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海没有在寝室。
说实话，我有些意外。
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在学校好多地方藏了手机、游戏机，就为了偷闲玩耍，他是那种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人。
作为一个深度宅男，酷爱游戏、漫画、动画、小说的他最擅长的就是躲在寝室摸鱼偷懒。
除开逃不掉的课程，他花时间最多的就是在自己的床上。
如今没课，他居然没在寝室。
他在哪儿？
发动了探索气息的阵法，我得知了他的方位。
小树林。
蹲在树林深处，余小海戴着耳机，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双眼中放出了难以言喻的电光。
他没有看他喜欢的动画，也没有看综艺，他看的是在办公室当中老师和学生进行交易的片子——
在半个小时前我亲眼所见的场景：江平平讲述喜欢我的原因，他要成为天才和我站在同一个水平，让全国轰动，和校长他们定下了赌约。
“为什么……”
余小海抓紧了双手，双眼几乎要喷出剧烈的火焰。
“为什么就不能选我呢？”
“我愿意为你放弃我自己啊！”
随着怨念的情绪升温，某种肉眼可见的发展在他身上产生了。
肥胖的身躯好似气球被人扎破。
纤细的身躯露了出来。
精致的面容、金黄的头发、高高的马尾。
不管是形象，还是气质，余小海的确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我虽不曾见过，却了解了他底细的人……或者说东西。
他头上的光标发生了改变。
黑色的颜色，备注上写着怪物降临的事实。
【魇魔】。
让人如坠迷雾，虚化现实和虚假的分界线，把人拖到妄想的空间当中，以吞噬人类欲望、恐惧、害怕、担忧等等情绪为生的怪物，让人在梦中沉沦的怪物。
也就在看到那光标的瞬间，读懂了那备注写明的事实，我理解了魇魔喜欢上江平平的原因，也明白了为什么被遣散回家他却仍然存在的理由。
巧合与戏剧，被人写好的故事。
连我也坠入故事之中。
在短暂的瞬间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自己的真心。
我从影子中退出，现出了自己的身躯。
因为过度的愤怒与怨恨，魇魔尚且没有注意到我的接近，当我拍过她的肩膀，她才惊讶地转过身来。
“啊！姚瑶……”
少女纤细的身躯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肥硕的胖子，如梦刚醒的样子看着我，余小海无法明白我来到他面前的原因。
“你在这儿干嘛？”余小海问。
我反问余小海：“这么晚了，你不回寝室，在这儿干什么呢？”
“呜……”余小海把平板电脑放到了身后，像是看动作情感电影被人发现一样脸色涨红，眼神躲闪不已，“这个……男生有些秘密的嘛，女生最好不要问哦。”
“为什么不能问？你是在看那种东西吗？”
余小海不说话，脸色却逐渐变得铁青，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我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你看看你自己看的东西？”
偷拍的视频，被记录好的影像再度播放。
“怎么会……？这是什么东西！”余小海惊慌地叫了出来。
他并不记得自己有过那种经历：借用自己大哥的力量，在校长办公室放下摄像机，偷拍别人的秘密。
他根本不记得。
正如他忘记了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这是你喜欢江平平，关注江平平，看见他陷入危难，记录下来，要救他的事情。”
余小海抬起了头，像看着一个疯子：“你在说什么？”
他那滑稽的脸上露出了恐惧、愕然的表情。
如果是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角色忽然说出了自己难以理解的话，我也可能会害怕吧？
可是，那却是事实。
“你忘了吗？你不是梦到自己到了一个古怪的世界？你不是看到了精神异常的江平平？你不是怀疑梦中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你不是奇怪为什么自己做了那种古怪的梦……你不是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以前的记忆，以前的场景……一年前，临近傍晚，云顶山的树林深处，你忽然听到的声音……你忘了吗？”
我把手触及到余小海的额头。
余小海呆住了，双眼逐渐失去焦距。
随着我的声音，他开始回忆起以前的记忆。
余小海的记忆，魇魔的记忆，相互交汇在一起。
人与怪物的交集，就像一只蚂蚁与人类之间的接触，蚂蚁无意中钻到了人类大脑深处，以为这个巨大的怪物多么恐怖，不可理解，难以抵挡；殊不知人类被蚂蚁爬过大脑，早已被侵蚀了思想，吃光了灵魂，成为空洞的躯壳；两种未知的事物不了解彼此，相互吞没，所谓的灵异接触就是这么一回事。
人类，碰上了平时接触不到的怪异；人类，触碰上未曾见识的怪物；深沉的一梦，在那古怪的梦中，漫长的梦中，有惊喜，有意外，也有顿悟。人类以为自己靠运气、实力击败了怪物，得到了怪物身上的某种特权，那是吹嘘的资本，可以自豪的冒险经历，也是某种常人无法接触的异能。殊不知，自己早已被怪物吞了。
怪物吞了人类，以为只是普通的一餐。殊不知，漫长的一梦，强大的执念改变了自己的意识，以为自己被打败，以为自己被杀死，以为自己是一个人类打败了怪物，成就了一场奇特的冒险。
身体是怪物，精神却变成了常人。
怪物化成了普通的人类，一直以普通的人类生活下去。
只有某种信号传来，错乱的记忆才重新回到正轨，怪物想起了从前的一切。
被人召唤的经历。
因为对手过于强悍逃跑的过去。
躲藏起来强化自身，与人类做戏，却被强大的执念吞没，变成了人类的过去。
怪物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还是怪物，只有某种强烈的感觉在心底回响。
余小海的身躯慢慢地又变了，从一个肥肉气球变成了少女的躯体，精致的面容流下了泪水。
“你为什么让我想了起来……”
“为什么，我会是怪物？难道我的爱都是虚假的感情，难道我只是一个被普通的人类打倒了的垃圾，一个被他占据了心神的弱者吗？”
“不，不是你太弱了，你也不是一个垃圾。——只是，当你想要理解那份感情，当你想要明白那份执着的真相时，你就被侵蚀了、同化了。接受对方的思想，思考对方的原因，被拉到对方的世界当中。所谓的执念、所谓的爱，就是这种恐怖的东西。”
正如同过去的我。
江平平对芊芊那份过人的执念，江平平想要再见到芊芊，追求芊芊之死真相的执着。
仿佛执念成魔的怪物，不顾一切的期盼。
即便我不断地阻止他进入超能的世界，不断地消磨他的信念，他也不改一分。
那份信念、那份爱意，让我不解，也令我嫉妒。
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执着？
为什么，他被预料到了那么执着？
为什么，他们双方对对方那么了解……为什么，被期盼的人，被执着的人，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呢？
以为想要知道一切，以为是要追寻真相，其实，在得到超自然能力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吧？为某种疯狂的信念而活，自欺欺人地展开故事，与江平平共同书写了他的过去，把自己混入到他的记忆当中。
“不是你太弱了，只是他们太强了。人类的爱与信念，是最无法理解，最难以直视却又强大的东西。”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你也爱上了他吗？”
望着我，魇魔的眼睛逐渐放出了红色的电光。
“即便是想起来了，你还会因为余小海的思想而跃动吗？”我回视魇魔，恐怖的怪物、强大的外神竟也会如此，“你想要的是恐惧、是害怕，是担忧，是众多的负面情绪，而不是你自己的欲望……从母体身上分离，再也回不去，江平平变成了你的期待吗？”
“……”魇魔说不出话，仿佛某种异样的情绪堆积在心中，她深深吸了口气，“我要怎么才能回去……”
“你的身体在这边，来往的通道却被关闭，你觉得怎样才能回去？”我说。
魇魔精致的脸色忽然皱在一起，脚步不由后退。
惊讶，愤怒，交杂的情绪让少女的脸色多了一分可怜。
“你要杀了我？你竟然想要杀了我吗？疯狂的爱，不可理喻的怪物！你以为你能做到吗？”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说这么多，表露心迹，只是因为我很感谢，感谢她让我理解了这份感情。
但也因为理解了这份感情，我才坚定了信心。
我挥出了手中的拳头。
狭小的身躯如何能容下恐怖的外神？
当外神以人类的躯壳活着，怪物就变成了有着诸多弱点的存在。
这存在，当然可以击败，或者说，击杀！
事实上，在面对武术家恐惧害怕的怪物时，我就尝试过了。我早就有经验了。
轻轻的一拳挥去，魇魔来不及挥手，像被卡车撞到一般，纤细的身躯飞了起来，脸上凹下去一大块，倒在灌木从中。
我走过灌木丛，碾碎了平板电脑，提起了魇魔的身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