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宁静而安全,这是关于有了安全居所的一处房间内,安然处于睡梦中的百目鬼的,过往曾经。
目隐在有记忆的时候,就和自己温柔的父亲一同生活在部族内,虽然自己的父亲从不让自己出门去,但朦胧记忆之中,家是很温暖的。因此,就算不出去,目隐也是安心的。
每当自己和父亲问起母亲在什么地方的时候,父亲总是会温柔的和自己讲起,关于自己母亲的强大和她的美丽……
但目隐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她一直觉得,大概是自己过于弱小了,所以母亲不肯来见自己。不过父亲却也不准她外出收集目以提升实力,因此目隐渴望着变得强大,但却也顺从着父亲的话,一次也没有胡乱跑出去过。
在部族的生活依旧是那样平静,可却也千篇一律。就在目隐觉得,这样的生活也许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的时候,一场异变发生了,而且这对于目隐而言,是一次绝对的打击。
那是一个平凡的早晨,自己的父亲一如既往的外出前往附近的森林里收集食物,虽说自己的部族靠近一个人类的村子,但似乎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度过了许久,部族早已不在意。
可也就是那天,目隐再也没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回来。弱小的她一如既往的缩在房屋里,泪流不止。说不定是自己过于弱小,父亲也嫌弃她了。她没有什么熟人,自然也没有朋友,长期躲在宅邸里的她已经对与他人交流有了深深的恐惧感。
父亲失踪了两天,就在目隐决定鼓起勇气出趟门,去寻找父亲顺带补足一下自己的饥饿感时,家里的大门被人叩响……
在那之后,目隐依旧在家中,就如同曾经那样——叩响大门的,是一位身着白色和服的女性,她将食物放在一个篮子里交给了目隐,便回身离去。那之后的每天起,都会有一位头戴面纱,身着白色和服的女性给自己送来吃的。
她们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但却有着一个共同点——她们不会和目隐有任何的交流,就算目隐三番五次哭泣着询问父亲的下落,那也是一样的。放下食物,转身离开,似乎就是这群人能够做到的全部了。
目隐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靠着这些食物,悲伤的在空荡荡的房屋里活了下来。就算是这样,她依然还是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或许目隐也曾对这样不管不顾自己的母亲心生怨恨,可是,懦弱的她终归是把见不到母亲的原因,归结于自己的弱小。
听说,当今统领部族的大人,是货真价实的百目大人,绝对的实力强者……而在这样的部族里,弱小的目隐只能将自己蜷缩在角落……
而对于自己实力过于弱小的担心,在一周的孤独生活之后,得到了证明——
那一天,自己的家门被一群同族暴力的拆开,目隐吓得退到房间内瑟瑟发抖。而拆开自己家门的领头人,目隐根本不需要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那位同样身着白色和服,身形高挑有着及腰黑发,双目湛蓝有神的成熟女性,毫无疑问散发着强大的妖力。
目隐心知肚明,这就是百目大人。而正当目隐准备低头问候的时候,冰冷严肃的声音先一步传入自己的耳朵。只见百目大人双目中带着轻佻与不屑,夜晚的寒风与黑压压的乌云增加着她的威压。
“诸位可见识到了?我等部族中确实有如此不堪的废物!如今战争在即,部族不需要此等拖后腿的家伙。我在此决定将其放逐!蒙住你自己丢人的双目,此后不可夺目,亦不可用双目之力!”
女人的声音铿锵有力摧毁着目隐心中最后的自尊,她想要出言反驳些什么,心中亦存有大量的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的父亲究竟去了何方,百目大人又为何要放逐自己?自己的母亲为何事到如今还是不曾出现?
但眼下的情况不可能再让自己理解清楚一切,可有一点是目隐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的。于是,她鼓足今生最大的勇气,跪坐在地上,向眼前象征着部族最大权力的女人发问——
“大人……要放逐我,我无可反驳。但,求大人您能告诉我一件事……是否有……见过我的母亲……”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无人可见,随即转换成了深深的厌恶。她将一个眼睛形状的发卡扔到目隐手中,厉声喝道:
“母亲?!你的母亲和你一样是个什么都保护不了的废物!这是她留下的发卡,唯一的作用就是能让遮住双目的你看清外界,现在!给我滚!“
同行的同族都被百目大人的愤怒震住,有的甚至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她。而百目大人则是在此之后,就转身离去,甚至不愿再多看目隐一眼……
天空中于是下起了暴雨,听到回答的目隐哭的声嘶力竭,不断啜泣着。这个夜晚,她紧紧握着来自母亲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不断谩骂着自己的软弱,被同族的人们抓住,蒙上了双眼,缠上了绷带……
这一天夜晚后,目隐就离开了部族,过上了流浪的生活。从未经历过这些的她,几乎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路伤痕累累的活着。虽说不清楚为何每次自己因为伤口过重晕倒后,一段时间都能奇迹般地醒来……
遵循着百目大人放逐自己时候的要求,目隐在这漫长的年月中并未夺取任何生物的双目,也因此完全没有成长。懵懵懂懂的流浪,直到自己,跟着一些妖误打误撞走进那座城市为止。
这……就是目隐所熟知的过去……然而若是要看清一件事的全貌,自然不可能只是去看某一方的一面之词。
而这,是关于一位名叫遮目的百目鬼,悔恨,却也在最后无悔的一生。
遮目,这个名字或许是为了谦虚而取,可遮目才不懂得什么叫做谦虚。在实力至上的部族中,她相信着只要变得足够强大,就可以获得一切。
因此,她的前半生,大概都在狩猎。动物也好,妖怪也罢,只要是持有双目的,她都会想要夺目以强化自身。唯独没有杀死过的,反倒是人。
遮目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做这件事,可每当看着人类家族团聚时候的光景,自己怎么也无法对远处那片平静的小村庄下手。
人类的家庭让遮目多出一丝对这种画面的憧憬,而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部族器重,成为了最有可能是“百目大人“的候选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遮目遇上了那位温柔的男人。爱情有些时候来的总是那么不可思议,不过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男人并非妖的事实。纵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男人也依然爱着遮目,并在那之后,他们拥有了一个女儿。
女孩的双目如遮目的眼一般清澈湛蓝,可遮目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能让丈夫和女儿被部族中的同族发现。而为了能给自己的家庭成员制造一个可以真正意义上安全居住的环境,那么自己成为“百目大人”,似乎是最稳妥的做法。
于是遮目离开了家,并让丈夫带着女儿,隐居于部族中一个偏远的区域。
但,可笑的是,当遮目成为了百目,却也在这时看到了人类最为丑恶的一面。她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深爱的丈夫会被同时人类的同村人抓住,并以与妖怪来往给村子带来不幸的罪名害死吧……
从那一刻起,遮目就成为了一位复仇的妖。而让自己更加痛彻心扉的,则是被藏匿起的目隐与自己形同陌路的事实。
也只有面对目隐,遮目才意识到了懦弱二字是何等的概念。自己曾许多次想要去见见女儿,却在因为自己未曾给过她关爱的自责下一次次退缩,只能令侍女们一次次轮番照顾着她,自己则躲在居所中,泪流不止,却也怒火中烧。
最终遮目靠着自己强大的力量和部分部族的支持者们,毁掉了那个杀害自己丈夫的村落,完成了只有她自己才知晓的复仇。尽管对此并不知情的部族老者与孩子们,并不赞同。
这位母亲本想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就退去这个称谓,带着自己的女儿离开部族,隐居于着美丽的山林之间。
可,就这件事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自己手下的亲信就将远处住着的大天狗为平定自己这个“灾厄”,请来了那位众妖口中以一切光阴为食的“死神”的消息,告诉了自己。
自己无论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敌过那个家伙吧。遮目对自己的死心知肚明。而后,泪流满面的放声大笑……哭,是对命运的不公,亦是对自己追求一生的力量换来的悲剧而怒。笑,是嘲笑自己作为母亲的失格与作为领袖的失职。
于是那个夜晚,可怜的目隐不会知道,在她面前大骂自己的母亲是个废物的百目大人,就是那个不论如何都要用这种残酷的方式让女儿活下去的,作为一个母亲最后的希望。
同时,她也送走了部族中不愿参与战斗的人们,以这样的方式,留下了自己的赎罪。
‘跑吧,带着对你母亲的失望跑吧,我亲爱的女儿……愿我以一半妖力化为的目,能够助你寻得真正的幸福……’
遮目在最后,戴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发卡。内心这么思考着的她,在那银白的长剑贯穿身心之时,安然的闭上了双眼……
东方已经旭日初升,睡梦中的少女感受的光对刺激,自床上起身。
对了……这里是瑛华大人与妖力大人的宅邸……而如今的自己,是着宅邸中的一员。
整理好仪容,收拾好床铺,目隐来到了楼下,开始准备两位大人的早餐……
“早上好……目隐。”
瑛华的声音自目隐身后传来,吓了目隐一跳,而这也是瑛华在厨房吓到的第二个人了。目隐连忙转身,打算和瑛华问好。可瑛华却一脸严肃,似乎打算和自己说点什么。
“那个……早上好,瑛华大人,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目隐虽然遮住了眼睛,目管却依然躲闪,毕竟她并非看不见对方。
“我,是来赎罪的。曾经,我因为犬尘的委托前往一个百目鬼的部族去讨伐一位拥有百目妖力的领袖。因为她毁了一个村庄,让犬尘感到了威胁。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领袖也是一位母亲,而她的女儿,如今在我的身前……”
瑛华语气低落,神色凝重……
“欸?!不……不可能的啦,百目大人我见过……她,她对我母亲的评价可低了,我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女儿……”
目隐似乎对于瑛华的话并不相信,过去的记忆又有了些许的清晰,目隐自己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可能,但内心……却并不安定。
“我没有和目隐说笑的意思,在我杀死她的时候,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和目隐你额头上一模一样的发卡。那时……妖力的炼化物,绝不可能会被认错。很抱歉……我毁掉了你的一生幸福,请允许我,做出相应的赎罪。”
瑛华的双目中涌动着泪水,她表情悲伤的,在此做出觉悟,并微微低下了头。与此同时,瑛华的身后传来一阵温暖,与淡淡的樱花气息……那时一言不发,却在楼梯处听见了一切的颻铃。
这或许不是谁的错,犬尘也许也没有料到会有如今这般恶果。但悲剧已经发生,一切再也无法改变,留下的只有悔恨……
“原来……是这样啊……”好似终于理解了状况的目隐却意外地很冷静。如果瑛华所言属实,那么眼前的这位“时间之神”,就是自己的弑母仇人……
可如果所言属实,那么她也就理解了为何“百目大人”要用这样绝情的方式将自己赶走,如果告知实情,那么目隐绝不会离开,母亲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保护自己的孩子安全的活下去了。那时不分青红皂白的瑛华,大概会毫不留情的杀掉她们吧……
“瑛华大人……请,抬起头来。如果,大人所言属实……我也依然感谢自己的母亲。我活了下来……虽然时间很短,却也见到了瑛华大人。我觉得,瑛华大人并不是那些妖怪口中说到了就吓得瑟瑟发抖的死神,如果不是因为寿命……那么就像如今这样……瑛华大人也是一个值得我感谢的存在。”
仿佛一瞬间终于理解了许多的目隐,温柔的打破了沉寂,瑛华不知说什么好,但她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顺着脸庞滑落……
这个双休日的第一天,时间之神第一次得到了自己从不敢奢望的原谅,在感到温暖的同时,也决心告别过去的杀戮,保护好眼前属于自己的生活。尽管在这之后,为了停止哭泣,花费了不少功夫……
“……那个,瑛华姐姐?”
早餐过后,稍微平静下来的瑛华被颻铃在二层的走廊叫住。
“……怎么了吗,颻铃?”瑛华扬起一个不算很真切地微笑,看向身后的妖狐。
“今晚……可以和瑛华姐姐一起睡吗?”
颻铃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带着担心的语气,向瑛华出言询问。对于瑛华的过去,她是无能为力的,既做不到感同身受,也说不出多少安慰之词,那么至少,自己要把能做到的陪伴,做到最好。
而一瞬间就理解了颻铃打算的瑛华忍不住将她抱进了怀里,对于这样的妖狐,瑛华的内心早就已经被温暖包裹,而决心也变得更加坚定。
“好哦,今晚可不许反悔啊。”瑛华坏笑着,好似心情已经恢复……
屋外,万里的晴空如同瑛华当下的心情,而在厨房收拾厨具的目隐则是摘下额头上的发卡,在黑暗之中,抚摸着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带着无限的感激并相信着,自己已经找到了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