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或许现在该称呼他为高数教授王诩——转过了头。
“既然你知道很冒昧，就不要随便打扰别人的工作！”王诩放下了笔，脸上显现出愤怒的颜色。
但他没有鲁莽地上前，姿势当中有十足的戒备。
预先在屋内设好的防御阵法没有反应；依照敌人反应的记忆操控，消除了自己的存在感也没有明显的作用。
对于他那种聪明的人来说，即便是我不说话，没有动作，他也看到了我身上的实力。
他甚至把我当成了某种怪物。
“你是……什么东西？”
“和你同样。”我说。
“同样？你是人吗？”王诩冷笑，“在我眼里，可没有能凭空穿过防弹玻璃的人。”
“如同影子一样的能力，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我说，“操控改变别人的记忆，那种超越人力的神力，你不也拥有吗？”
“你是被选者？”
高数教授不愧是高数教授，脑子转得相当快。
他反应过来了，皱起眉头，打量着我。
对他那样聆听过神谕、信奉神谕的狂热信徒来说，所谓的规则，他了解。
只要说出这个词儿，他一定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接着会根据这层意思往下深思。
“有天赋的人，被选中的人，总是会相互吸引。不是吗？”我说，“因为神明定下的约定，相互交集，争夺对方的力量，到达伟大的神明之前，谱写出一曲冒险相争的故事。”
“你也是那种喜欢争夺别人神力的人吗……”
神之领域虽然还没有开启，私底下的争斗，他却有过经验。
被选者之间为了对方的神力展开厮杀，他很熟悉那样的流程。
正如我一样。
我摇头，“我对别人的神力没有兴趣。”
“但你这架势并不是没有兴趣的模样……”
来势汹汹，没有好话。
对立的模样……
或许现在的我的确像是要争夺他神力的敌人。
但是他搞错了方向。
“你搞错方向了，王教授，没有人会对比自己的低下的能力感兴趣；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要所谓的神力。”
王诩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所谓的神力，真的是神明聆听到我们的愿望赐予我们的礼物吗？这种东西真的是为了我们才给予我们的吗？”
“……不是吗？”
“是吗？”我笑，“被赐予力量，卷入超自然的世界，改造身心，在超然的日常当中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拥有了某种不属于人类的姿态或心理，与外神争夺，和其余被选者相互厮杀，掉入到早就被人写好的故事当中，充当演员。——那真的是好事吗？”
“你……”王诩皱起的眉头松开，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担心的神色，但更多的，他却是愤怒了，“你后悔了吗？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有这种想法，但是……你忘了是谁给了你能力，是谁让你从死亡当中重生？你对自己得到能力并且活过来这件事后悔了吗？你想再死一遍吗？”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嘶吼一般叫出了声。
曾经的经历，曾经的记忆，曾经的自己……那是他的人生。
一个喜欢灵异事件的老师无意之间卷入灵异事件的风波——所谓的【记忆篇章】，遭遇操控记忆、改变记忆、扭曲人心的怪物。
就如同我有和芊芊的约定。
他也有回到正常世界和某人在一起的约定。
就像我有神明站在旁边给我解惑答疑。
他也有某个重要的人站在他的身边给予他鼓励和帮助。
就像我有江平平那种温柔的询问，我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他想知道真相，和我一起违逆那只无形的大手……
他有从某人那里得到希望，得到愿望，那种强大的信念。
可惜的是，他不是主角。
在他的世界里，怪物这种东西，没有爱上他。
操控记忆、改变人心的怪物，扭曲了他的身心，给他支持与鼓励、不断相信他的人因为他接近怪物、成为怪物而死。
他的希望与信念崩溃了。
他绝望了。
唯有内心的愿望在不断地回响。
愤怒！憎恨！
那些可怕的怪物，恐怖的怪物，以操纵人心为乐，以吞食人类负面情绪而活，扭曲世界而活的怪物们都该去死！
强烈的愿望与坚强的意志传达到了神明的耳中。
就在那在最无助的时候，他聆听到了神明的话语；在快要死亡的时候，重新获得了活下去的力量。
神明的只言片语变成了他的救命稻草，神明的施为拯救了可怜的他，赐予了他手刃怪物的伟大神力。
卷入到被选者之间的争斗，争抢最为强大的力量，居然还有可能成为最伟大的神明，掌握世间的一切，那岂不是还能挽回他最重要的人，死去的人？
他只有无穷的兴奋与斗志，他只为了心中的信念而活，因为神明、信奉神明而活。
在看到了他的故事之后，我能理解他对神灵的憧憬与希望，我也能理解他对别人诋毁了拯救了他的神灵，他心中的愤怒。
如果他的记忆篇章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故事，我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出场，拜托他，恳求他给我帮助。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
但，事实呢？
“不论是能力亦或是姿态，一无所知的凡人获得神力之时，便拥有与我匹配的可能。成为神，拥有世界、占有世界、操控世界，这就是凡人的最终心愿，我只是满足你们罢了。”「他」的声音再度传来，“但是……强大的感情、求知欲、贪欲、胜负欲、占有欲……种种情绪，导致身心变质，要超越一切，接近于我，接近于某种不属于人类的东西，这种过程，就是演变、进化。”
身心变质也是进化吗？
人类接触到不属于人类应该接触的事物，人类接触到从来没有见过、感受到的强大力量。
——超越凡人，身心改造，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连自己无意识当中变成了另一种存在也未曾发觉。
这也算进化吗？
上面所讲述的记忆篇章只不过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故事。
实际上的他比故事当中的他更阴暗，更可怖。
人接触到怪物，有可能没有改变怪物，反而是自己变成了怪物。
抛弃自己重要的人，杀死自己最珍贵的人，想要寻求更高层次的知识与奥秘；一方面却又要把自己伪装得冠冕堂皇、善良可亲，像是一个拥有无穷光热，为了驱逐外神的先锋。
当别人对他卸下心防的时候突施冷箭。
他根本就不是主动拯救别人的神兵，更不是信奉神明为救世人的神明代言人。
不惜自欺欺人，操控自己的记忆，改变自己的身心，伪造另一个人格——他只不过是个肮脏的野心家，为了神明的力量不择手段的小人，被欲望冲昏头脑的怪物。
变成那种东西也算是进化吗？
“神明啊，你真的很可怕……”
我再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王诩和江平平相似的故事，不一样的结局。
他们两人的相遇，真的是奇迹般的偶然吗？
就像其他的外神，我们的伟大神明，何尝不是某种不明真相，以操控人与人的关系，引起故事、创造故事为乐的怪物？
“哈，怪物吗？你再次认为我是怪物了吗？”「他」的声音似乎透着某种无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怪物和人类的交接，无法理解的对方产生的故事，有的时候，这故事的走向真的无法简单预料。所谓的信念与意志，对某种事物深沉的爱……本就是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以人类的身躯变成怪物，意志改造怪物变成你们，你们何尝不是一种怪物？但不管怎么讨论，现在说这个话题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只想要阻止江平平变成这种模样，你只想做自己，不是吗？”
啊……正是因为那个原因，我才来到了这里。
虽然只是意外收获。
但我觉得这个意外收获也不差。
即便是没有我，江平平也有了引路人。
看着王诩的嘶吼，那不雅的姿态，我摇头冷笑，“为什么你还在生气呢？为什么你还在愤怒呢？在接触到怪物的刹那，我们连自己的身心也变成了怪物……说起来，到底是因为我们接触到了怪物才变成了怪物，还是因为我们本来就被倾注了怪物的思想才会接触到怪物呢？神明的真实，你没有怀疑过吗？心底的秘密，你以为能瞒得过神明吗？——我不管你为了追求神明的力量自欺欺人，我也不管你伪装成神明的信使欺骗了多少人，我只想说，你不需要再骗人了，不要骗我，你骗不了我。”
听了我的话，王诩忽然沉默了下来。
“……”
就像变了一个人，他身上的气质变得阴郁而沉顿。
有着惊人天赋的数学天才，执着于数理而疏远人理的怪物。
自欺欺人，操控记忆、扭曲人心的怪物。
“你拥有能看穿人心的神力吗？”
王诩没有笑，眼睛当中却冒出了深究一切，吞噬一切的红光。
“真的有能看穿人心的神力……吗？”
他的话语没有落下。
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黑影闪过……
没来得及反应，我的手臂被卸下了。
血液喷洒而出，疼痛与冲击几乎让我倒下。
我咬紧了牙齿。
“……”
那不是依靠阵法改变物质特性的影子秘术，却比影子秘术更快，更强的能力。
【暗夜魅影】：一种化身影子，操控影子的神力。
他从其他被选者身上夺来的神力。
“我以为你至少能躲过的……原来，你比我想得还要弱吗？”
“不过比起其他人来说，还能站着，你也算很强了……”
高大的身影，拉长的影子如同吞人的巨大怪物一般逐渐靠近了我。
王诩的声音从远方缓缓传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神力，让你知道了我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心，让你知道我底细还来到了面前？如果你告诉我，我还可以让你活下去哦……小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