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這件事，隨著年紀的增長，所經過的歷練，好像越來越少見了。啊，不……不是少了哭泣，而應該是我們越來越會忍耐罷了。
孩童時候，被父母責罵會哭、跌倒了會哭，而那時候哭會有人哄。不論因何事而哭都不會有人會責怪，會有人抱抱你、哄哄你。
但是，長大後……應該說是過了小學後的世界卻完全不同。其實到了小學六年級還勉強可以，不過一旦踏上國中後，眼淚……就變得不會輕易掉下來了。因為當你流淚的時候，就會有人說你抗壓性不好，也會有人說你是玻璃心。到了最後，我們都會「被學會」了調適委屈的方法，比如說是看書、睡覺，暴飲暴食之類的。然後，每到那時候的我們總會有一兩招扛住眼淚的方法。
只可是……即便扛住眼淚的方法再多，也不是代表你有多麽的堅強，說穿了也只不過是忍耐力比較高而已。然而，每個人的「忍耐」都是有容量的，總會有超出負荷的一天，那些看起來無堅不摧的人，也是會有眼眶泛淚之時。而每當那些時候，普遍都不是因為生氣到了極點、又或是被些什麼人激怒，而是在承受了滿腹委屈之後的時候。
在「委屈」面前，壓力……也只不過是小嘍囉罷了。
「委屈」可以藏得了，但也是需要找到地方釋放，而最多的就是那別人看不到的眼淚。「明明不是我的錯，但卻把一切都怪罪到我的頭上」，無處宣洩的情緒，讓內心變得千瘡百孔。
# # #
「都給我滾……！」
在外公的家的走廊上回蕩着我憤怒的聲音，而伴隨着「啊……！」的一聲慘叫，我的三舅舅被我一腳給踢飛了倒在地上。
被我踢飛倒在地上的除了三舅舅，還有被我打趴在地上的我的兩個表哥。見狀，剛剛還囂張跋扈的其他親戚也閉上了嘴不敢發出聲響，現場環境靜得彷彿能聽到他們的呼吸聲。
我怒瞪了他們一眼，然後踢開在地上擋着我的路的兩個表哥，慢慢的走向外公的房間。
很久都沒有來過外公的家……也就是我媽的老家。雖然以外公為首的他們都不待見我，不過在我小時候，她也會帶我到這玩。
嘛，雖說那時候我在這裏的活動範圍就只有客廳和廁所，如果想要走動必須得在我媽或者是邱倩姐帶着我的情況下才可以走動。
至於玩嘛……我就只有被我的兩個表哥欺負的份。但並不是我無法反抗或是反抗不了，只不過是我不想反擊而已。
「等…等等……！」
聽到有人叫停我，於是我便回過頭看，只見三舅母像是拼盡了全力似的喊住我。
「怎麼了？」
「你…你想做什麼……！」
「哈啊？誰知道呢？不如說，我也想知道我在這做什麼啊。不過啊，我想做什麼，與你有關嗎？」
「……你……！你這個目無尊長的臭小子，我是你的三舅母！是你的長輩！你竟然……竟然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長輩？誰啊？她嗎？算嗎？嘛，算了，跟她糾纏只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
「哈哈……」我輕笑了幾聲，然後露出鄙視的目光看着她「長輩？誰啊？說你啊？算嗎？說什麼國際笑話呢？你就別在這搞笑了。」
「你……！」
「你什麼你啊，這麽多年來你有做過類似於長輩的責任嗎？唉，算了，反正對我來說，你們只不過是些外人而已。」
「你這是傷人……！我可以報警的！」
「啥？隨便吧～只不過是那些和垃圾無異的警察而已，你覺得我會害怕嗎？我說啊，你還沒有搞清現實嗎？是邱倩姐說那個臭老頭有事找我，我才會來我媽的老家，這事並沒有任何毛病。反倒是你們啊～我才剛回來，你們就用惡言和拳頭歡迎我，什至你那兩個垃圾兒子還企圖傷害我和我的女朋友。你說我傷人了？我那不過是正當防衛而已。不如說，我覺得你應該對我只是把他們揍趴而已，對我手下留情而心存感激吧。要是我認真要「傷人」的話，可就不是像這樣跟地板相親相愛就能了事的哦？」
面對着我用心良苦的好言相勸，三舅母害怕的跪坐在地上，而其他的親戚也知道自己理虧所以不敢作出任何行動。
唉……這群蠢貨，若是想要向人開槍的話，就先要有被人擊中的覺悟啊。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卻在這胡亂吠叫。
我嘆了一口氣，便繼續走向外公的房間。
所以本來不再打算跟他們有任何接觸的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那麽事情就要追溯到上個週末說起了。
# # #
吃過烤肉後，我們在附近稍微走走散步來幫助消化。
「啊……」
我們走到住宅區附近的公園，意外的和外公還有邱倩姐一家人碰上面。
「明音……」
因為我和他們的關係僵硬再加上意外的碰面，邱倩姐一時間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外公，邱倩姐，還有舅舅、舅母，晚上好。」
「你小子來這裏做什麼！」
因為出於基本的禮貌，所以我向他們打招呼。不過他們好像不太領情，我的禮貌卻只換來外公的怒吼。
「我說過讓你不要在我的面前出現了啊！」
「就是！你忘了你外公說過什麼了嗎！你怎麼還那麽厚臉皮出現在這裏啊！」
或許是因為仗着有外公在場的緣故，上次被我嚇到不敢出聲的舅母開始囂張起來，對我惡言相待。
「還不快點滾蛋！我看你啊……」
大概是因為看到我什麼也不說，她便想着我會「怕」了外公，所以又開始胡亂說話，什至說出侮辱穎琳和她父母的話。
本來說出侮辱我重要的人的話，已經是罪無可恕，更何況她還走上前伸出手打算推穎琳。
沒錯，她確確實實的觸碰到我的逆鱗。
「給我閉上你的狗嘴！」
我用力的抓住她的手並將其拐到她的背後，接著用力的踢向她的膝蓋後面的位置，她的雙腳一曲我便順勢將她壓下去，讓她跪在地上。
雖說她是邱倩姐的母親，但既然她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的話，那麽我也不需要再對她友好。
「你…你在幹什麼！快放手！」
「我上次已經說過了，你再侮辱我重要的人，我就撕爛你的嘴！」
說着，我便把她推在地上。
「你…你……！」
「我說啊，你是誰啊？這裏可是公眾地方啊，我來這裏做什麼，用得著和你報告嗎？」
「柳明音你這個臭小子……嗯！？」
外公看到我目無尊長的一面感到驚訝，也難怪他會這樣，怎麼說一直以來我對他們都是畢恭畢敬的。現在我卻一反常態，所以會感到驚訝也實屬正常。
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用他手上的拐杖向我揮過來。
我推開舅母後，用空出來的手抓住迎面而來的拐杖。
「又是這樣，一言不合就動手嗎……？你們的家教還挺「優秀」的嘛？怎麼我媽可一點都不像你們呢～？我說啊，她真的是你女兒嗎？怎麼跟你一點都不像啊？外—公—？」
我以冷淡的語氣對外公說出挑釁的話語，氣得外公無言以對。
「你……！？」
正當外公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我放開了握住穎琳的手，趁他不為意的時候用那隻手輕輕撥開他抓住拐杖的手把拐杖奪過來，緊接著並把拐杖放到他的脖子上。
「吶，雖然我們之間沒什麼話好說，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跟你說清楚。你就不能乖乖的、安靜的聽嗎？」
「……你要說什麼……？」
真是的……非要逼我動粗才會聽我講話啊……是那個嗎？「有時候不打上一架的話，對方是不會知道你有多認真」之類的？
「一直以來，我之所以會尊重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外公，是我的長輩。對於你們對我說過的侮辱性的話，我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但並不代表我認同了。我之所以會默不作聲，默默的忍受你們的種種行為，是因為我覺得全都是我父親的錯，作為兒子的我應該要替他承擔。
但是，現在我已經不會再這麽想了。即便我的體內是流著他的血，但依舊是他是他、我是我。他犯下的錯沒有要我來承受的道理，有什麼不滿的話，你有本事就找他出來，找他算帳。」
我把拿着拐杖的手放下，並將其交還給外公。
「或許……正如你一直以來所說的那樣，要不是因為我，母親也可能不會嫁給我父親，這樣她或許就能獲得更幸福的日子吧？
我是個不該存在的人……不久之前我是這麽想的。不過，現在已經不同了。
我為我自己存在於世感到幸運和高興，如果沒有在這個世界誕生，我就不會遇到那些會對我珍而重之的人，不會有開心的經歷，也不會遇到愛我的人。」
我仰望着夜空，皎潔的明月從散去的雲朵後走了出來照耀着我們，就像是鼓勵着我把心裏的話全都說出來似的。
「吶，上次你說過母親過得並不幸福，但我卻說她是過得幸福的。各執一詞的我們，這樣爭論下去有什麼意義嗎？
我們雙方看此事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結果理所當然的也是不同。可能，照着外公你的話去做，母親的確會生活得更開心……可是，站在她的角度來看，她真的會覺得「幸福」嗎？為什麼她的人生需要你來插嘴？她的人生是屬於她自己，沒有誰可以插手即便你是她的父親也沒有那個資格。
不要再說些什麼「都是為了她好」之類的話了，你那些話只不過是把自身的價值觀強加於她身上罷了。還有，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定「她的幸福」，外公你……真的有好好的站在她的角度想過嗎？」
對於我的話，外公好像受到打擊似的。他低下了頭呆呆的看着地下。
至於我，則是向邱倩姐打了招呼後，便牽起穎琳的手離開現場。
一路上沒有像之前的閒聊，沒有了歡樂的氣氛，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尷尬的寧靜。
「對不起……又讓你們看到我失態的一面……真的對不起。」
回到泊車處，在上車之前我鄭重的向星嵐小姐他們道歉。
雖然有跟他們說過我打過架，但我沒有想過會讓他們看到我的這一面。
不僅看到我目無尊長、對長輩動手，而且我的態度還十分差勁，明明是對着長輩，但卻冷淡得像是對着陌生人一樣。
他們大概會對我感到失望吧……
我已經作好被責罵的準備，然而事情卻沒有像我預想的那樣發生。
「為什麼明音要道歉呢？」
「欸？不是……我……」
「雖說我覺得凡事也不能訴諸暴力，但是對於那些不懂得尊重為何物的人，即便是長輩也好，我認為也不需要對他們友好。而且，明音也沒有真的動手啊。」
「……」
「沒錯，不是有句話說「有時候不打上一架的話，對方或許不知道你是有多認真」嗎？雖然這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有時候也是需要的呢～」
「嗯，雖然這辦法不太可取，但是事實上是對方先動的手，而且恐怕不這樣，明音也無法把想法傳達給對方吧。所以，明音不用向我們道歉啦。」
不僅是穎琳，就連星嵐小姐和天也先生都沒有責備我，雖說他們都認為動手的方式並不可取，但由於舅母和外公的態度讓他們十分反感，因此也認同我的做法。
「這樣啊……謝謝……」
話畢，我們便坐到車上回家。在回家的途上，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不知是因為今天太累了，還是因為恐怕會說錯話。不過，唯一知道的是這寂靜並不會讓人感到尷尬，反而是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雖然我把想說的話都說出口了，但至於外公聽了多少就無從得知了。反正過了今天，我跟他們也不會怎麼見面了。
當下，我是這麽想的。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
那天之後又過了兩天後，我一如既往的正在速食店打工。就在我快要下班的時候，我突然收到了邱倩姐的電話。
而電話的內容讓我驚訝得不禁發出「欸……？」的聲音。
對於邱倩姐的話，我有點不知該怎麼辦，因此下班之後……什至是吃過晚飯之後的複習課業，我都表現得心不在焉。
「怎麼了嗎？」
「什…什麼？」
被穎琳拍了拍肩膀，我才回過神來。
「是有什麼煩惱嗎？我看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哦？」
「啊……」
我都知道自己瞞不過穎琳的，畢竟從剛剛認識到交往後，我的演技都騙不了她。但是這事……我應該告訴她嗎……？
不，無論我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應該先跟穎琳說說這件事，不然她又會擔心我的。
「那個……其實剛剛快要下班的時候，我收到邱倩姐的電話。她說外公病倒了，然後還說想要見我……」
「這樣啊，那明音打算怎麼做呢？要去嗎？去見見外公？」
「我……不知道。這是外公第一次說想要見我。其實那天之後我是想著以後也不怎麼會碰面，誰想到那個從小就嫌我礙眼的外公，這次卻說想要見我……」
這麽突然說想見我，大概也是因為……
「我猜，外公之所以會這麽突然說想見明音，應該和你那天說的話有關吧？」
「嗯，我也是這麽想……」
「那～我覺得明音果然應該去見外公呢。」
「嗯？為什麼？」
「我想，明音的想法在那天已經準確的傳達給外公了，不管最後是好是壞，不是應該去聽一下外公得出的答案嗎？」
外公的答案嗎……？也對，既然都已經動了手，我也應該要得到答案才對。
「對呢……穎琳星期五放學後，有空嗎？」
「是有空的……不過……」
「我希望穎琳可以陪我一起去。就當作是在身邊守望我吧……可以嗎？」
「……是可以啦……不過，下次要抱抱的話，那個……請先說一下……這麽突然，我會害羞的……」
「那什麼……我就是想充充電呢～」
「……我是充電器嗎？」
「噢，而且還是專屬於柳明音的充電器呢～」
「姆……真是的～」
到了星期五，事先得到穎琳父母的同意後。放學的鐘聲一響起，我和穎琳就馬上收拾好東西，然後走向車站前往外公家。
經過不算長也不算久的車程，我們終於到外公家附近的車站。走到站外後，我便打電話給邱倩姐。
「明音，你來了？穎琳也在？」
「啊啊。」
「那個，其他親戚也在……」
「沒關係，反正我是被外公叫來的，大概不會跟他們有什麼交流。不過，要是那邊對我出手的話，我這邊不會再像以往那樣給予尊重就是了，我可是會毫不留情的還擊呢。」
「……怎麼說呢……總覺得心情很複雜……」
「雖然有些對不起邱倩姐，不過上次對於舅母，我是沒有一點愧疚啊。」
畢竟那傢伙竟然企圖對穎琳出手，我沒讓她跟地板相親相愛，她就應該要感謝我呢。
「嗯……我也明白，但就只是……」
「放心吧，只要他們不亂來，我這邊也不會做些什麼的。」
不久後，便看到那個對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不知道穎琳是不是感覺到我有些卻步，她突然稍稍用力握住牽着的手，好像在對我說着她就陪在我身邊一樣。
我輕輕撫摸她的頭以示感謝，然後跟在邱倩姐後面走進屋內。
「我回來了。」
我們隨著邱倩姐走進屋內後，禮貌的說了一聲「打擾了。」
很快，應該是探望外公的親戚們就出來迎接邱倩姐。本來是笑容滿面的他們，一看到我後立刻換上像是看到垃圾一樣的眼神。
「喲～這不是那個誰嗎～？怎麼還有臉回來啊～？」
「就是～都已經被爺爺當作是陌生人了，怎麼還回來啊～嗯？哥，你看看那小子身後，有個超漂亮的美少女欸！」
我那兩個所謂的表哥看到我來了後，和小時候一樣，都是以一副狗眼看人低的表情看着我，然後對我嘲諷幾句。
就在我打算無視他們時，他們發現了站在我身後的穎琳。
「真的啊～該不會是你小子的女朋友吧？」
「不是吧～？你這種人也配有女朋友！？欸，美女，你知道柳明音以前都是一副怎麼的慫樣嗎～？別提有多遜了，而且又常常被人欺負呢～」
「是嗎？我倒覺得明音要遠比你們要成熟和帥氣多了。他既溫柔又善良，對於侮辱他的你們也因為看在一場親戚的份上而不讓你們難堪。可是，你們兩個卻得寸進尺，依舊以貶低明音來讓自己變得比較好一點，這種幼稚的行為連小孩也不如呢。」
「「呃……！？」」
本打算以嘲笑我為樂的兩個表哥，被穎琳說成「連小孩也不如」，這樣他們的自尊心受到重創。
「你…你別這麽囂張啊！可惡！」
「喂……！你那隻手想幹什麼……！」
我抓住了二表哥想要打向我們這邊的拳頭，然後冷淡的說道。
「你……！給我快放手！不然我就連你也一起修……咕……！？」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因為吃了我三成力道的拳頭被我放倒了。
見狀，大表哥也揮着拳頭向我衝了過來。
「唉……我可是正當防衛哦？」
話畢，我便一腳踢向他的胸口。
# # #
回想結束。
嘛，大概就是發生了這些事了呢。總之，現在我算是安然無恙的來到外公的房間。
「爺爺，我是小倩。明音來了。」
「嗯，進來吧。」
得到外公的回應後，我們便走進房內。
外公在邱倩姐的幫助下靠着枕頭坐在床上，他看上去臉色不像是得了大病的那樣蒼白，但也缺少了以往那凌厲的眼神。
我無視了看向我的外公，開始參觀起房間來。而穎琳則是禮貌的向外公打招呼。
我看到桌上放著的那些相框，裏面都是外公和母親……他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相片。
「這才是家人呢……」看到照片中母親開心的表情，我不禁呢喃着。
那麽，接下來……
「喲，還活着呢？臉色看上去挺不錯啊？」
我以輕浮的態度向外公搭話。我知道這並不是一個孫輩對外公該有的態度，不過對於剛剛親戚們的行為我一時氣在心裏，畢竟被邀請的可是我這邊呢，但他們卻以那種態度迎接。
「明音……」
「欸，打住。別叫得這麽親密，你還是叫我「臭小子」吧。還是「臭小子」這個稱呼比較順耳啊。」
「……」
不知怎麼，我的嘲諷好像傷害到外公似的，他露出一臉悲傷的表情。
這是怎麼了？受傷了？就因為我的這些話？心靈也太脆弱了吧？我受到過的傷害可遠不止於此啊。
此時，或許因為我真的說得有些過分吧，穎琳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好像在說着要我注意主題一樣。
「唉……算了，別說些不重要的事了。所以呢？為什麼要叫我過來？我可沒有那麽閒哦？」
外公嘆了一口氣，緩緩開口說：「你……一定很恨我的吧……」
「哈啊……？」
對於外公的話，我們三人都感到十分驚訝，不禁對上了視線。
這傢伙說什麼呢？我看他真的病得挺重的啊……
「難道不是嗎？剛進來，一開口就是「還活著呢？」，也不叫我一聲「外公」。肯定是因為對這麽久以來我對你所做的一切都恨之入骨吧。其實你聽到我病倒的消息，心裏很涼快吧？什至是想着我怎麼不快點去死吧？」
這傢伙怎麼回事啊……撞到腦袋了嗎？為什麼在這裏講晦氣說話？而且……那是什麼態度啊……
「哈啊？你在逗我笑嗎？我怎麼可能會恨你啊？」
「欸……？」
剛剛外公還是低下頭自暴自棄似的，但聽到我的話後便以一臉驚訝和喜出望外的表情看着我。
「喂喂喂，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誤會了什麼了啊。唉……算了，我先幫你弄清楚個邏輯吧。
在恨不恨之前，麻煩你先搞清楚。要產生「恨」這種感情的大前題，是先要跟對方有最基本的感情建立，也就是所謂的熟人或者有過一些交流。
但你看看我和你，請問我倆之間有任何可以產生「恨」這種感情的要素嗎？從以前開始你就看我不順眼，惡言相對不再說，什至否定我的存在。這一切全都是你單方面送向我的……以前我之所以會全盤接受，都只是我認為「那是我應該的」。對，是我的自我滿足罷了。
在我眼中，我們只不過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對於不認識的陌生人，哪有恨的道理。最基本的是，我連對其產生興趣都沒有。」
沒錯，恨？對於我沒有興趣的人和事，我為什麼要花時間和精神去記恨？去憎恨一個人可是一件很累的事哦。
「……」
這次又是怎麼了……為什麼要一臉悲傷得像是快要哭出來樣子對着我啊！為什麼要表現出一副自己是受害者的態度啊！是你自己親口說的！說我們只是陌生人！
「……起……」
「哈啊……？」
雖然聲音很微弱，但由於房裏十分安靜，所以我還是捕捉到外公說的話，只是我不敢相信自己所捕捉到的聲音。
「……不起……」
「你……說什麼……」
「……對不起……明音……以前……不，一直以來都是我做錯了……」
對不起？他剛剛是說對不起嗎？
哈哈……呼呼呼……呼哈哈哈～可笑，真的是太可笑了，讓我不禁來了一個三段笑。
放屁！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麼用啊！這算什麼？因為病倒了，然後靜靜的反思了一下至今為止的所作所為，接著就因為這樣就要我大老遠的跑來，聽他講「對不起」三個字，之後把以前的所有事都一筆勾銷，再歡樂融融的原諒他嗎？
他這算盤也打得太好了吧！？
「對不起……？哈哈～然後呢？這樣就要把以前的事全部一筆勾銷嗎？」
「……」
喂喂……為什麼不說話呢？不是想要我原諒他過往的所作所為，什麼都不解釋，那為什麼又要說對不起啊……！
「真是的……開什麼玩笑啊——！什麼叫做「對不起」啊！？事到如今……事到如今說這話到底有什麼意義啊！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了啊！」
「……」
「你倒是說話啊——！為什麼要擺出一副自己才是受害者的樣子啊！你……你有什麼資格裝作受害者啊！想哭的……」
啊啊……撤回前言，我果然是打從心底痛恨着他們。
盡管我不想承認、不管我怎麼欺騙自己，即便我多次說着「不是」、「已經沒有關係」之類的話……但是我心中依然期待着能真真正正的喚他一聲「外公」。
只是我不敢再有所期待而已，深怕着那一絲的期待也會落空。
然而現在……這算是什麼啊……！
明明我都下了決心，即便要作為陌生人也不要有一絲期待……
「想哭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啊——！你……」
怒吼着的同時，心中那條名為「理性」的絲線好像被什麼給切斷了似的，我彷彿是把封鎖着的「自己」解放了出來，不自覺的走了向前抓住外公的衣領，把他拉近自己。
「你知道我這麽久以來有多痛苦嗎！從出生就被你認定為「不該存在」的人，彷彿我一出生就是個罪人一樣。
自從我懂事以來，每次母親帶我回老家，你看到我就像是看到垃圾一樣，在這裏我和過街老鼠沒有區別。就是因為扙着有你撐腰，其他人就在母親看不到的時候欺負我。你以為母親不知道嗎？還是覺得因為那時候的我太弱小所以不敢反抗嗎？
我告訴你，那只是因為他們是母親的家人……因為我把你們當作是家人，所以才把那些欺負我的行為當作小打小鬧！母親是因為我什麼都沒有說，所以她才會不出聲！全都是因為把你們當作是家人啊！」
對，就是因為「家人」一詞，我才不停說服自己要忍耐，要尊重。
可是呢……？
「可是呢？到頭來我的尊重換來的是什麼啊！是你們一次又一次的侮辱！一次又一次的否定！
你明白我的感受嗎！你有試過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嗎！覺得悲傷、要哭的應該是我啊！我才是受害者啊！你憑什麼在這裝作很受傷似的啊！你沒有這個資格！你也不配！」
說着說着，心底裏累積的委屈和憤怒不知不覺間湧上了心頭，什至滿溢了出來。
就連我自己都被這些負面的情感沖昏了頭腦。當下，只想委身於那些情感之中，不想作出任何思考，任由那些情感支配和操控着我。
「明音！？」
「啊——！可惡——！」
「不行！」
任憑那些負面情感操控着的我，被穎琳突然從後抱着，我才回過神來……
這下我才發現，我的拳頭用力的打向了外公身後的牆上，要是再偏一點兒的話，被打中的就不是牆壁而是將外公護在背後的邱倩姐。
由牆壁反饋的疼痛通過我的拳頭傳進腦中，我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我拍了拍穎琳的手，示意我已經取回冷靜，接著和外公還有邱倩姐拉開了距離。
「如果打我，能讓你消氣的話，你盡管出手吧。」
「你別在這惺惺作態，你明知道邱倩姐和穎琳不會允許我這樣做，我也不會做讓她們傷心的事，你才故意當着她們的面這麽說吧。你要是真的那麽想的話，為什麼不先把她們趕出去，再跟我說呢？你試試在沒有人的地方再跟我說，我肯定一拳就把你打到休克！
再說了，讓我打你？這樣我會消氣？這豈不是弄髒我的手？我告訴你，你這不是贖罪，而是自我滿足罷了！」
沒錯，就像是我自顧自的替父親承受他們的憎恨一樣，都只是自我滿足而已。
「倘若，你真的覺得自己愧疚於我，那為什麼不是問我過得怎麼樣？而只是說「不能原諒我嗎」這種話？說到底，你終究還只是個考慮自己的人。」
唉……再待下去也只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還是回去吧。
「那天之後……」
這麽想着，我便打算和穎琳離開這裏。不過，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外公突然開口說話。
「嗯？」
「那天之後，我一直都在思考着你最後說的話……我自認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孩子……為了我的家人好而做。我一直都自負着自己比他們更懂得怎麼樣才能讓他們自己幸福，所以他們所走的路基本上都是我安排的。
除了朝霞……我的女兒，你的母親從小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盡管旁人覺得她的想法不行，她也依舊遵從自己的想法去做，最後還成功了。
所以我也尊重她的想法，讓她隨便去學想學的東西，做想做的工作。但婚姻並不同，這是人生大事不能兒戲。當她把你父親帶回來的時候，雖然只是直覺，但我就覺得他不是什麼好人，而且又沒什麼出息，不及朝霞聰明，又不及她強大。可是不管我怎麼阻止，她也一意孤行，非嫁他不可。
然而，最後那傢伙卻背着我的女兒……這能說她是幸福的嗎！？要是她依照我安排的路走，她才會有真正的幸福，肯定會比跟你父親要更幸福的！」
我本以為外公說這些話，都是在表示着他才是對的。不過，接下來他說的話，卻讓我感到有些驚訝。
「……直到那天前，我都是這麽想的。因為朝霞是奉子成婚，所以我一直都認為是你奪走了她原本的幸福。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着如果沒有你的話，那孩子肯定會很幸福。不會放棄高薪厚職的工作，也會跟我認同的人在一起。
當她離開了我們，我知道了你父親背叛了她後，我就更恨你。如果你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孩子也不用跟你父親在一起，所以我把所有的錯和我自己的怒火全都加於你身上。
但是，那晚你最後說的話，把我一直以來的想法弄出了一道裂痕。」
「……」
「一開始我就只是覺得你在胡說，可是過往的回憶卻慢慢的在我腦中浮現。回憶當中，朝霞都是展現出發自內心的笑容。因為她做着自己想做的事，過着自己喜歡的生活。
我無法忘記你出生之後，她把你抱在懷裏時的那個笑容，是有多麽的快樂、愉悅。每次你們過來的時候，她都會開心的跟我說着你們的日常趣事。有時候她還把自己給逗樂了呢。那……肯定就是她的「幸福」吧。
然後我就在想，如果她真的照我安排的路走的話，也會有那樣的笑容嗎……？想到這裏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如你說的那樣，我根本就沒有「替她想」過，只是打着「為她好」的旗號，把我的想法強加於她身上。
即便是父親，我也不能干預她的人生，她是否幸福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如今，我終於明白了……」
雖然我沒想到外公會把我的話聽進去，不過，那又有何用……所有事都已經為時已晚……
「……所以呢？你跟我說這些有用嗎？事……」
「事已至此，我知道我犯下的錯，過往對你做成的傷害無法磨滅。可是……明音，你能原諒我嗎？」
「……」
我握緊了拳頭，心情非常複雜，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至今為止，我受過的傷害依然歷歷在目。明明不是我的錯，卻把憤怒放到我身上；明明都是孫子輩，卻只有我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明明我還是個小孩，卻要獨自承受一切……
這些切身體會到的疼痛，卻要因為我他說的這些話而原諒他，並把過往發生過的事一筆勾銷？
我做不到……應該說，沒有人直接會說着「這樣啊～那就把以前的事當粉筆字抹掉，就當作沒發生過吧～我原諒你了～」之類的話吧。
至少，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我回去了。」
「等等，你就不能原諒我嗎？我讓你受到傷害，讓你承受了本不該是你承受的痛苦。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吧！」
「不用任何補償，我不需要，也不會原諒你的。就算那不是我該承受的痛苦，我還是堅持了下來，承受了一切。在那之後，我有了穎琳的陪伴，所以我能夠從痛苦中走了出來。
當然，我一想到你們這麽久以來對我的所作所為，我還是會怒火難消。
不過……要是沒有了那些事……或許我就不會遇上穎琳，也不會喜歡上了她，更不會知道被人珍愛着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即便外公說了那麽多，我也不會有什麼感想。頂多就只有「這樣啊」、「終於明白了啊」之類的想法。
但原不原諒他就是另一回事。我無法因為他說了這些話就原諒他過往對我做的事，也不可能把它給忘了。
「……我該怎麼面對你……我怎麼面對朝霞啊……」
說到最後……不還是因為突然產生的愧疚感，而覺得無法面對我和母親嗎……
那麽……
「那與我無關。我不會原諒你是事實。至於母親，等有朝一日見到她的時候，你再要她的原諒吧。」
嘛，我想母親也不會像我一樣，頂多就是訓外公幾句罷了。
「不用擔心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我想以後應該不會怎麼見面了。如果是因為愧疚感的話，那就請你永遠承受着吧，外公。」
說完之後，我便和穎琳離開外公的房間。
剛打開門就看到親戚們聚在門外，看來他們應該也聽到了一些內容吧。
接著，當我走出房間一步，他們就自動自發的分開了兩邊，騰空了一條路。
見狀，我不禁產生了一種「我是那個把大海分開兩邊的人嗎！？」的想法。
我無視了懼怕了我的他們，就這樣離開了外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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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後，不自覺的放鬆了起來。或許因為繃緊的精神得以放鬆，突然變得全身乏力，跌坐在地上。
「明音！？」
「抱歉，不知為何突然……」
「沒關係，不過你沒有受傷吧？」
在穎琳的協助下，我慢慢的走向客廳並坐在沙發上。
「結束了呢……」我抬頭仰望着熟悉的天花板呢喃着。
這算是跟過去做了個了斷嗎？不，也不全是，畢竟還有那個家伙的事情……
怎麼說呢，雖然我不打算去找他，也不打算主動去見他。不過世事無常，最近常常發生出乎我預料的事，所以說不準哪天會跟他碰上面。
但就現在而言，我感覺舒服多了。要比喻的話，就好像是束縛住自身的鎖鏈折斷了一樣，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欸……？為什麼……？」
不知為何，淚水突然從眼眶湧出來，而且還是停不下來那樣。面對這種情況，一時之間我顯得不知所措。
「那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委屈得到解決的眼淚哦。」
「哈啊？」
委屈嗎……？
「是的哦？因為一直以來，明音在那個家裏都受盡了委屈。明明不是你的錯，但他們卻把錯誤強加於你的身上，惡言相待、冷眼旁觀等無一不做。
這些原本不該是明音要承受的東西，可是明音卻依然獨自承受着、忍耐着，把這些委屈都藏在心中。其實，明音或許只是想聽到他們說一句「對不起」的吧，對於他們的蠻不講理，對於他們的所作所為，只是希望着能聽到一聲道歉。」
「……或許……吧……」
「即便想到過往的事依然會感到不愉和憤怒，但與之相對的，明音不接受外公的道歉也不原諒他，他也會一直背負着罪惡感呢，畢竟他否定了自己的女兒的幸福，也傷害了她的幸福。不過，看到外公真的有在反省，明音心中的委屈應該得以舒緩了吧。」
「啊啊……」
我本來是想說些什麼，但是一張開嘴想把話說出口的時候，鼻子突然一酸，在眼眶的淚水就衝破了淚線，變得泣不成聲。
「沒事了，都已經結束了哦。明音以後不用再忍耐了哦。雖然我無法保證以後的日子裏明音不會再受到委屈，不過我可以保證你不用再獨自承受着一切。未來，不管是喜怒哀樂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哦！」
說着，穎琳把哭泣的我擁入懷中，溫柔的撫摸我的腦袋。
在穎琳的懷抱裏，我盡情的放聲哭泣，就好像是把長久以來的忍耐都宣洩出來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