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年初春时节,企业联合的展示会场——
“五百万年前,我们不过是一群只知道在树上游荡的野兽。”男人的声音通过广播传向了可容纳数百人、座无虚席的广场,这些非富即贵的宾客们个个昂首期盼地望着那片天空。
“两百万年前,我们站了起来,立足于大地,开始眺望更远的地平线。”男人的声音至今都回荡在这世上。
“二十万年前,我们与无数同类在这颗星球的大地上展开了最残酷与血腥的竞争!”
“最终,我们成为了站到最后且唯一的赢家!”
“一万年前,我们的足迹离开大地,迈向远洋!”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们能够不断进化?不断踏入新领域?不断在竞争中取胜?”
“因为我们想看得更远,我们想走得更远!这就是我们的本能!”
“更高,更快,更远,我们渴望的是暂新的世界,我们的一切都是为此而诞生、为此而存在!而今天,征服了大地与海洋的我们,已经做好征服天空的准备!”男人举起双臂、慷慨激昂地向宾客们介绍道,“各位,请允许我隆重地为你们介绍这款能够帮助我们人类征服天空的次时代战斗机,我们的新领航员——‘霞之鸟’!”
男人话音刚落,黑色战机划破长空,在蓝天中留下白雾屏障后不断加速前行,由此产生的爆音宛如天空在咆哮,震得在场的宾客目瞪口呆,但很快,掌声与喝彩取代了诧异,惊吓也迅速转变为惊喜。
但是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一恢弘、令人激动的场面,很快变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噩梦,甚至是部分人眼里最后的光景。
2045年,盛夏时节——
一架满载着旅客的客机正巡航于万里高空之上,在它腹中是一百多名欢声笑语的旅客们,其中就包括了珂赛特与她的父母。此时的珂赛特趴在窗口旁,脸上写满了兴奋。
看着珂赛特用她那娇小的身躯努力想看向更远处的可爱举止,她的父亲特意为她解除安全带,坐到她位置上后将其抱入怀中,把她举到玻璃面前,令她的手掌乃至鼻尖都能完全紧贴住玻璃,至于一旁的母亲则是露出了祥和的微笑。
就在玻璃映出珂赛特那充满好奇、水汪汪的大眼睛时,客机驾驶舱里的机长与副机长也开始准备降落程序。
就在这时,珂赛特隐约看到苍穹彼端似乎出现了某个光点。
紧接着驾驶舱里的仪器突然开始发出各种错误警报,弄得机长与副机长一头雾水。
珂赛特眼中的光点越来越大,直到她发现那其实是个反射着阳光的神秘黑色物体。
驾驶舱里的机长与副机长尝试呼叫塔台,但耳机里只剩一片杂讯,如今他们唯一能够依赖的航行工具只剩自己的双眼,可放眼望去,窗外只有无穷无尽的天空和大海。
珂赛特好奇地眯起眼睛,她逐渐发现那黑色物体原来是一架飞机。
而驾驶舱内,面对已经完全失控的客机,机长与副机长乱作一团,他们完全不知道后面的客舱里情况如何,只能凭借着窗外还算稳定的海平面判断飞机单纯是仪器故障而飞行正常——至少,他们祈祷着真相便是如此。
直到当温特朗度总算进入机长的视野之际,他喜出望外地喊出了声,尽管通讯依旧中断、各种仪器故障也难以修复,但凭借着丰富的经验以及还算可控的操作杆,他与副机长都自认为有希望以目视方式将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岛上的某处甚至是机场!
可惜这架客机的好运终究还是到了头,随着悬挂于黑色战机机腹两侧的步枪吐出火舌,客机的尾翼甚至是整个机尾部分瞬间爆炸,在空中留下一长串黑烟后化作滚滚火雨落向大海。
与此同时,只感觉到突然发生爆炸却不知详情的机长与副机长在短暂的慌乱后立马稳住情绪,他们虽无法知晓飞机的详情,但如今时间也不容得他们去慢慢思考这些,他们只能一心一意地试图稳住飞机,全速飞向温特朗度。
爆炸导致的失压不但在转瞬间夺走了数十名乘客的性命,将他们抛向高空,同时由此引发的狂风也如无数刀刃般切割过那些勉强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座椅上的幸存者们。他们惨叫、他们哀嚎、他们绝望、他们祈祷,可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法敌过物理法则,甚至连他们的叫声也被风声盖过,更无法传递给一门之后那两位正在竭力抢救飞机的驾驶员。
珂赛特作为乘客的一员,她同样深陷于无助与茫然中,哪怕躲过了第一波爆炸、第二波狂风,但面对第三波的缺氧和严寒,对她这样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而言也是致命的考验。
好在珂赛特并非孤身一人,她的父亲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温暖、保护她不受严寒与狂风;而她的母亲则努力撑起笑容,尝试安抚她,告诉她“我们会没事的”。
“Mayday !Mayday !Mayday!”无能为力的机长只能对着话筒嘶吼,“我们遭到攻击!飞机起火!请求协助!Mayday
!Mayday !Mayday!我们遭到攻击!飞机起火!请求协助!”
但在这么一架被黑色死神盯上的客机里,无论机长还是乘客,无论这些人做什么,他们的结局都已注定,一切的努力不过都是徒劳。
在机长、副机长的全力操控下,客机勉强依靠机翼滑翔到了温特朗度上空。事到如今想平稳降落在机场上显然已不可能,当地居民也纷纷抬头注视着那架不断滑向死亡的客机,通过雷达注意到这一怪异现象的塔台管制员在亲眼目睹了客机是如何飞过自己上空后,也都吓得瞠目结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机长与副机长在生命最后一刻发出的惨叫声与半年前那个广场上的宾客们一模一样——化作黑色死神的“霞之鸟”无情扫射着地面上四处逃窜的人类,而发表那番演讲的男人则早已不知所踪。
将希望寄托于机械,放眼于苍穹,执着于飞翔,仰慕于飞鸟的人类,死在了他们制作出的“领航鸟”手中,一如最初的人类从下树到征服草原、蓝天甚至其他人种一样必不可少的屠杀,只不过现在的“猎手”是“霞之鸟”,“猎物”是“人类”。
在经历客机直接触地所导致的一连串冲击和震荡间,珂赛特根本无法思考,甚至都无法察觉到自己是否还“活”着,只能像团死肉般任由源源不断的强大外力把自己甩来甩去,而在这期间她没有像其他大部分乘客要么死于飞溅的残骸要么死于被甩飞摔死的唯一理由便是,她的父亲自始至终都用自己的身体紧紧保护着她,即便他早已死亡,遗愿依旧令他的身体得以继承这份意志,化为守护珂赛特的肉盾。
最终,当浩劫迎来尾声,珂赛特看到的是——
灿烂阳光中的“霞之鸟”耀眼刺人,在苍穹中留下一道笔直的白痕后消逝于远方。
或许是天意,又或许是父母的执念起了作用,珂赛特虽然重伤但能可以呼吸到那弥漫着血腥与烧焦味的灼热空气,本能令她开始挣脱父亲的怀抱,准备逃亡。
不过当珂赛特真的双脚接触到客舱地板,看见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双亲时,她愣住了——
流泪已不足以表现她的悲伤,她甚至都忘了怎么去“悲伤”,只是傻傻地望着那两具没有了头颅,全身血痕的尸体。
紧接着,珂赛特感到胃部一阵绞痛,秽物从她的胃部一路上窜、涌过食道与咽喉最终喷出嘴外,她试图用手掌去捂住嘴巴以恪守父母教给她的礼仪,但烧伤的手掌一碰到那酸性的呕吐物便将前所未有的痛感借由神经传递给她的大脑,由此产生的便是响彻于火海间的惨叫。
而即使在如此的绝境里,斗争也尚未平息——一声枪响堵住了珂赛特的哭声,也令她停止运作的大脑得以重启,并进入了某种极端冷静的状态。
忘记了“悲伤”、忽略了“伤痛”的珂赛特慢慢走出自己所在的那排座椅,已经不知何为生死的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一个男人刚刚开枪打死了另一名持枪男子,从他手里抢走了某个手提包后跳下残骸,遍体鳞伤地拖着伤腿快速逃向树林深处。
爸爸死了,妈妈死了,有很多人死了,大家都死了。
在珂赛特的眼里,只剩下死亡,对她的身体而言,这更是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死亡。
因“死亡”而觉醒的珂赛特走到那男子的尸体旁,蹲下捡起了那把没能来得及击发的手枪。随后她便听到了不绝于耳的车队行驶声。
珂赛特不知道,也无法知道那只车队是什么。
警察?消防队?还是其他什么人?
不管他们是谁,珂赛特的选择是拿起手枪,就像那个拿着手提包的男人一样逃入森林深处,头也不回,想都不想,她像被追捕的猎物一样拼命跑着,跑向那永无尽头、不见天日的黑暗森林深处。
2045年,入秋时节——
珂赛特就这么逃着、逃着,直到逃到天涯海角,逃到遇见了那个被大海送来的男人。
第一次看到管义文时,珂赛特小心翼翼地站在树干后暗中观察,她那小小的手心里紧紧握着那把早已没有子弹的手枪。
是救还是不救?
救了又有什么用呢?
反正大家迟早都会死的。
死神至今都在珂赛特耳边低语,诅咒着她所能看见的世界。
“可是他还活着!”
一个不知是谁但珂赛特很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于是这一回她选择丢掉手枪,全速跑向沙滩。
珂赛特的目的只有一个:她想救那个素未蒙面的男人!
2050年,泰坦工业驻温特朗度办事处——
管义文和神秘女性的对峙仍在继续,被安置在豪华客房里的珂赛特注视着前方桌面上的那堆美食与玩具,冷漠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光芒,她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就是这么一直坐在那,就像一尊雕像,或者说,她的时间被静止了。
“能这么乖是不错啦,但总觉得有些渗人啊……”负责看守的黑衣人们在这沉闷的房间里待了三个多小时后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那个男人可是研发了‘伽蓝频伽’的天才,甚至能用废弃材料做出一条机械臂,说不定这个女孩也早被她改造过了。”
“这么说她可能是人造人(CYBORG)?不能吧?”
黑衣人们窃窃私语的八卦传入珂赛特耳中时,她将视焦移向了站在门口的他们,三人目光对上的瞬间,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竟不寒而栗,匆匆移开视线逃避了珂赛特。
“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什么时候能带我去见大哥哥呢?”珂赛特的语气毫无波动。
“咳咳,这就要看你的那位‘大哥哥’表现得如何了,要不然~在我们这里住下也行啊。”
“你们会杀了我吗?”珂赛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问道。
“哈?你这小孩说什么呢,说什么杀不杀的,不吉利啊。”
“那你们可能会被杀的吧?”
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出声。
“反正……人总会死的……”珂赛特垂下头,再度回到先前的沉默状态。
审讯室内,刚刚收到最新情报的女性露出一丝讶异,她拿着那份资料问旁边的黑衣人道,“这真是那个女孩的调查报告?”
表情严峻的黑衣人点了下头,“如果把这报告给管义文看也许能稍稍撬开他的心防,让他知道待在自己身边的……”
黑衣人话音未落,女性便把资料塞回黑衣人手里,“犯不着用这种无聊的小花招,而且要是他不相信我们,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那这资料……?”
“无用的情报该怎么处理不需要我教你吧?”
“了解。”黑衣人拿着资料、毕恭毕敬地退出门外。
当房门重新闭合时,女性把目光重新移回管义文身上,他正坐在那闭目养神。
“既然你不肯说出动机,那至少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吧?”女性再次开启通话。
管义文缓缓睁开眼睛,“相信我?”
“既然是沟通就免不了要信赖对方,否则就只是在吵架而已。”
“原来我们不是在吵架吗?”
“你见过这么没劲的吵架?”
“不止一次,你们泰坦的人不都喜欢冷战吗?”
“那你可以当我是个特例。”
“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当你是特例?”
女性本想开口回答,但还是忍住了这欲望,抿紧嘴唇后闭上眼睛,重新调整好情绪,“名字只是代号,你只要知道我未必会是你的敌人就行。”
“对我来说只有朋友才值得信任。”
“我也是。”
“但我不会跟泰坦的人做朋友,我没蠢到犯第二次相同的错误。”
“然而我并不是以‘泰坦工业’的身份来找你进行这次会面的。”
“哦?那你是谁?”
思考片刻后,女性对着话筒说道:“能救你,能帮你的人。”
“怎么救?怎么帮?”管义文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显然他压根不相信这种怀柔政策。
“我能实现你三个愿望……”当女性说出这句话时,管义文默默竖起了耳朵,锐利的眼神紧盯着镜面,“一,我能帮你和珂赛特离开这座岛;二,我能给你全新的第四条命,让你们可以高枕无忧地在其他地方生活;三……”
管义文眉心紧锁。
“帮你结束‘霞之鸟’——“伽蓝频伽”所导致的这场噩梦。”
最后一个愿望直击了管义文的内心,他的表情从冷漠变得兴奋,接着又从兴奋内敛为不屑,乃至于怀疑。
“我不收空头支票。”管义文答道。
“相同的话我说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要说:我也是。”
“那你想怎么样?”
“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你想不想抓住‘霞之鸟’?”
“你倒是把它送到我面前啊。”
“所以我才说这不过是一场误会。”女性无奈地说道,“如果我能把它送到你面前,那我也不需要找你了。”
“……‘霞之鸟’不是你们控制的?”
管义文话刚说完,审讯室的大门便被打开,天花板上的枪口也随之垂下。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我最后一个问题。”女性望着管义文的眼神既有期待也满怀紧张和忧虑,“管义文,你是否愿意跟我合作捕获‘霞之鸟’?”
管义文看着镜中的倒影。
“如果你同意,那就来见我;如果你拒绝,我会放你和珂赛特离开,但你要知道的是,想对你下手的人在这岛上到处都是,没有我的庇护,你们不要说离开,甚至都活不过一个月。”
开始进驻小岛的佣兵集团
“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五年了。”管义文面无惧色。
“但明天的世界总是崭新的。”
“不会的,世界总是那副鬼样子。”
“承认自己渴望改变的勇气,这样才对得起与你一同奋战至今的那些人。”
“……”
“你想像雄鹰般振翅高飞?还是如落汤鸡一样苟且偷生?”
“我……”管义文握紧了拳头,菲、格兰特、特拉维斯还有无数人的面庞如走马灯般不断闪过他的脑海,而在这光景的最后,是一片纯净的蓝天,它是那么地蓝,蓝到可以容纳下任何事物,蓝到几乎让人无法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片蓝天中有什么?
或者说……
“我能去创造什么……?”
管义文的意识向那片蓝天伸出手去,当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和珂赛特一同站在了那名女性对面。
“你好,我叫克劳蒂娅·塔克萨斯。”克劳蒂娅脸上带着不卑不亢的微笑,优雅地向管义文伸出手来。
“原来是老东家的千金。”管义文打量着克劳蒂娅。这个姑娘不过比珂赛特稍大一些年纪,气质上却显示出一股成年人的沉稳。
“这会影响我们的合作吗?”
“当然会。”管义文用机械臂握住了克劳蒂娅的手,恶狠狠地威胁道:“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管义文的机械臂开始施力,克劳蒂娅的手也由粉嫩的淡白色迅速变得通红,外露的手指也随即膨胀,强忍住痛楚的克劳蒂娅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吭出一声,面不改色的就这么一直与管义文保持着对视。
“你这家伙——!”
黑衣人刚想过来阻止,克劳蒂娅便抬手阻止了他,“我没事,凯伊。”
“可是……”
“这跟我要做的事比起来……”克劳蒂娅的脸上表情并无变化,但是从声音听出她其实在硬撑“不算什么……”
“当然,不过是区区一条手臂,跟克劳蒂娅小姐您的宏图大业比起来……”管义文更加肆无忌惮地施加压力,神态显得更加凶狠,眼中充满了杀气,“当然不算什么——!”
“唔——!!”克劳蒂娅在疼得发出呻吟之余,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大哥哥……”珂赛特扯了扯管义文的衣角。
“哼……”管义文这才松开克劳蒂娅的手,拍拍手掌冷笑道:“不好意思~机械臂没有痛感反馈,不知轻重~”
“没关系……”克劳蒂娅捂住红肿的手掌,幽幽地望着管义文。
“那么~你想怎么实现我的三个愿望呢?”管义文蔑视道。
这回轮到克劳蒂娅来打量这明明外形落魄却不怀好意的管义文了,“首先就得把你的这身行头换一换。”
在这之后,克劳蒂娅亲自为管义文和珂赛特挑选服饰,并派出了自己的专属团队为他们进行了从头到脚的完全“重造”,而对管义文而言,由凯夫拉纤维、纳米碳管以及新型钛合金材料打造而成最尖端义肢取代了那条由废弃物组成、不知轻重的假手,并且它能借由神经网络直连到管义文的“思维”,让他得以直接用“思想”来操控这义肢做出超出人类精细程度和行动速度的举动。
当焕然一新的管义文与珂赛特站在克劳蒂娅面前时,她虽然仍保持着大小姐的从容,但她身边的凯伊则直接露出了惊叹的表情。
“不愧是克劳蒂娅小姐,贵族的审美就是比某些土包子强太多了,压根就不是一个次元的。”
对于凯伊的这番冷嘲热讽,管义文当即做出回应:“只会拍马屁的家伙可干不成大事,同样,用这种人的老板也难成气候。”
对此感到不满的凯伊还没开口反驳,克劳蒂娅便率先反击:“他是徒有其表还是真有本事,你之后自然知道,不过现在我建议你们两人互相认识下,毕竟接下去的日子你们要合作的事有很多。”
“……?!”
管义文跟凯伊虽没有进行直接交流,但是从两人的眉间来看,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因克劳蒂娅的决定而感到吃惊。
“喂,你确认这条狗会比摄像头、无人机之类的更管用么?”管义文神情为难地摊手笑道。
“克劳蒂娅小姐?”凯伊看向克劳蒂娅
“‘协助管义文行动,训练他’,这就是我的要求,有问题吗?”
“没有。只是……”凯伊咳了一下,昂首挺胸地答道:“我怕一个失手,他人就没了。”
“哼……”管义文那轻蔑的笑声令凯伊对他的不满程度又增添了几分。
实际上,在莱因哈特事件中,管义文已经与无数所谓的“企业精英佣兵”交过手,他的战斗经验一点也不逊色于正规军人。因此凭借着丰富的经验与毒辣的眼光,管义文认为如果不出意外,凯伊这人肯定又是个只知道装腔作势的三流货色。
克劳蒂娅的目光移向管义文,“你也一样,如果想在这个战场杀出一条路,很多技能必不可少,你过去的对手不过是丛林、野兽和一些市井匪徒,但接下去你要面对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和各种最新式兵器,光靠匕首长弓完全对付不了的水平。”
“我可没说自己只会用匕首跟长弓啊。”管义文仍在强撑面子,“你是不是忘了五年前我跟谁家的佣兵单挑过?”
“是啊,我差点忘记了,你还会驾驶机甲,不过这次我们可没有准备你的座机。况且,你要真能肉身能单挑一支军队,我想你也不会在这跟我较劲了。”
“……”
管义文吃了瘪,表情自然不爽,但对凯伊而言却是一件值得窃喜的事。
“明天正式开始训练,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克劳蒂娅转身离去。
凯伊
“明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我会教你怎么文明社会是怎么战斗的,野蛮人。”凯伊留下一句挑衅的话语后,跟上克劳蒂娅的背影。
回到豪华客房的管义文松开衣领,将外套随手丢到地上,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望着前方窗外的海景陷入沉思。
“大哥哥……”身穿天蓝色洋装的珂赛特默默来到管义文身旁。
“怎么了?”管义文看都没看她一眼。
“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呢?他们……不是敌人吗?”
“敌人……”管义文吐出口长气,“是啊,是敌人……应该是敌人……”
“那……?”
“我想问你个问题,珂赛特。”
管义文神色凝重地注视着那打扮得漂亮可爱的珂赛特,这是两人共同生活五年来,管义文表情最认真严肃的一次,这庄重的氛围也令珂赛特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用力地点了点头。
“如果……曾经间接伤害……不,是夺走了你一切的人,他想帮你,或者说已经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了你。那么当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你会怎么办?”
“……哎?”珂赛特思考的样子是那么纯真,犹如滋养了万物的太阳般耀眼,刺得管义文难以直视,但他还是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尽自己所能地注视着她,因为他不想错过她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任何一个情绪细节。
也就在珂赛特苦恼的同时,管义文回想起了一周前的那个海滩。
当时管义文跟珂赛特刚从海里捉了两筐海鲜,准备回岸上饱餐一顿。突然间,珂赛特停下脚步,整个人就像被钉入了浅滩一样一动不动,哪怕是海浪不断拍打着她的双腿,甚至一度扫过她的下半身,她也都没有任何反应。
“珂赛特?”察觉到珂赛特并没有跟过来的管义文不解地回过头去,发现她正仰望着天空。
出于好奇,管义文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向天际,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几乎让管义文怀疑起了现实。
翱翔于苍穹间的不是它物,而是“霞之鸟”!
“为什么……”管义文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跟那被诅咒的黑色战机见面,至少还不到时候、不该是这种场景,但现实无情地打了他的脸,飞过天际的“霞之鸟”让他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为什么……‘霞之鸟’会在这里……?”
“啊……啊啊……”本来陷入静止状态的珂赛特忽然发出奇怪的呻吟,就像是被什么掐住脖子,想发出完整的声音却不得。
“……珂赛特?”管义文的注意力被珂赛特所吸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眨眼间,珂赛特就像发了疯一样大叫起来,她抱住自己的脑袋,一脚滑入海中,大浪甚至顺势将她裹入水中。
“珂赛特——!”管义文见状连忙丢下海鲜,一头扎入海中,拼劲全力地游向珂赛特。
“爸爸——妈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珂赛特不断挣扎大喊,但她的挣扎与嘶吼并非因为自己所处的险境,而是因为陷入了极度的恐惧,就像在做噩梦一样。
不过管义文可没心思在乎那么多,凭借着多年来的游泳锻炼,他硬生生地顶着浪潮来到珂赛特身旁,此时的她已非常虚弱,脸色惨白,就连眼球都上翻得露出了眼白!
“挺住——!!珂赛特——!”管义文架住珂赛特,确保她的胸部能够维持在水面之上,同时竭尽所能地游向沙滩。
在历经惊心动魄的七十二秒后,管义文成功将珂赛特平放在沙滩上,此时的珂赛特也已不再挣扎,但她泪流满面,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
管义文起初以为她是在看自己,于是还尝试用笑容安抚她,在发现不起作用后,管义文这才注意到珂赛特所凝望的其实是自己头顶的那片蓝天。
管义文抬头看去,“霞之鸟”早已不知所踪。
那仅仅是个幻觉?不,以“霞之鸟”的速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飞过自己头顶的天空并不奇怪,最关键的证据是:珂赛特的反应!
“你怎么了?珂赛特……”管义文瘫坐在沙滩上,看着珂赛特心疼地问道。
“是它……”
“嗯?”
“是它杀了爸爸妈妈……杀了大家……”
“……”
“是它……攻击了我们的飞机……”珂赛特说着说着便开始放声大哭起来,“爸爸……妈妈……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五年来累积的压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的哭声是管义文有生以来听过最为凄惨的,以至于他都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只能静静地坐在那,听着她哭。
除此之外,管义文还对珂赛特有了另一种感情——深深的愧疚,那是一种他自认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去弥补的亏欠感。
珂赛特本可以不失去一切的,这么天真可爱的孩子正应该是享受美满家庭、开开心心地上着学的时候,她的童年应该是像这片蓝天一样清澈美好。
也就是这一刻,管义文终于认识到自己当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倘若说被诬陷还情有可原,是值得自己去自证清白、捍卫真相、为之而战的,那么自己参与研发的兵器成为了夺走救命恩人父母的凶手这点,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洗清的罪恶。
更何况自己还曾经与那么多人、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想去抹除掉这份罪恶,这不该诞生于世的兵器。
到头来……
一切都白费了吗?
留给自己的……
真的只剩绝望吗?
也就从那一刻起,管义文决定查清“霞之鸟”为何出现在此的真相。他不畏惧死亡,甚至可以说有点向往自己死在任务途中,因为至少这样一来,他在见到那些逝去的战友,特别是挚爱的菲时,他能够苦笑着说自己已经尽力了。
但命运之神显然不打算让管义文就这么轻松地离开人世。
管义文尝试追踪“霞之鸟”的下落,而顺着线索的指引,他最终抵达的便是泰坦工业位于这温特朗度的驻地,在冒着巨大的风险尝试潜入窃取情报后,泰坦工业的科技与人力完胜了他这独行侠。
克劳蒂娅在得知佣兵队抓获一名可疑男子后,并没有直接无视,而是对这起突发安全事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至于理由?女人的第六感?天意使然?
无论如何,当克劳蒂娅亲眼见到管义文,并从手下那得到了他的资料后,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逐渐从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不过克劳蒂娅的事暂且先按下不表,回到当下,在这豪华的客房里,管义文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珂赛特的回答。
“我……”珂赛特张嘴发出声音的那刻起,管义文的心几乎被提到了嗓子眼,“我不知道……”
管义文愣住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可以原谅他,也可以……恨他,要他付出代价啊……”像是在引导珂赛特给出自己渴望的答案一样,管义文的眼神里流露出乞求。
不过这种情感并未被认真思考的珂赛特所注意,“但他帮了我对吧?”
“那不过是赎罪,而且是根本赎不完的罪啊!”管义文突然咆哮,吓得珂赛特浑身一颤。
“对,对不起……”自责不已的管义文懊悔又恐惧地看着珂赛特。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珂赛特委屈且茫然地望着管义文,“大哥哥你是希望我怎么做呢?我会乖乖听话的,如果你要我讨厌他我就讨厌,你要恨他我就恨,就算你要我杀了他,我也……”
“够了……”坚持不下去的管义文实在不愿听到珂赛特亲口说出“杀人”二字,只能服输低下头,“真的……够了……是我不好,不该问你这么难的问题……”
“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珂赛特也跟着面露愧色。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管义文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是我搞砸了一切,我害死了大家……”
“不是大哥哥的错,而且……”珂赛特就像那个夜晚一样,将管义文的上半身又一次拥入自己怀里,“我就在这里哦,好好地活着哦,谢谢你,大哥哥。”
听着那充满律动的心跳声,管义文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是的,她还活着,珂赛特还没死,而且自己也还活着、也还没死。
所以……
还不到可以放弃的时候。
“菲,我不会让我们的努力白费的……”管义文在内心深处对着挚爱之人暗中起誓。
“所以大哥哥,那个克劳蒂娅对你来说就是那个夺走你一切又想帮你的人吗?你是因为选择了原谅才答应她的吗?”
珂赛特松开管义文,用好奇的眼神注视着他。
“不……”管义文再次抬头面向珂赛特时,他的眼神已找回了当年奋战时的觉悟,“我答应她,是因为她能实现我的三个愿望,我要拿她当我们的领航鸟。”
“去哪里呢?”
“罪恶的核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