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不懂舞蹈,也没有人不知道南音雪现在保持的是一个多么高难度的动作,掌声和欢呼声又一次响彻了整个报告厅。
不过这次的掌声很短,因为歌声在继续,南音雪也在继续。
“花依去,龙合离……”与轻灵的歌声不同的是,这组副歌是用京腔唱的,高朗的戏腔唤醒了另一座沉睡的打灯。
穿着中山装的屈玄如约上场,他出现在舞台的另一边,以时快时慢,但富有节奏的脚步慢慢地接近了静止不动的南音雪。
鼓声突如而至,正如屈玄此时的心跳,他七分犹豫三分尝试地靠近了南音雪,稍有问题就立刻逃走。
等走得近了,南音雪似乎才从梦中惊醒,他和屈玄深深地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饱含困惑、惊惧、以及好奇。
鼓点越发紧密了,两人的心跳逐渐重合在一起,似乎静谧的美好就要因为对方的猜疑而消失殆尽。
直到屈玄对南音雪微笑了一下。
南音雪微微一愣,随后害羞地撇开了眼睛。
“眸神千丝片……”
节奏突然舒缓下来,紧接着鼓声到来的是悠扬的大提琴,似乎正彰示着二人的关系逐渐缓和下来。
“小女白韵,见过小哥。”南音雪柔声说道,众人这才惊觉,南音雪的声音竟然与歌里的歌者声音几乎一样。
“鄙人龙酉,见过白韵小姐。”屈玄对南音雪伸出右手,他的声音更显沧桑,隐隐中已经暗示了他的身份。
南音雪哪里懂得握手之礼?只见他眉眼一低,如惊慌的小鹿,飞也似的逃到了舞台的一角去。
“落了欢声去……”
歌声再至,而两人已不在一处,屈玄叹了口气,苦笑着把手收回来,他也似乎知道了问题的所在。可当他转身离去的时,南音雪却站在角落,踮着脚尖眺望着屈玄远去的背影。
“遥望记……”
风簌簌又起,似乎是在嘲弄逃走的白韵,又似乎在嘲弄失礼的龙酉。
属于龙酉的光芒已经暗淡,舞台上又重新剩下了白韵一人。
白韵突然把目光移向了舞台,在扫视了一圈台下的观众后,她重新踏着小碎步回到舞台中央,以京腔清唱道:“落花流水千载,烽火硝烟漫满天,梨花犹记春归处,少年白头无少年……春稍枝头枪头动,郎君笑意惊奴梦,此番郎归家去,怎留的奴一人空自虑?不喜,不喜!”
唱罢,白韵一转身,着急地朝龙酉离开的方向追去,可跑到一半又停下来,十分扭捏地扣了扣手指,用娇柔的嗓音小声道:“可……可小女方才冲撞了小哥,我……”
言罢,她于此地踌躇不定,看得台下的一众观众也急了,急忙大喊着:“快追上呀!追上去!”
“呀!”白韵突然回过头来,惊喜地朝厅内一望,“是天爷呼我去么?喜!喜!”
灯光暗下,随着白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舞台又重回了寂静。
台下此时已经讨论开了,整个报告厅都响起窃窃私语的杂声。
讨论舞蹈质量的,讨论男主角女主角颜值的,讨论歌声的,讨论节奏的,但几乎所有人都难得出负面的评价,甚至是最后观众着急的呼唤,似乎也是舞蹈表演中所需要的一环。这样的舞蹈,已经不能说是舞蹈了,更不如说是故事歌剧。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故事并没有结束,他们互相讨论着,但时刻准备在下一幕开始的时候停住声音。
“吱吱—叽叽——”
突然,几声鸟叫声重新唤回了人们的注意力,报告厅除了衣物摩擦声和走路声外几乎又变得安静了,所有人都在等着这对金童玉女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新的视觉体验。
悠扬的笛声从观众的头顶缓缓吹来,一处打灯打下,是抱着一张纸的龙酉站在舞台中央埋头沉思,他的腰背还是打得笔直,一只手背在背后,完全不看地面而挪动着脚步,皮鞋踢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有心细之人发现龙酉的脚步完完全全地和笛声的变奏合拍,他的脚步声就是在附和着笛声。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一点,台下重新泛起低沉的惊叹。
突然,笛声骤断,一只手捂住了龙酉的眼睛,龙酉轻盈而舒缓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郎衣青般胜春意……”
第二盏打灯亮起,就是紧靠着龙酉身后,便是穿着短衫的白韵,她脸上挂着捉弄成功的窃喜表情,下一刻自己的手就被龙酉抓在手里。
“又调皮。”龙酉回过头来,在白韵的鼻尖轻轻一点,“右手背在身后,藏着东西?”
“现在不告诉你,嘻嘻!”
“羞和弄,莫需等奴轻唤取……”
白韵笑完后又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她刚想张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到了龙酉手里的纸。
此时,急促的戏腔又一次响起,不过这次并不是由白韵清唱出来的,而是背景音乐自己放出来的。
“川江陷,烟尘起,风碎摇花,飘零落,瓣入浑土。十年光芒随污秽,南朝纸扉皆逝水,路遥天高望不去,尘尘皑皑雪凝雨。”
“先生告急,吾不得不去!”龙酉扶住白韵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
白韵呆呆地望着龙酉,两人旋即分开,一左一右,分别站定。
二胡奏响,一股悲哀的风调让所有的观众心都揪了起来,所有人都似乎在看一场电影,而不再是简单看一部舞蹈了,他们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情绪代入了其中。
龙酉似乎去意已决,背朝白韵,浑然一个绝情儿郎。
白韵掩着口鼻半跪下来,整个报告厅都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龙酉也听到了,但他紧咬着嘴唇,差些要咬出血来,他在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回过头,他就再也离不开了。
二胡独特的音色极大地加深了如今的情景所表现的情绪,特别是两束光盏之下,一人跪在原地掩面哭泣,而另一人望着天空眼角温湿。
“情,字沉心底……”
“底”字刚落,白韵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龙酉身后,用右手胡乱地擦了擦脸,然后点点龙酉的胳膊。
“奴家无以助龙郎,唯以此花为寄,龙郎远去,还请记得川江有奴家在等郎回家。”
说着,她终于亮出了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是一朵不到巴掌大的展开的梨花。
“奴家的意,全含于此。”白韵睁大眼睛,五分不舍五分期待地望着龙酉,似乎在等他一个答复。
“奴不稍记,只留转意。”
龙酉没有说话,而是把手盖在白韵的手上,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热泪相拥,随后一触及分,以柔情但激烈的舞步代替了情绪的抒发。数十盏白灯突然闪烁,并开始对半转向跟踪两人的位置,狂放而不失优雅的钢琴曲在同一时刻响起,将两人热烈的心绪一展无遗。
两人舞步虽然完全相同,但女性阴柔,男性阳刚,在各自的舞蹈中又各有体现。
白韵手上的动作更加灵动,腰身更加柔软,让人看了觉得如水中快游的小蛇,又如花间纷飞的蜜蜂。
而龙酉则是动作开合度更大,他的每一次落脚和展手的力道都比白韵大上三分,那不威自怒的气势扑面而来。
舞蹈结束,二人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然后又相敬如宾般互相一鞠躬,然后各自退去。
“情春意,欢声去,风霜烈烈,断肠复肠,君心何刚!纵马提枪花壶酒,忠门报国舍小情,拒川离,迢迢归途,杳杳无期。”
随着一段飒朗的男声诵完这词,舞台又重新暗淡了下去,告诉观众们第二幕已经结束了,但所有人都被最后突然迸发的情绪所感染,有些泪点低的女生已经热泪盈眶了。
“哇,‘迢迢归途,杳杳无期’,好难受啊……”有些女生互相讨论着,声音都有些哽咽。
这两幕之间的空隙就是台下观众交流感情的绝佳时刻,也不知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每一幕结束后都有足够的时间来让学生们对同伴抒发自己的感受,而这时间又不至于太长,让学生感到无聊或出戏,恰好就在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看下一幕时,白色的灯光总会如约亮起。
只不过这次贯彻学生耳朵的并不是悦耳的乐器,而是震耳欲聋的炮响。
似乎就有一颗炮弹落在了报告厅旁边,厅内几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可就在有些胆大的人想起身查看情况的时候,舞台上突然亮起了更加惨白的灯光。
灯光如瀑布般洒下,洒在横躺在地上的一个男子身上,男子穿着白色的衬衣,但腹部已经染红了一大片,似乎是伤口流血造成的。他倔强地想要爬起来,可他急促的呼吸和痛苦的呻吟已经通过音响贯彻到整个报告厅里。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在场的观众,他要死了。
男子正是龙酉,他躺在惨白的光芒下,倔强不能让他远离死亡,他只能察觉到自己的四肢难以再动弹。
“恐怕那枪聋耳,炮漏天,盘泞没了鞋底,银霜叫了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