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他哭,高龙会在旁边安慰他,做些好笑的动作来让他笑。
大学的时候他哭,蒋润雨会把他抱在怀里,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默默哭完。
但现在一直在逗他笑的高龙要哭了,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要伸出手去抱住高龙,手却僵在半空中再不能挪动一点;他想说些话安慰高龙,喉咙却像生锈般发出微不可闻的“咕噜”声。
高龙的话还是没有继续下去,他维持着自己作为守护者的尊严,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放了数年的雕像,又像失去了泥土填充支撑的化石,只需轻轻一碰,便会完全坍塌。
两人沉默着,可能过去了几分钟,也可能过去了几个小时,就在南音雪想要努力动弹自己身体的时候,高龙终于开口了。
“他对你好吗?”
南音雪埋着头,回忆起他怀着极度不安的心情来到寝室的时候,望见的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眼睛却异常明亮的男孩,他担心自己遭到室友排斥和不适的眼神,是那个男孩的眼神告诉自己,就算其他三人看不起自己,还会有眼前这个男孩,可能会默默支持自己。
之后无论是操场上的拥抱谈心,还是在鸡公煲店里产生的误会,还是他们在第一个周末出去玩,还是说强词夺理莫名其妙占自己便宜。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南音雪最开始的预想,他想在大学寻找一个可以替代高龙的存在,很自私地想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挡箭牌和情绪垃圾桶,他未曾能想到高龙面对如此牢骚和负能量的自己居然也能对自己抱有感情,也正如他未曾想到蒋润雨的对自己的感情会如此热烈。
就在自己埋在他的肩膀里痛哭的时候,就在他们之间的嘴唇只差那最后一毫米的时候,就在他搂住自己对着灯火通明的洪崖洞拍照的时候,就在自己趁着夜色对他轻轻一吻的时候,自己原本对高龙的执念就已经在强烈地动摇了,内心的执念在每一次见到他普普通通却又令人安心的身影时便会放下一段,到了如今,原本那个陪了他三年的身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不觉间被另一个身影替代了。
两周多一点的时间对于任何一段感情来说都为时尚早,这也正是南音雪心中所犹豫的,他不敢轻易相信这段热烈的感情,他心里挣扎着到底是原来三年的陪伴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消失的感情重要,还是这两周里热烈、质朴但真诚的感情重要。
倘若高龙没有离开,他能陪伴着自己度过大学这最不安的一段时光,想必他也不会需要蒋润雨那姗姗来迟的感情吧?自己很可能会一笑而过,当个朋友,仅此而已、
但……
他缓缓点了点头。
高龙呆呆地望着嘴角不知何时含着笑意的南音雪,直到对方察觉到自己面部的不合时宜而开始做出调整时,才认命般轻笑起来:“这样吗,我这消失的一个月,实在畜生不如啊。”
两人的话已经说得清楚了,便无需继续多说,两人都已经没有了继续游玩的心情,在走出磁器口的路上,原本融洽甚至有些暧昧的二人现在却更像是被迫并肩而行的陌生人,一言不发,眼神飘忽,原路返回的他们要亲手毁掉彼此辛苦构建起来的快乐,将原本轻松的回忆塞入沉重的枷锁。
来到街边,高龙抱着原本象征着可以和南音雪更近一步的玩偶,之前抱着它他便怀有极大的信心,现在抱着它却只感觉心力憔悴。
“我们坐轻轨回去吧。”南音雪提议道。
“我已经打好了车,还有一分钟就到了。”高龙摇头,对南音雪晃了晃自己手机。
“打什么车啊!从这里无论是到你家还是到我学校都很远啊!”南音雪听后就有些急了,想去抢高龙的手机取消订单。
“不行,我就想给你打车,钱什么的你别在意,我又不是没钱。”高龙高举手臂,南音雪只有跳起来才能抢到手机了。
南音雪抢夺了一会儿手机无功后,便盯着高龙道:“就那么不想和我坐轻轨么?”
“这……雪,其实都心知肚明了,我还是要点脸面吧……”高龙做出一副已经看开了的样子,对南音雪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南音雪跺了跺脚,“我不管!我们去坐轻轨,我先送你回家……”
高龙却“噗嗤”一声笑了:“雪,原来你也有这般任性的时候吗?”
“我……”南音雪语塞,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任性了。
“放心好吧。我能有什么事啊?”高龙把手机装在兜里,用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南音雪的脸颊,既然已经说清了一切,他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我不想看着你哭,坐车很快的,你很快就会回学校。”
南音雪紧紧地咬嘴唇,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一辆白色的轿车缓慢地停在了二人的面前,副驾驶的车窗缓慢降了下来,原本想喊话的司机看到二人后又停住了口。
“车到了,走吧。”高龙凑上来,在南音雪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原谅我的任性,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好吗?”
说罢,他牵着南音雪来到轿车边,司机很懂事地打开了后座的门锁。
南音雪低垂着头,任由高龙牵着他坐进后排座。
“这个玩偶好好抱着哦!它很可爱,是我花了十八年的幸运剪下来的,要好好珍惜,好吗?”高龙关上车门,俯身在车窗边对一言不发的南音雪柔声道。
见南音雪没有反应,高龙便直起身来对司机做了个手势,司机点了点头,车辆缓慢开动。
这时南音雪突然惊慌起来,似乎是被汽车的引擎声惊醒,他慌忙地攀住车窗,向已经在两三米后的高龙嘶声喊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望着车辆离开的高龙没料到南音雪会突然探出头来,身体非常明显地一震,随后他脸上挂起了温和的微笑,对南音雪招了招手,没有说话。
南音雪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座位上,眼睛毫无神采地注视着脚尖。司机通过后视镜看清楚了一切,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出声道:“妹儿,造孽啊。”
南音雪的头缓缓靠在车窗边,手捂着脸,轻声抽泣起来。
他最终做出了选择,他本不想做出选择的,自私的心在反复地跳动着,只要刚才他推开车门跑向高龙,他和高龙的感情都会回归正轨,而且会更进一步。
但他不能这么做,在南边的一座山上,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回去,自己给了他无数的承诺,却不能因为这一方私念断了这真挚而清澈的情感。何况他的心里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贪多嚼不烂,他的一念自私会害了三个人。
遇上电车难题,无论作何选择都会面临无尽的愧疚和自责。南音雪从未感到如此痛心,像是心里扎根已久的东西被连根拔起,消失无踪。
他疼得厉害,疼得需要最无用的哭泣来缓解。
他空得厉害,空得需要最原始的吸气来填塞。
不知觉间,他怀里的玩偶已经湿了大半。
在这个静音效果稍显出色的车厢里,一直回响着微弱的抽泣声,直到已经临近学校了,哭声才慢慢停止。
司机也是一个老江湖了,面对这一切一言不发,宠辱不惊,好像对着一切已经司空见惯了,这种时候说话,无疑是自找麻烦。所以司机专心开车,尽量减少急转弯和抖颤的次数,给南音雪一个更好的抒发自己情绪的环境。
当南音雪再次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是无比熟悉的景色,轿车缓缓减速,停在了大学门口外。
“美女,地方到了。”司机出声提醒道。
南音雪扣了好几次车门把手都没有打开车门,最后还是在司机的帮助下才勉强打开了车门。南音雪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还不忘走到车门前对司机鞠了一躬。
“妹儿,想开点,他对你笑了,你们以后还是朋友。”司机象征性地劝说了一句,便在南音雪的注视下驱车离开了。
以后还是吗?南音雪昏沉的脑子里重复想着这个问题,他真的还有资格去找高龙做朋友吗?自己这个背叛了他三年感情,逃避了他的告白的人,还真的有资格去面对他的友谊吗?
南音雪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这个想法甩出脑子。
走进校门,原本并不漫长的斜坡南音雪却感觉走了好久好久,他穿过篮球场,网球场的夹缝,路过公交站牌,走到北苑和中苑的分岔路口时,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力气,必须停下来歇息一会儿了。
因为是周末,又是交汇路口,这里流动的人群异常的多,每次有人路过就会向站在转角处的南音雪投来疑惑的目光,这些眼光尖锐而刺人,南音雪只感觉如芒在背,强烈的压力几乎要把他压得蹲下来了。
自己本就是如此脆弱,失去了高龙的庇护,他怀着极度的不安来到大学,他最近安乐于蒋润雨的温柔和纵容,却忽视了大学的复杂本质。
现在的他像是被敲碎了壳的蜗牛,现在只要一只蚂蚁、一点微风,就能要了他的命。
原来自己,是如此的脆弱么?
南音雪只感觉眼前的视线又逐渐模糊起来,滚烫的热泪再一次充填了他的双瞳,他努力控制着,不想让这泪水洒落下来。
可他做不到,无论他如何克制,一滴热泪还是滚过眼睑,渗过睫毛,直直地地朝地上滴去。
南音雪闭上眼睛,不忍看这滴泪水落在地上。
可他眼睛还未完全闭上,就看到一只壮实的手臂接住了眼泪,然后继续向上,环着他的脖颈,把他搂入怀里。
“好了,好了……”如此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轻轻传入他的耳中,明明才分别几个小时,对于他而言却像过了数个世纪。
“不哭,不哭。”蒋润雨轻轻拍着南音雪的后背,用笨拙的语言安慰着,“没事,我在……”
南音雪再也忍耐不住,他抓着蒋润雨的后背,放声大哭起来。
正如两周前两人相识的第一天,只是这次,南音雪哭得毫无顾忌,他已经没有了后路,他的一切,由他一人决定,已经交付在抱住他的男孩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