否决,这种恼羞成怒撒在了我们身上。
于是这次摸底考,辣八秋主动请缨要作我们班的监考,并以“新教学楼考场不足”和“实力有待检验”为由,将我们安排于此,开始施行她罪恶的计划。
我们老实巴交的班主任,论官位比这个老女人要低三级,论成就也只能泛泛而谈,论年龄更是可以喊她一声声姑婆,自然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种安排。
这是一间封闭的教室,门已经被辣八秋锁死了,声称交完卷的人才能离开。
昏暗的荧光吊灯还发出节奏不一的嗡鸣,本来闷热的空间里更是多了一分嘈杂。
杂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热气也跟着翻涌。
空气此时流动极其缓慢,而我也最不希望有人的小肠出现罢工,导致腹部气压升高,喷薄出带有硫化氢的甲烷气体。
当然这种破坏气氛的隐患也丝毫不会动摇辣八秋势在必得决心。
在座的30名学生,望着讲台上一副大独裁者姿态的年级主任,无名怒火只得强行压抑下肚。
毕竟在这节骨眼上,跟辣八秋唱反调,完全可以被“扰乱考场纪律”的罪名取消考试资格,这样一来辣八秋转移舆论视线,保住她地位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第四列第3排的女生扭过头紧张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这种焦躁的气氛让她感到不适。
我偷偷向她竖起拇指以示鼓励,当然我确信辣八秋敏锐的余光注意到了这一点,我也希望这一举动让她在接下来的考试中对我报以戒心。
辣八秋看了手腕上精致的江诗丹顿女士手表,反光的镜片,就跟演唱会的打光灯一样明亮。
只见她微微抬起下巴,把讲台上的信号屏蔽器打开,脸上浮现出一种万年没吃过猪肉的表情,比常人高四度的严厉声,随后就从口中喷出。
“考试开始!”
所有人都开始审题动笔,而我却因为被汗水浸湿,感到浑身不自在,漫不经心地扭动起来。
如果有个人待在这样的桑拿房里,穿着贴身的衬衫,严密的长裤,透气性几乎为零的休闲鞋,不是精神有点问题,就是心里有点扭曲。
显然我属于前者。
当然我并不是脑子不好使,相反主宰着这一切行为的正是我的大脑。
简单的说,我的思想并不属于目前这个身体。
只不过在我的意志驱使下的一具暂时丧失灵魂的人偶罢了。
也就是我的委托人,一个对校园生活充满绝望,失去生活勇气的中学生。
而我也只是作为一个代理人,暂且借用了一下他的身体。按照现状,我可以也称为高级代考,只不过更逼近一种说法——“人生代练”。
为什么我会成为这样一种代理者,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关于我的一切,起点仅仅只有从一片蓝光中醒来看到充满数字的天空而已。
因为在那之前,我的躯壳早在一场灾难中被毁灭了。
记录着我所有思想的物体,是一块叫做“承天载物”的巨型立方型电脑。管理员“西蒙老爹”将我残留的意识碎片整理并拷贝到其中。
而我则以数据的形态,继续在这个世上活着。
但巨型立方体并不会无偿地提供占用空间给我,接受委托的目的,便是拥有能够支付继续保存下来的酬劳。
我们接手丧失生活希望的人的请求,占用其躯体,然后代替达成各种各样的目的。
这种偿付用西蒙老爹的话讲,是一种叫“无限”的东西,而我觉得很抽象,只能理解为从委托人身上剥离出来的参数——时间。
拥有了时间,我的数据才能被继续保留。
否则,就会被完全删除。
成为委托人的代理者,就必须要对委托人的行为,作出正当的“修饰”。所以我保留了这个初中生,日常的装扮作风。但说实在,的确很让我感到不太舒服。
一切对于暴露代理者身份,或者有损委托人形象的行为,都会被立方体电脑制止。严重情况下会出现强制中断代理的状况。
至于产生这种状况会有什么后果,西蒙老爹却并没有告诉过我。
总之,在合理程序的进行下,我成为了这个中学生暂时的代理人。他的记忆和思考从立定委托的那刻起,便暂时交由“承天载物”保存。
而我接受这个少年的心愿,借用了他的身体。
回到考场。
这个年级主任显然已经不知道,坐在那里的已经不是这个同学本人了,而是替代存在的我——只是具有了相同的外形。
我与这个性格软弱的躯壳本体不同,特别反感拿别人身体在开玩笑的人。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把这群学生关在这样一个闷热又封闭的教室里,都不是一个心地纯良的人干的出来的事。
身为数据体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肉体的宝贵。
辣八秋的教育手段在业内虽然得不到好评,但从结果上看,确实为学校增添了不少升学名额。她手下的学生,除了1班那群本就是天才的人外,几乎个个都是精英。
这次摸底考的23班的监考战场,辣八秋成了主宰者,只要揪住蛛丝马迹,就能上报学校,然后借题宣扬她的教学理念。
我也不能认同这种做法,以别人的牺牲换取自己的成功。
虽然现实亦是如此。
辣八秋想抓违纪作风,那是太简单不过,23班全校倒数第三,只要眼睛不是瞎的都能发现问题所在。
硬要说是作弊的话,23班的学生的技巧远不如其他班级,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得心应手。
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想辣八秋的阴谋得逞。
因为我憎恨把别的身体不当回事的人。
我翻开试卷,大致浏览了一下试题,不由得勾起嘴角。
所谓的综合科目,并没有相互渗透,还是独具一格的老套路,完全看不出出题者的心意。恐怕连“承天载物”里那些题库的流水线产生的考卷都比不上。
我故意目光游离,想试试辣八秋的反应。
果然这个过分严苛的老女人,对其声誉名节过分的执着。只不过因为教学理念大相径庭,教委也不会真的让她回家修地球。
辣八秋毕竟在学校还是相当有声望,传言她和上届副校长有一腿,但仔细一想这女人的性格,也只有她那个软硬都吃的妻管严老公才能招架,换作其他人早就闻风丧胆了。
向来作弊的学生们之所以还稳坐泰山,也纯粹是因为辣八秋那威严的态度不敢顶风作案。她神情严肃,目光犀利,还有点神经质地不断扫视,甚至在教室内频繁地快速踱步,多少给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这个年级主任果然是颇有“教学心得”,察言观色之功练得出神入化。很快便从我的微动作和表情中看出端倪。
我在引诱她的到来。
辣八秋狠狠地盯着我,就像追击猎物的秃鹫,而我只是淡然一笑。她快要融化的脂粉的面孔上,渐渐浮现出一丝不安。
很快便从徘徊的位置上,颇有气势地踱到我的身后,悄悄的,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俯视着我。
当然我也不太想告诉辣八秋实情,毕竟作为代理人必须恪守一些秘密。我的余光瞥见她精致的金边眼镜上一抹闪光,就像在说“没辙了吧,快拿出你的作弊手段,看我抓你个现行!”
我胡乱地填写着答案,辣八秋的表情反而更加凝重。开始装模作样的随意游走,似乎赖定我肯定有所进一步的动作。
我当然得卖出一点破绽,这不是对她下马威式的审视给予还击,只是想继续捉弄她而已。
试卷其实非常简单,我故意写下了错误的答案,这对于理科出身的辣八秋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子很菜”的结果。
试卷上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空白,握笔的手被我捏得发汗,笔尖也开始发抖,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当然这是考场湿热的环境造成的影响,但在辣八秋看来,俨然就是下级生面对考卷手足无措的行为。
就在辣八秋她背对着我准备离开的刹那,我的左手慢慢伸进裤子的口袋。正当我小心翼翼地准备往外掏时,这个活脱脱像峨眉派灭绝师太的年级主任,猛然转身一把按住我的手。
我敢笃定她一定与少林寺某秃驴有一腿,不然不会有这么好的龙爪功。
布满皱纹的手像铁钳一样夹住我的胳臂,随后便从汗涔涔的脸上看到扭成一团的讥笑和得逞的兴奋。
“抓到你了!”
她一字一顿,语气肯定且有力。
“我……我……没……没有……”
“没有?我早就看出来!你小子什么都不会,在那里瞎做题,以为我看不懂?哈哈哈哈,被我抓到现行了吧!”
我想恐怕只有一个要饭半生,忍饥挨饿,穷困潦倒,碌碌无为的乞丐,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其实是某家族企业的继承人,才会有这种兴奋度吧。
“我……我真的……别……求你了!”
看到我一副仿佛违反犯罪后赔礼道歉,就剩给她下跪求饶后的表情,辣八秋嘴角一扬,另一只手说着就往我裤兜里塞。
“不要……求你了!我真的没有……”
她不由分说,先是异常兴奋地抽离了我抵抗的手,随后一把抓住兜里那块硬物。
我很清楚的看到,辣八秋的脸飘逸似的发生180°变化,就在她拿出那块硬物的一刹那,一摊绿油油的液体沾满了她的手指。
清凉又带有刺激气味的液体从她手中低落,就在0.1S的反应时间后,辣八秋爆发出那高四度的特有尖叫。
“呜哇——”
很快,她便以完全不符合这年龄段的矫健步伐,疯狂向我逃离。
那沾满手心的液体被甩得到处都是。
可似乎完全没有对她起到任何有意义的作用,她赶紧又在身上那件昂贵的裙子上疯了一样地擦拭。
“不行!还有,还有,还有!啊——”
辣八秋开始着急地拽门,在几次未果后才发现被自己上了锁。她好像反感似地把那只左手伸得老远,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开门,如同被猛兽追捕地猎物着魔似地逃跑。
在一阵哄堂大笑后,辣八秋像偷鸡不成反捡了屎一般落荒而逃。
我悄悄捡起,被她扔掉的小瓶子,把塞子用力地拧紧,揣回了裤兜。
由于大门的敞开,沉闷的教室终于得到了缓解,空气更新的同时,一股清凉的气味逐渐蔓延开来,非常提神醒脑。
这是清凉油的味道。
情报没错,辣八秋果然对“清凉油”过敏。
正是她这种神经质的大脑,才导致的自食恶果。
就算怪罪于我,我也不过是一个碰巧兜里揣了一瓶清凉油的学生罢了。
从她逃离这间教室的那刻起,辣八秋的监考计划就宣布了失败。当然就算她继续监考下去,我也有办法让她自己走出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我做的,仅仅是需要给大家透透气而已。
果然,有一副正常的肉体,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这就是我机智的头脑——由庞大的数据资料构成的电子处理中心,所制定的战略方案。
我只是一个暂时借用他人身体的数据体。
没有属于自己的容器。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珍惜,身体的宝贵。
我定了定神,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随即在试卷上写下今天的日期,2022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