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日显然不会就此平静下来。
动起来的不只是充满恶意的人。
裴青走进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那盏燃起来的油灯。
屋中一片漆黑，用胶水粘好的窗布在猎猎作响。
刚刚踏进去，他的心脏就微微紧了一下，这种蛇一般敏锐的直觉他碰到过很多次，也很熟悉。
有人在窥探，但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监视。
“朋友哪位啊？”裴青扬了扬眉毛：“知道我的小丫鬟去哪了吗？”
“......”
“不说话？你的呼吸粗重，是个男人，要么喉咙不太舒服、要么有些紧张，从我进门开始咽了好几次唾沫，声音不小。”
“......”
裴青抱着油纸袋子抽了抽鼻子：“葱油饼的味道，居然还放了香菜，嗯，还有胭脂的味道，很多种，而且价值不菲，你是不是刚从平康坊出来？”
噗通。
一个中年男人满头大汗的从房顶上滑了下来。
大少爷是属猫头鹰的还是属狗的？怎么耳朵和鼻子都这么灵？
都说他是个废物，可这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这要是让老爷发现自己翘了尾巴去勾栏，这个月的俸禄绝对就没有了，甚至可能连护院的位子都要丢掉！
裴青看着他的脸回忆了一下，才疑惑道：“陆护院？你怎么来了？看到冬儿了吗？”
陆护院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说你老爹嘴硬心软派人来看你的情况，给自己扣了个小狗的帽子吧？
不对，当时老爷说的是门房的小狗，看来门房老头这回要遭重了......
“冬儿姑娘被老爷留在府内了。”
“啥？”裴青惊道：“他自己没有丫鬟吗？”
"这...自然是有的，所以老爷准备让冬儿姑娘以后去服侍二少爷。"
“那你是新来的丫鬟？”裴青愕然的看着他长满胡渣的下巴和已经逐渐有秃顶迹象的鹅蛋头。
“......听说大少爷又去了赌场，老爷派我来看看情况。”
陆护院额头的冷汗就没有停过，大少爷的思维太跳脱了，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我日，太tm欺人太甚！”
裴青把油纸袋和包裹往桌上用力一丢，无能狂怒。
冬儿打小就是跟着裴青长大的，虽然没有被纳入房中，但古时候的丫鬟本来就是有陪睡这一项义务，之前丫头太小了点，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虽然现在也没有，但起码年龄够了，若是这会被老二摘了桃子的话，心里那种被戴了绿帽子的既视感还真是蹭蹭的就往上涌。
可也总不能拿石头去砸裴大老爷吧！毕竟无论怎么样，自己继承了裴青的身体和记忆，他都是这具身体的爹！
......
......
子时，裴府。
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月光挂下来，有叶落，还有一捧银河似的萤火虫垂落人间。
裴二少爷的书房点着油灯。
冬儿坐在外边的门槛上，双腿规规矩矩的并拢。
不知道大少爷怎么样了…明明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我这么乖巧，吃得也少，还会洗衣服叠被子，超级能干的，大少爷为什么要把我卖掉啊……
冬儿很费解。
她有想过自己回去的，二少爷这个院子里的丫鬟挑明了对她带着疏远和冷淡，在书房内红袖添香的也轮不到自己，可是又不敢，一是老爷下了命令，二是怕回去以后见到的是孙二那张恶心的脸盘。
吱——
房门打开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丫鬟探出头：“少爷让你进去。”
冬儿轻轻的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跟上。”
“喔……”
进了门，跨过高高的槛，是一件玉石屏风，其后摆放了一排排的书架，左手边有一只插有香匙与香箸的香瓶，以及一只小香炉，袅袅的烟雾低回而悠长。前方的深色檀木书桌前伏着一个男子，旁边穿着淡绿罗衣的贴身丫鬟正用纤细的两根手指握着墨块，缓慢而均匀的磨着。
“少爷，夜色已深，油灯换了三次，该休憩了。”
“不行，还不行，父亲让我惊蛰之前写一幅字挂在书房里，可写了几次他都不满意，再这么拖下去，难保他会大发脾气，裴青已经被他赶出去了，我不能步他的后尘。”
“少爷，有夫人在，应该不会吧……”
冬儿对这位二少爷了解的其实不多，但府中对两位少爷的评价可是实打实的摆放在台面上的。
大少爷裴青，游手好闲、一事无成，当了个粗鄙的吏。二少爷裴礼则博览群书，是要接老爷的班的。
你说这事儿也怪，老爷已经病逝的原配，是多么知书达礼、温柔贤惠，怎么到了生儿子的时候，突然就大风刮倒梧桐树了呢？
“少爷，我把她带来了。”丫鬟低眉垂眼。
裴礼抬起头，他的眉眼和裴青有些相似，但皮肤更白一些，也更细腻一些，头发用嵌着玉石的丝带扎起，身着墨绿色的对领长衫。
“知道了。”
裴礼轻轻的搁下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就是裴青的那个丫鬟？长的倒是娇俏可爱。”
“回二少爷，是。”冬儿作了一个万福。
领她进来的那个丫鬟立刻竖起了眉毛：“大胆！从今天起，规矩你得明白！现在的裴府只有一个少爷！”
冬儿打了一个寒噤，低下头不敢说话。
“无妨。”裴礼摆了摆手：“跟着裴青这么久，你都会些什么？”
“洗衣、做饭、打扫、织布、纳鞋底、编草帽……”冬儿小声点。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都是笑起来。
裴礼也笑了，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公子，本来这些活都是府里的下人做的，既然她会做，就让她做了吧，省得夫人说我们院里养闲人。”其中一个丫鬟提议道。
“行了，小环给她腾一间屋子。”裴礼又笑了会，才继续道：“不许刁难她，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公子，那我先带她下去了。”
冬儿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一路上低着头跟在前面那个扭着腰肢的丫鬟后头，本就娇小的身体因为沉默似乎变得更加小了一些。
走了一段路，前面开始有些荒凉起来，一间小小的柴房坐落在这间院落的一角。
“今天你先在柴房将就一晚，明儿早些起来。”
那个叫小环的丫鬟一指那个挂着铜锁，只剩半扇的木门。
“好的。”冬儿闷闷不乐的点头。
虽然大少爷待她说不上多好，也偶尔发脾气，但此刻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老宅子，那个晚风凉、竹方床、冷布糊窗、竹帘映日的老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