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没什么是理所应当的,也没什么是不需支付代价的。
曾经,罗晓河经历过可以说是让许多人艳羡的一段时光。曾经有一段时间,单是想起那段被回忆点缀成青红色的日子便会让他止不住地嘴角上扬。但是岁月在流逝,环境、身边的人、自身的心态都会发生变化,他已经逐渐地笑不出来了。
记忆中,他对着心仪的女孩告白之时,本应是无限美好的回忆,却成了他心中烦闷的发端。最终他只得挥手把那段日子斩去,顺便来到一片新天地,仿佛这样就能将旧有的事物全数抛弃似,盲目地前进着。
罗晓河,二十七岁,正无聊地用叉子翻动着面前的一份沾满了巧克力酱的烤薄饼,听着对面人滔滔不绝地唠叨。
“我真的是服了,我真的是醉了,我跟你说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选了这么一个导师,天下会有这样的人吗?晚上十点钟让我去实验室做模型?”
讲话的是他的表妹,陈选,虽然名字有点帅气的男生的感觉,但她却是实打实的女生。是个跳出了‘工科女’刻板印象的奇女子——女子力高得吓人。即使是现在凌晨三点从实验室跑出来吃一顿夜宵也要全副武装。涂着罗晓河无法理解的色号的口红,裙子和包甚至是手机的配饰都让人感觉是经过精心搭配的——以至于每次和她见面,罗晓河都会在心中感叹:“时尚杂志在如今的时代依旧还能卖得出去靠的就是这种人吧!”
“而且那货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直都没给我好脸色,不——这货从这学期开始——”,陈选用她泛着淡淡亮光的嘴唇顺着吸管喝了一口桌面上的果汁,一边摇着头一边立起自己的食指——涂过油的指甲反着光——笃定地说道:“不,这货从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
作为一个司机而被大晚上叫出来的罗晓河敷衍地点了点头。其实他还是能够理解他表妹的导师的,如果是他自己看见一个打扮地好像是要出席什么盛大活动似的女学生出现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吧。所以说TPO(时间,场所,场合)是很重要的啊。这孩子就是因为一直都这么缺根筋才会被她父母托付给自己照料的。
陈选的母亲挑男人的眼光大约比自己的母亲是要好一些的,所以最终的结果便是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对亲姐妹的家境便有了些差距——罗晓河的家庭是普通的老城市中产,而陈选的家庭嘛——罗晓河只知道她老爹的是什么集团的董事长。而陈选的家庭似乎也是“女孩富养”的践行者,这便让罗晓河觉得她实在是被娇惯和溺爱坏了。
人们在提到娇惯和溺爱时总会把‘孩子的任性’作为这种行为的后果而将它们联系在一起,事实上,据罗晓河二十七年的人类观察,会因为娇惯与溺爱让孩子变得任性的家庭,许多都是条件并不算好的家庭,就是那种会把每月的大部分收入花在孩子的身上,最终让孩子对自己定位错误,而引发的结果。而对于陈选这样的富人家庭,娇惯与溺爱带来的其实是另外一种有些相似,但是完全不同的结果,那就是在“不谙世事”的同时缺少“同理心”,或者说是“换位思考”的能力。
‘凌晨把我叫出来吃甜点好歹要请客吧。’
罗晓河看着手边的六十澳元账单有点想要翻白眼。
他们所在的是悉尼市the rock区的一家连锁店,主打的是烤薄饼的甜品,而且是这座相对于天朝来说夜生活极不丰富的城市中少有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店面。
‘反正这家伙也会说什么‘女生让男生请客可是男生的荣耀!’一样的被智障网文洗脑了似的蠢话吧。’
自己的表妹何时才能长大呢,明明马上就要二十五岁了。
看着对面极力而优雅地,将烤薄饼切成小块,蘸着糖浆送进嘴里的女生。罗晓河的眼神中不禁露出一丝担忧,
而陈选则是完全无视了罗晓河的主观想法,沉浸在自己的抱怨中。
“这家伙(指导师)不会在论文的分数上给我使绊子吧!”
紧接着又出现了这样的推己及人似的恶毒猜测。
又似乎是终于感觉到了罗晓河对于谈话的兴致缺缺,陈选终于安静地闭上了嘴巴——不对,应该说终于安静地张开了嘴巴,专心地吃。
罗晓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起,显示有一条微信消息。
凌晨三点的消息,让陈选心中燃起了八卦之火,好奇地向罗晓河的手机屏幕张望过去。
罗晓河拿起手机,发信人的备注名是“次卧室友”,头像则是一只黄老鼠。
‘半夜起来看着你的房门开着,人也不在,是出门了吗?’
文本如上。
“嚯嚯。”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把脑袋凑过来的陈选发出玩味的笑声。
“次卧室友,我记得是个女生吧,发出这种信息——是直球啊。”
“闭嘴。”
罗晓河掐了掐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因为经年的愁眉苦脸已经有了要出现皱纹的势头。
‘早上回来吃饭吗?’
对面又发出了这样的一条信息。
罗晓河心虚地用眼睛瞄了陈选一眼,女孩正好好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饮料。
还好没让她看见,不然不知道要被她说什么。
他有些头疼地将手机屏幕向下,按在桌面上。
“不回复吗?”
陈选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说道。
还好微信并不像是WhatsApp和line一样有着万恶的已读提醒功能,这可能是某种天朝人的温柔吧。
即使是这家人气旺盛的店,在凌晨也没有多少客人,时间无声地流过。
终于陈选放下了刀叉,喝下最后一口饮料,而他对面的罗晓河可能早在十几分钟之前就擦好了嘴。
“走吧,去看日出!”女孩兴奋地提议道。
“啊?”
“不然我熬到这么晚有什么意义啊?”
她理所应当地说道。
明明悉尼的东区就有不少适合看日出的海滩,若是追求“质量”,北区也是不错的选择,这都是车程在半个小时以内的选择,可是陈选却执意要去更加北方的,中央海岸一带的一个海滩。
“前段时间我朋友去过,说是挺不错的。”
因为朋友去过,所以自己也要去。
“是个很好的小众景点哦!”
陈选得意地说。
在这个年代,其实小众才是大众,大众才是小众吧。
罗晓河在心中腹诽——就连苹果公司最开始也是打着“think different”的标语走特立独行的道路才会被年轻人广泛喜爱的。
还好凌晨的路很好走,罗晓河甚至没有走额外收费的路,一个小时后便到达了这处所谓的小众景点。这是一个小小的海湾,沙滩上有几只懒洋洋的海鸥在散步。
时间刚刚好,天边泛起蒙蒙的亮光,日出许是在一二十分钟之内的事情了。
罗晓河瞥了一眼拿出手机准备拍照的陈选,恐怕这些时间都是她早就算好的了,这便是属于她的精明吧。
罗晓河并没有看过悉尼的南半球的日出,对于生长在高纬度地区的他来说,日出对他来说是一个伪命题——因为不论是夏天还是冬天,因为大气层折射的更加厉害的原因,不管什么时候,在太阳出来之前天都已经大亮了。自然不会见过什么一轮红日冲破黑暗绽放出万丈光芒的景色。
但是在悉尼这样的南纬三十度地区,日出应该正是可以被很好地观测到的。
果然,在身边的陈选叽叽喳喳地当口,太阳从东方的海面上浮了起来,一瞬间刺眼的阳光沿着海面奔涌而出。照亮了这片小小的避风港湾,也照亮了身后的整片大陆。
陈选张大了嘴,发出了“啊”地惊叹声。
然后就是拿起手机拍照,还让罗晓河不要挡镜头。
“这死丫头,我没资格出现在你的朋友圈里吗?”
罗晓河翻了个白眼,乖乖地让开。
“嘿嘿。”
陈选一边翻着手机里的照片一边傻笑,“这次踩点很完美,下次一定要把洋葱也骗来一起玩。”
洋葱是个外号,好像是个她相当中意的男生。
看过了日出,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困意就如同浪潮一般袭来,还好今天没有工作的预约,罗晓河满脑子都是要赶快回家睡觉的念头。
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六点半。
正在罗晓河看时间的当口,微信再度响起。
是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头像,备注名却是一个曾经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人。
王鸯。
“我到悉尼了,刚下飞机。”
“来接我。”
“你在悉尼的吧。”
“别装死,说话啊。”
“还在睡觉?太懒了吧。”
“发视频了啊!”
陈选看着罗晓河对着手机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接着便看到平时性子慢吞吞的他手指动作如飞地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
然后便抬头望着天,深呼吸,似乎在平复心情的样子。
“怎么了?”
“一会儿我去机场接个人。”
“诶?什么时候的飞机啊?”
“刚下飞机,已经到了。”
“现在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吧。”
“她说会等着我。”
回去的时候陈选跑到了后座,躺在后座上睡着了,罗晓河不知道这是不是违反了澳洲严格的交通法规,但是他满脑子都是王鸯其人其事,并没有那个闲心去管她了。
车子一路开到悉尼机场,看着机场门口银色的遮阳棚,每次来到这里罗晓河都会想起与这个城市初见时的那段回忆。
那是一个酷热的夏日清晨。他一下飞机便闻到了咸咸的海的味道。
而这次,则是一个凉爽的春日清晨,他刚从海边回来,什么味道也闻不到。
陈选还在后座睡着,他决定先去接人,睡着的妹妹大约也不会和王鸯起什么冲突。
他向到达区走去,一眼就认出了在遮阳棚下站着的王鸯。
她穿着一条牛仔短裤,上身则是白色的衬衣,身边立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
即使快十年不见了,那道身影还是那么的显眼,美丽的她着实是和她周围的世界有着一些区分度的。
远远地看着她,罗晓河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挺起身板,走过去。
“好久不见呀!”
见到自己,王鸯荷开朗地打着招呼,她的脸很漂亮,不论是眼睛还是鼻子和嘴巴,都以一种近乎于完美的比例调和在一起。
“是好久不见了啊。”罗晓河笑着说。
走到王鸯的身边才发现,对方和自己一边高。
记得,从前她似乎是比自己矮一点的。也没有看到她穿了高底的鞋子。
“你好像长高了些啊?”
王鸯则是稍稍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张口说道:“哪有,是你变矮了吧。”
“。。。”
这个人从前就是这样,嘴上不饶人。
罗晓河拿起她的行李箱,走在了前面。
“这次是来玩的?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昨天晚上突然想你了,就来看看。”
“。。。”
并不想和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罗晓河又问道。
“你订酒店了吗?”
“为什么要订酒店,当然是住你家了。”
“啊?”
罗晓河闻言失声大叫,然后他赶紧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你‘啊’什么啊?难不成你有女朋友了?”
王鸯稍稍歪着头,丝毫没有隐藏话语中鄙视的意味。
“。。。那倒没有。”
“哼嗯~我就知道除了那家伙谁还会看上你啊。”
“。。。”
罗晓河很想直接用“你不就看上我了吗?”这样的话来反击,可是话到嘴边,生生地,死死地憋了回去。
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段时间不论对他,还是对她来说,应该都是只能在梦境中才能存在的遥远的回忆。
“我家,可没有空房了。”
罗晓河作为一个异乡人,在这里也只是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次卧转租给了室友。
他虽然有想过把大厅改造成屋子出租赚钱,但是他觉得大厅的存在是生活质量的重要保证,后来便作罢了。
“没有就没有咯~”
她话语中带上了愉快的,揶揄的腔调。
“那咱们两个睡一张床吧。”
“。。你说什么呢。”
罗晓河站定身,转过头,皱着眉头,摆出了有些愠怒的神色看着对方。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王鸯则是依旧轻描淡写的态度。
罗晓河则是不说话地看着对方。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王鸯偏过头,败下阵来一般地说道:
“好好好,去宜家买个气垫床行吧。你真以为我想和你一起睡啊,我可不想考验成年男性的自制力。”
听到她如此说,罗晓河便继续拖着行李箱向前走。
来到车子旁,罗晓河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
他看到王鸯荷的脸贴在后排座位的窗户上,正在向里面看。
“这是你那个傻表妹吧?她也来澳洲了?”
“你还记得她啊。”
“她身上一股子暴发户气息还是没变啊。”
“人家在后座睡觉你也能闻到?”
“能看到——有如实质。”
说罢,她便坐进了副驾驶。
澳大利亚作为英联邦国家行驶方向和中国美国这些国家是相反的,难为她能在第一时间就找对了副驾驶的位置。
不过,想想她的出身就也不觉得奇怪了,王鸯的父亲似乎是非常有名望的大学教授,不,准确地说,已经到了所谓的“科学家”的等级了,而母亲则是外交官。她跟着父母,打小的时候起便去过世界的许多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