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官和络腮胡已经被人群一层层围住了,外面还有一圈护卫迎了上去想要把人拉开,打架的、嚎叫的、偷偷拿桌上筹码的,简直是混乱至极。
真是应了兴儿对尤二姐说的那句话,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
“四十两给孙二还债,剩下的换成现银打包,快点。”
裴青踢了一脚柜台。
“好、好,裴大人稍等。”
账房手忙脚乱的递给他一个包裹。
裴青走出赌场大门,伸了个懒腰,扭了扭略显僵硬的脖子。
曾经在新宿三町目的赌场赌过,也在澳门的皇家赌场赌过,比起那种四五百人所在的巨型赌场,荷尔蒙和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情形,今天明显就是个幼儿园,里面最多只有个大班。
也罢,先饶了你们吧。
不过应该没这么容易回家去啊......
裴青按了按鼻子,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愉悦起来,随后大摇大摆的朝着集市走去。
他是警察,但不是那种人民公仆的好警察,而是骨子里带着狂暴因子的、如同疯子一般的卧底十几年的警察。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承天楼上的钟声响过三声,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宵禁,集市里还很热闹,在这场连续下了好几天雨之后,可以看到很多女子还带着油纸伞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在路上来回的身影,她们穿着或淡绿或白色或淡黄色的衣裙,从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清澈得白石青瓦走过的时候,真的如同一副水墨画一般,一盏盏的红光也开始从街上逐渐的亮了起来,在风中缓缓游移,有着格外浓郁而又深远的古代气息。
“大姐,一只烧鸡怎么卖?”
“整只烧鸡啊,一百文......”妇人抬起头来,立马改口道:“不用钱不用钱。”
“什么?”裴青一愣。
“裴大人要的话不用钱。”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话。”
“小民不敢。”妇人吓得一哆嗦,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裴大人,小民蒲柳之姿,恐怕是配不得大人的,这烧鸡,大人爱吃,全部拿走也无妨,只求放过小民。”
裴青看着妇人半弯着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的丰盈身段,皱起眉头,烧鸡这种东西,明显成本不菲,看她的摊上总共就只有四只,自己直接拿走一只的话,恐怕这一天都白干了。
古代的捕快根本就算不上官,最多是个吏,真的这么恐怖吗?
不,还是说裴青这个人太过天怒人怨?这要是走在路上被雷劈了,那该找谁说理去?
“真不要?”
“回裴大人,真不要。”
裴青提起烧鸡走了。
“那瘟神终于走了。”妇人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襟,唉声叹气。
那可是一只鸡啊!
该死的恶捕!
直到她收拾案板的时候,才看到一串铜钱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一百文,分文不少。
妇人一愣,抬起头,那道黑色的身影已经没入人群中看不见了。
……
……
集市里人声鼎沸。
街对面有一个豆腐摊子,此刻正在称豆腐、用纸包豆腐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面貌柔美,系着围裙,双手白嫩。
林老汉苦着脸蹲在墙角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烟。
今日上街的时候,稀里糊涂的被一个人拉去了赌场,竟是把十两银子输的一干二净!这见他如何去面对起早贪黑的思思和孩子他娘!
今日却反倒是那恶捕一脚踢醒了自己,不然恐怕真的要借了高利贷!都怪那该死的青年,还有害人的赌场!
真是叫我老汉,无地自容啊!
“怎么,现在知道后悔了?”裴青靠在后面的墙上面无表情道。
林老汉转过头,脚底一滑,哎哟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裴、裴、裴……”
“别呸了,跟你说说今天这事。”
裴青抄着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你林老汉没什么文化,他们盯上你的银子,存了心的要将你算计耍弄一通,着了道这无可厚非。”
“可赌了就是赌了,那些钱喂了豺狼,你不能奢望钱会自己回来,这是教训,得安心收着。”
裴青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林老汉,直把他看的浑身哆嗦,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既害怕,又羞愧、自责。
“整个赌场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你,络腮胡、青年、荷官,都是他们的人,想赢钱?”
“十两银子啊,这可是十两银子。”裴青蹲下来,笑着拍着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这十两银子,是怎么赚过来的,又是怎么输的。”
林老汉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把脸深深的埋在膝盖里。
本来和思思摆着豆腐摊,日子也过得去,这些年来起早贪黑,渐渐的攒下了十两银子的血汗钱,盘算着等个日子给思思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以后还赌吗?”
“不赌了!不赌了!”
“你看看你,后悔了吧?”裴青的语气平静又温和,像在安抚着林老汉:“你的十两银子,后面又被我赢过来了,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十两银子还给你。”
林老汉呆滞的抬起头来。
这个恶捕居然会这么好心?
“你看,很简单的,你现在啊,来猜一猜,我哪只手有铜板?”
裴青把自己藏在身后两只手放到身后,过了一会又重新拿出来的时候,已经皆是握起了拳头。
“裴、裴大人,你说什么?”林老汉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裴青的脸,他的眼神充满鼓励和温和,仿佛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裴青微笑道:“猜到了,十两银子全部还给你,猜不到,我拿回家。”
“那就…左手吧,不,右手。”林老汉咽了咽口水,恍恍惚惚的说道。
“啧,右手啊……”
裴青叹了一口气,缓缓的摊开右手,林老汉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脸上就已经挨了一个极其响亮又清脆的耳光。
啪!
这一声,就像现在吹来的晚间春风,它还带着冬天那点未褪去的、令人吃惊的寒冷,又或者是街头那个小孩子的风筝,断了线,飞出去很远很远。
林老汉倒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裴青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跟你说了别赌了,你听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