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徐,凉亭内的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苏梦华不语,陈玉容不急。
就在陈玉容以为不会有答案的时候。
苏梦华却站起身子,好似坐久了,身子骨有些麻木,他伸了个懒腰。
“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去。”苏梦华突然出声说道。
“嗯?”陈玉容有些不解的歪头看向他。
苏梦华站在凉亭边,背对陈玉容,看不清面容。
只有他的声音缓缓传来,“大抵是我六七岁的时候吧。”
“那时候的苏府还并不像如今这般冷清,有许多家丁在的,有一天姐姐照常上朝去了,一位佣人叫我吃饭,然后我的脑子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手脚被绑。”
“那时候我真是怕死了,只知道哭,嘴里一遍一遍喊着姐姐的名字,从没有那么想过她。”
“我也不知道被绑了多久,肚子都饿的难受,我没有力气哭了,躺在地上,想着姐姐一定能找到我,然后啊,有人走到了我身边,我还来不及高兴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来的人不是姐姐,他对我说了几句话,我现在也记不起来了,然后就将我的手脚打断,身上绑着石头,把我扔进了河里。”
陈玉容静静的听着他的话,没有出声,没有询问。
苏梦华只有寥寥几句话,但她仍是能感受到当初还是少年的他,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那河水可冷了,我的意识也渐渐撑不住了,但好在,姐姐还是赶到了。”旧事重提,尽管痛苦,苏梦华仍是笑道:“姐姐真的很了不起呢。”
苏梦华望着远方,无悲无喜,“再之后,苏府就没有人了,没过几天,就听宫里传来姐姐升官的消息,但她没有高兴,接连几天没有上朝,一直在家照顾我。”
“再然后,夏花姐和冬雪姐就来了,姐姐也终于上朝去了。”
“我与玉容姐你说起这些,并不是要你有什么感想,而是要你注意。”
“注意什么?”玉容仍是不解。
“那时还小,没有想那么多,如今想来,应该是有人要针对姐姐,拿我作为威胁,我之所以不出门,也正是因为怕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苏梦华转过身子,正视陈玉容,认真道:“姐姐她的朋友并不多,玉容姐你是一个,你若是出什么事,姐姐她难免受制于人。”
“所以你是要我注意安全?”陈玉容问道。
苏梦华点点头。
“没想到你还这么为你姐姐着想啊。”陈玉容笑道:“我还以为你很讨厌她呢。”
“她是我姐姐。”苏梦华很简单的给出了一个答案。
陈玉容盯着苏梦华的眼睛看了会,然后轻声叹道:“倒是让我有些羡慕。”
她站起身子,学着之前苏梦华的样子,搂住他的肩膀,嬉笑道:“放心啦,你玉容姐我也是很厉害的,一般人奈何不了我。”
“总之一切还是要小心为上。”苏梦华嘱咐道。
“确实长大了不少嘛。”陈玉容轻抚着比她高半个头的苏梦华,感叹道。
“以前的我已经死了。”苏梦华又想到了当年被扔下去的冰冷的河水,沉声说道。
这世间只有他一人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
他还活着,但已不再是他,以前的他早就死在那河水里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
“没事的,清晖她如今也没那么好对付的。”陈玉容笑道。
“伴君如伴虎。”苏梦华却是摇头,“入朝为官本就要处处小心,以姐姐的性子,只怕会树敌颇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玉容想了想,然后出声问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如果哪一天清晖她被人算计,死了,你怎么办?”
面对这问题,苏梦华却不假思索的伸出三根手指,毫不犹豫道:“三年。我会在长安待三年。”
“三年里,我会寻找入朝为官的机会,要是能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好的。”
“要是三年都不能入朝为官呢?”陈玉容又问道。
“那我便去边关。”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并且已经有了答案,苏梦华继续说道:“我有个很好的兄弟在边关,我得去帮他了。”
“这样啊。”陈玉容又沉默了下来。
接下来又安静了片刻,打破沉默的是远处苏清晖的喊声,“饭回来了,赶紧过来吃。”
“你们先吃吧,我等会就来。”苏梦华回应道。
“那我吃完了可别怪我。”苏清晖又喊道。
苏梦华笑了笑,没有回话。
再然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但这次并没有持续多久,苏梦华朝着陈玉容躬身作揖,轻声道:“我知道玉容姐是宫里的人,若是清晖姐哪天遇到了麻烦,还请玉容姐照拂一二。”
“自然。”陈玉容神情认真的点头应下。
“多谢。”
“清晖她一直说你不愿意与她多说话,还说你是不是讨厌她,我看是她杞人忧天。”陈玉容笑道。
“她是我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苏梦华缓缓说道:“我从小就没见过父母,是姐姐她一手把我带大,可姐姐也没有依靠的人,虽然是挺不靠谱的,但总归是把我带大了,也没有亏待我,我又怎么会讨厌她呢?”
望着院中那棵她亲自种的桃花树,苏梦华嘴角勾起,轻轻说道:“姐姐就是姐姐,我永远相信她,支持她,深爱她。”
这些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所以当他看到向着这边走来的苏清晖时,生怕被她听见刚才说的话,径直向大厅走去,与她擦肩而过。
苏清晖手拿托盘,缓缓向这边的凉亭走来。
面对与她擦肩而过的苏梦华,她也只是见怪不怪的对他笑了笑。
“喏,给你带了点过来。”苏清晖将托盘搁置在桌上,拿起托盘上的一坛酒,痛饮一口。
“就这么点?”陈玉容看了眼托盘上的饭菜,不悦道。
“还得给梦华留点。”苏清晖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眼里就只有你那个弟弟。”陈玉容佯怒道。
“是啊。”苏清晖却很肯定的点头。
陈玉容撇了撇嘴,还是端起碗吃了起来。
“反正你不吃也没事,更何况,宫里的那些御厨做出来的东西你都吃过,能看得上这?”苏清晖说道。
“那可不一样。”陈玉容狠狠嗅了嗅,看着苏清晖手里的酒坛,“这酒不错啊。”
“那当然。”苏清晖得意一笑,“这酒是我初次入住苏府,在梦华第一次生辰时埋下的,往后每年都埋一坛,这一坛足有十六年。平日我都舍不得喝的。”
“那看来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咯?”陈玉容揶揄道。
“我很欢喜。”苏清晖站在之前苏梦华待过的地方,语气都染上了春色,令人沉醉。
清风吹过两人的发梢与衣袖,春色遇绝色。
今天的春来得比往年的早,也比往年的更好。
苏清晖看着那棵桃树,便是心生欢喜,想到那位少年,更是情难自已。
春风不语细如棉,吹满枝头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