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爆炸燃起的火光格外显眼。
由于刚才的轰击,海神整个机体直接坐进了背后的建筑里。
腿部被轰掉,拿着狙击枪的那只手也被烧的只剩下内部的金属骨架。随着“嘁——”的响声,海神将受损的部件关节脱离。
万幸的是,得益于海神的转移式外甲保护,凯伊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他按下按钮,海神头部的XLS定位装置立马开始反算导弹来的方向,欲一察这背后捅刀家伙的真容。
黑色的战机几段连续动作之后,它从飞行形态变成了机甲形态,审视着战场。
那是一台和霞之鸟相似的机体,黑色的夜空中如同告死鸟一般的姿态。
不过与霞之鸟不同的时,这家伙身上安装了一堆诡异的部件,头部也变成了邪魅的独眼。
随着蝎子状的物体全部从机体上脱离,“独眼”迅速由人形变回飞机形态,在锁定视野里消失。
“又出来一个……?”凯伊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看错了,不过对于管义文来说,他已经意识到呈现在眼前的“独眼”并非幻觉。
来不及震惊,现在更重要的是目前的目标!
随着全息沙盘中的无人机数量不断锐减,管义文的身体抢在思想之前展开行动,用他那合金指的食指操控最后一台无人机躲开弹幕,全速飞向第一台“霞之鸟”。
“给我中啊啊啊啊啊啊啊——!”管义文此刻犹如位于战场中央冒着枪林弹雨、冲锋厮杀的士兵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而承载着他意志的无人机也在弹幕间来回翻滚、穿梭,直至迎头撞上第一台“霞之鸟”机身的正上方!
然而这绝非有勇无谋的“神风攻击”,位于无人机机身中的特制腐蚀液利用爆炸产生的冲击爆风迅速扩散开来,在融解掉“霞之鸟”表层隐身涂装的同时,高速飞行时产生的风压眨眼间便将跟踪设备牢牢贴上“霞之鸟”那失去黑色涂装后的银色装甲。而接触到装甲的跟踪设备则立即伸出倒钩嵌入其中,将自己与“霞之鸟”牢牢固定在了一起。
尽管以上的“融合”过程全部耗时不到一秒,但除非经过数小时的人工作业,否则绝无可能去除!
“好——!”凯伊的喝彩声无疑是上天在这短时间内给予管义文的第二个惊喜,“有信号了,之后就准备看好戏吧。”
“你没事吧?”管义文担忧地问道。
“嗯……人倒是没事,但这‘海神’的情况就不太妙了,狙击枪跟动力系统都**掉了,暂时成了块动不了的铁疙瘩。”凯伊无奈地笑道。“不过还好,这玩意是模块样式的,换一个部件就能跑了。”
“后勤保障组立刻赶过去救援。”
“收到。”
“剩下的就是……”管义文话音未落,夜空传来的爆炸声令他的视线再度上移——
那令人惊恐的独眼霞之鸟已经闪现到了他的头顶。
似乎时下达指令似的,分离出来的奇异物体如同蜂群一般冲向“霞之鸟”
原先协助“霞之鸟”清除掉无人机群的这台战机,居然开始朝“霞之鸟”开火了!
并且从那猛烈的火力程度看来,这一次它完全是冲着击毁“霞之鸟”而开火的。
“内讧……?不,为了避免被跟踪干脆灭口吗?”气得咬牙切齿的管义文不禁攥紧拳头,“操——!还有没有能攻击的火力?快去把哪个独眼的干掉!”
然而耳机里并没有人能给予管义文答案,这并不奇怪,无论是先前的追击“霞之鸟”还是对抗佣兵,他所在的小队都已经是尽了全力,这场作战的前提本就是“霞之鸟”只有一台且主要目的为捕获,如今在经过一番鏖战后,小队人人光是自保都已非常困难,又怎么可能会有余力去对付甚至要击落崭新的“独眼”呢?
“我说,你是想救它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凯伊的声音将管义文的意思从混乱中拉回现实。
“我……”
“你应该知道就算我们真在这里打下第二台‘霞之鸟’,它也已经不可能回去来时的地方了。”
“……”
“啊~为什么没能算到这一点呢。”站在“海神”舱门上的凯伊仰天长叹,“一旦被植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异心’,它就失去了能回归的地方,这场作战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揪出幕后主使的。”
“就算这样……”望着夜空中那被友军攻击得不断逃窜的“霞之鸟”,管义文的内心不断涌现出怒火,他看着它,就像在看着当年甚至是现在的自己。
“我还是必须……捕获它!”下定决心的管义文通过领口的全息投影装置调出暗鸦装甲的信息界面,他的视线飞快地掠过每一项数据和说明,希望能从中寻找到突破这逆境的办法。
“一定还有……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喃喃自语的管义文突然在视野的角落处发现了某项数值:“那是……?”
其实那并非什么特殊信息,只是闪烁的信号表明暗鸦装甲的耐久度已经下降到跌破40%程度的红色等级。
“对了……还有这个办法!”
“什么办法?”凯伊困惑之际,眼前的全息投影屏上突然跳出两个带有进度条的提示框——
【暗鸦装甲·神经单元系统……解除中……】
【暗鸦装甲·神经单元系统……解除完毕……】
【暗鸦装甲·燃料棒……卸除中……】
【暗鸦装甲·燃料棒……卸除完毕……】
目瞪口呆的凯伊急得大喊:“你疯啦?!没有神经单元系统跟燃料棒的支持那就是个封印你行动的大铁桶而已啊,你会像固定靶一样**掉的!”
“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乱来了。”管义文以一台还算完整的无人机为主体,把附近的各种残骸以及从暗鸦装甲上卸除下来的神经机构依次组装到它身上,就这么当场研发起了新式装备,“你给我在那乖乖看着就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我该做跟能做的事!”
短短半分钟不到,管义文眼前的全息屏幕上便弹出了新的提示框:
【YES】/【NO】
而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管义文用娴熟技巧以及天才巧思拼凑出的鸟型无人机,暗鸦装甲的四根燃料电池棒如同高扬的尾翼源源不断地将能量注入到无人机的各个部位,而管义文则通过精心编排于它体内各处的神经单元获得其完全的操控权,如今的它堪称是管义文的小型分身。
“上吧——!”管义文猛地瞪大眼睛,在他摁下【YES】键后的两秒内,这台黑色战隼一飞冲天,随着它末端喷射出的尾焰在空中留下一道耀眼的苍蓝光辉,犹如一把利剑径直劈开黑夜直上云霄!
黑色战隼迅速逼近两台“霞之鸟”,并一举掠过两机之间,在成功妨碍了“独眼”的锁定程序后继续攀升,直至占据足以俯瞰整个空域的制高点,方才调转方向锁定住“独眼”的驾驶舱。
“你……”管义文启动了加装于无人机背部的二级助推器,暗鸦装甲燃料棒剩余的全部能量都被注入其中,令其获得前所未有的超高速,化为一道瞬时突破音障的蓝色雷光袭向“独眼”!
可就在这道雷光即将命中“独眼”驾驶舱时,它陡然来了个近二百七十度的大后空翻,并在这过程里变形为一个怪异的形态完全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什么鬼,那是变成了一个鸟么??”凯伊看到这个转化都懵了,“你到底给它设计了多少奇怪的形态!”
“切——!”管义文可没空回复凯伊,来不及调转方向的他只能强行紧急启动前置喷口进行减速。
即便如此,无人机还是在第一台“霞之鸟”的机背上来了次“硬着陆”,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将第一台“霞之鸟”的隐身涂装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同时完全破坏了它的飞行平衡,两台贴合在一起的战机如今成了命运共同体,开启了难以控制的侧翻动作。
变形为飞鸟形态的“独眼”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直接锁定第一台“霞之鸟”的驾驶舱。
同步接收到警报的管义文二话不说,甚至连瞄准时间都没有,只能凭借本能操控装备于无人机机翼两侧的机炮对“独眼”开火牵制,随着弹头在高空中交叉、碰撞,爆炸产生的火光与烟雾在双方之间的空域弥漫开来。
可惜的是无人机终究只是临时拼凑出的产物,不可能拥有敌得过次时代战机的实力,在那压倒性的火力面前,第一台“霞之鸟”不断中弹,贴在它背上的无人机也打得几近崩解,可它仍牢牢地贴在第一台“霞之鸟”的背上,仿佛像在用自己的身躯充当它的盾牌,顽强地守护着它直至最后一刻。
第一台“霞之鸟”就这么在无人机的“保护”下,凭借着得以幸存的驾驶舱继续发出操控指示,一路斜滑过夜空,坠向离管义文不远的沙滩。
管义文见状立马拔腿跑向预定落点。或许是因为第一台“霞之鸟”的陨落已成定局,又或许是忌惮地面部队的后续支援,“独眼”在目睹第一台“霞之鸟”一头扎入大海后,果断变回战机形态,转身加速消逝于夜空尽头。
而终于赶到沙滩旁的管义文看着开始下沉的“霞之鸟”,二话没说一头跳入海中,丝毫不惧冰冷的海水和强势的洋流,逆浪前行游了过去。
管义文坚强的意志最终战胜了大海的阻碍,游到驾驶舱旁的他立即用紧急开关打开舱盖,准备取出里面的“伽蓝频伽”。
管义文的本意是想通过抢救出“伽蓝频伽”,看是否能从中读取到一些关于幕后主使的情报,可当舱盖升起,驾驶舱中的事物进入其视野的那一刻,管义文震惊了!先前还能破浪而行的他此刻就像被冷水与寒风给冻结了一样,只能傻傻地注视着驾驶舱内部。
只因驾驶舱里有一位管义文做梦都没想到的“睡美人”。
“菲……?”管义文轻声唤出她的名字。
而浸泡在冰冷海水中、筋疲力尽的他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声音,尽管管义文知道那是低温导致的幻觉,但他仍无法抗拒地陷入回忆——
“喂?请问是管先生吗?有你的快递。”手机那头的少女声音显得漫不经心,“请问你在几楼来着?”
“啊,六楼~”管义文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不断浮现出一行行代码的屏幕,他只是直接将伸出窗外,对着那熙熙攘攘的街道挥了几下。此时的他不过是泰坦工业的一个普通研究员,终日忙于工作,就连亲自前去拿取快递的时间都没有。
“我马上上去,稍等。”尽管在电话里作出了许诺,可一挂断电话,管义文便继续醉心于他的代码世界。
而在一墙之隔、没有空调的楼外,烈日当头。
红发少女身着灰色无袖T恤,外边套了件蓝色外套,仅靠一顶鸭舌帽来阻挡刺眼的阳光,站在黑色的重型机车旁的她正拿着手机四处张望。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直到一个声音把管义文从他的代码世界里拽了出来——
“嘿~忙啥呢?”侧靠在门框上的青年敲了敲门。
管义文抬头一看,原来是格兰特,他对自己而言可不只是同事,还是多年的挚友,只不过虽说是同时进的公司,这哥们却能早早坐上“主任”宝座一事令管义文多少有点耿耿于怀。
两人之间的默契程度甚至达到了即使格兰德脸上挂着充满善意的笑容,管义文能够猜到他接下来要给自己布置何等繁杂的任务。
“……你就直说吧。”尽管是一脸的生无可恋,管义文还是起身走向格兰特,同时暗暗祈祷那少女别因为等不及而把快递随意一丢直接走人。
令管义文没想到的是,这回格兰特没有“按套路出牌”,而是直接把他带到监控室,将食指往楼梯间的直播画面那么一指——
“你看你~”在格兰德的玩笑语气中,那位快递少女已经捧着她两手都快抱不住、高过自身头顶的快递箱,硬是登上了这第六楼层的阶梯。
“管先生——!管义文先生——!你的快递到了,麻烦签收下——!”
少女的声音是如此嘹亮、充满活力,以至于路过的旁人都有些诧异,更有甚者开始交头接耳,嬉笑着讨论起这“管先生”。
“管先生,你怎么能让美女替你搬着这么多东西上来呢?”格兰特拍了一下管义文的后脑勺。
“她怎么不走电梯……”管义文摸着后脑勺,有些委屈和内疚地嘟囔道。
“电梯坏了啊,你个代码男!这几天待在研究室里就没出来过吧?”格兰特苦笑着走向自己的工位,并且还不忘挥手催促管义文上前,“行了行了,快去吧!”
无话可说的管义文对着玻璃门的模糊倒影理了理自己那杂乱的头发,强忍尴尬地一路穿过办公室来到门口,“我,我就是管先生。”
“哦,麻烦签收下。”少女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刚才言行所造成的影响,将那体积巨大的箱子放在地上后掏出回执单递给管义文。
“抱歉啊,我不知道电梯坏了……这个很重吧?”管义文一边签名一边打量着少女那纤细身材与快递箱的鲜明对比。
“没什么。”少女接过回执单,在确认完签名后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管义文。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两人的视线便对在了一起,某种情感开始在眉目间传递开来,管义文感觉自己就像被电击了下,从脸颊到耳根都滚烫无比,心脏更是跳得跟病发似的;相比之下,少女的目光则颇为微妙。
“那我走啦,欢迎您下次继续使用维斯登快递。”少女收起回执单,转身离去。
“哎等会!”管义文不由自主地向少女的背影伸出手去。
“怎么了?”少女转过身来,一脸不解。
毕竟本就是出于冲动而喊住的她,管义文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哪怕他那颗能够飞速写出无数行代码的大脑极限运转,却依然无法憋出一个字来解决当下的尴尬氛围,于是唯有欲言又止地愣在原地。
“那个……没了?”管义文糊里糊涂地挤出这几个字来,弄得少女一头雾水。
眼见气氛沉闷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地步,管义文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时,少女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指快递单,维斯登票联对吧?”少女回到门口,将一叠厚厚的票据放进管义文那僵在身前的手心中,“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就撕下一张,用V信扫一下,再填上地址就可以寄了。”
管义文被这突如其来的推广搞得摸不着头脑,只能傻傻地点头。
“下次寄东西可以指明我来送~”将自己手机屏幕展示给管义文的少女暗示性地眨了下眼,“这是我的V信号,多多关照~”
由于是个正常男人都无法拒绝这种要求,管义文在懵懂中获得了少女的联络方式。并且至少他还是知道眼前这位少女的名字该怎么念的——
“菲……”
“那到时CALL我咯,谢谢惠顾~”菲拉了一下帽檐,点头示意后一溜烟跑下楼梯。
这就是管义文与菲的初次邂逅。
少女的一句客套话,对管义文来说却如同约定,于是他开始更加频繁地订购自己所需的各种部件,而负责快递运输的自然是这位快递少女。
只是为了避免出现初见时的那种尴尬场面,管义文之后每次都会主动下楼去收快递,甚至慢慢的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加上有好友格兰特的调教,管义文的口才不断长进,逐渐摆脱了那面对少女时呆头呆脑、不知该说什么的愣头青形象。
一来二去间,两人的接触愈发频繁。
“话说……”在将箱子又一次递向管义文时,菲犹豫的神情引起了管义文的注意,“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管义文表面镇静,其实内心无比激动,他日思夜想了无数次的场景难道终于要在这一刻成为现实了吗?
菲会问什么?难不成是约会的邀请?
不不不,这进展似乎有点快,但是……也许她就是这样的人呢?看着也挺像的啊……
“你为什么要买那么多机器人的部件?”菲欲言又止,“难道你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机器人宅’?”
菲的问题如同一场倾盆大雨,瞬间浇灭了管义文内心无数个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种,这种冲击也在他的神情上直接表现出来,那就是一副“心如死灰”的绝望模样。
这一刻,管义文终于领悟到了“人生三大错觉之‘她喜欢我’”的恐怖威力。
“啊……只是工作需要,我是干这个的嘛。”被打击得心灰意冷的管义文在回答时显得有气无力,犹如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管义文的这番态度反而被菲误以为是他的身份被揭穿后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回应的表现,于是她拍了拍他肩头,露出“好哥们”的笑容鼓励道,“没关系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或是不为人知的一面,我也有的哦~”
“不为人知的……一面……?”听到这话的管义文当场满状态“复活”,工科男的大脑令他浮想联翩,其中甚至不乏某些过激的幻想。
在冲动的驱使下,管义文认为也许到了该让两人关系迈出崭新一步的时刻了!
“菲!”就在菲即将离开的时候,管义文如同两人初见时那样,下意识地喊住了她,“下周,有空吗?”
简单的六个字,为管义文打开了通往全新人生的大门,也使他开始走向自己从未设想过的结局。
和菲在一起的时光,是管义文身为人类时,所能体会到的、至高幸福的美好时光。
而“莱因哈特事件”的爆发则让管义文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现实——
表面光鲜亮丽的企业联合,在其面具之下,掩盖着黑暗,污秽的事实。
背上“叛国者”之名的的管义文被迫逃入了深处的贫民区域,菲所生活的地方。
诚然,这次事件夺走了管义文的“第一条性命”——社会身份。
而菲给予了他新生。
菲的第二重身份,是地下反企业联合组织的黑客,是她在管义文狼狈不堪地逃离企业联合的追捕时出手相助,并且从此和他携手走上了反抗企业联合压迫的战斗人生,帮助他飞越重重阻碍,直至……
折翼的那一刻。
这并不是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自然不会有什么“幸福圆满”的大好结局。
人是那么强大,可以制造出毁灭世界的兵器。
同时人又是那么脆弱,可以被一颗小小的金属弹头夺去性命。
人想要创造人,以此证明自己超脱于人,比肩于神。
但人终将死于人而非神之手。
神明无需亦不会在意,因为这一切,不过都是人自以为是导致的自相残杀罢了。
“听好了,骇入‘伽蓝频伽’的办法是……”
砰——!
就在菲将关键信息告知给远在核心区域的管义文的那一刻,背后响起的枪声打断了她的叙述,白发的女子举着手枪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血流如注的菲。
砰——!
又是一枪,但菲没有求饶,更没有呻吟,与管义文共同奋战的这些岁月,她的灵魂同样变得强韧无比,以至于她能够忍受住肉体之痛,将通向胜利终点的方法逐字逐句地转化为录像留给最需要它的人。
砰——!
在这段无法得到善终的感情的最后时刻,菲甚至没能留下一句遗言。
而监视器中,那个失去了一切、被丢弃于绝境深渊的孤单男人茫然若失。
片刻的沉寂过后,通信机收到了最后的信息。
那是骇入“伽蓝频伽”的方法,以及……
“活下去……”
无论是执着于过去,还是放眼于未来。
重要的是,人只能活在当下。
“活着……”
当管义文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将少女抱出了驾驶舱,他们一路穿过冰冷彻骨的大海,在沙滩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朝着远方的驻地不断前行。
可是管义文走过无数次的路,此时却显得是那么遥远,究其原因,管义文感觉自己仿佛深陷于泥潭,脚掌怎么也踩不到踏实的地面,只能一边感受着那奇妙的触感一边艰难缓慢地前行着。
而即使是如此地小心翼翼,管义文脚下的地面却还是张开了血盆大口,趁其不备张开血盆大口将两人直接吞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从噩梦中惊醒的管义文睁开双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驻地的病床上,营养剂正通过细长的输液管持续注入他的体内。
“可算醒了。”最先进入管义文视野的人是凯伊,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你也太猛了吧?居然真击落了‘霞之鸟’。”
“菲……菲她人呢?”管义文的意识还是不太清醒,“我不是把她救出来了?”
管义文扭头望向隔壁的病床,那里空空如也。
“菲?”凯伊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驾驶员啊?现在在加护病房待着呢……”
凯伊话还没说完,管义文直接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翻身下床冲出门外,直奔加护病房而去。
而来到加护病房前的管义文见房门紧锁,果断跑到玻璃窗前,恨不得破窗而入的他用双拳狠狠捶击着玻璃,以至于连鼻尖都贴了上去,大喊出声:“菲——!!”
菲如同“睡美人”般,静静地躺在加护病房里,那祥和的睡脸着实很难让人将她与昨夜那架令温特朗度近四分之一领空都陷入战火的战斗机“霞之鸟”联想到一块,更没有人想得到她会是它的驾驶员,没有人想得到,无论他多么聪明、见识多么广、想象力多么丰富、知识多么渊博……
同样令人想象不到的还有她那异于常人的身体——
看着那副身躯,管义文的眼神和表情由兴奋与惊喜迅速蜕变为凝重和震惊。
虽然看起来那身体貌似和正常人没啥不同,只是微妙的显示出肌肤上有一些突兀的接缝。
但是随着主治医师将那些接缝揭开,仿生肌肤下的人造的血管,金属的骨架和碳钎维的肌肉材质便漏了出来……
在那看似俊美的头部以下,超过70%的身体都被置换成了“赛博格”材质,或许更简单直白地说法是:除了头部、所谓的五脏六腑以及连接着这些体循环器官的脊椎外,其余的部分都已是“人造产物”。
“根据对比打捞上来抢修的“霞之鸟”的资料,科研团队发现了为何这名“睡美人”会位于它的驾驶舱中:她的那副身躯完全就是为了驾驶“霞之鸟”而打造的,她就是它的人体“CPU”。”
就算一向冷静的克劳蒂娅在得知了这些事后,神态跟语气也不免显露出惆怅。
“是谁……究竟是谁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管义文转身一把揪住克劳蒂娅的衣领,用布满血丝的双瞳瞪着她,恶狠狠地质问道。
即使管义文这番举动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克劳蒂娅仍保持了缄默且没有任何反抗。
渴望,不,是必须知道答案,他疯狂地咆哮着,既然无法从克劳蒂娅这里得到答案,那么在推开她之后,管义文转而前去逼问自己所能见到的每一个人。
然而被其逼问的所有人,没有谁能够给他答案。讽刺的是,这恰恰是最现实、最真实的。
毕竟——
“如果有人知道答案,那众人也无需大费周章地想去捕获、研究“霞之鸟”了。”看着玻璃窗后那副凄惨的身体,一想到菲可能经历的事,克劳蒂娅便感到不寒而栗。
可管义文无法接受这种现实,对他大吼:“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不是企业联合的高层吗?!能把人改造到这种程度的企业才有几家?给我去问,去问啊——!你们就是想包庇他对不对?!你们都是畜生!一群联合一起的畜生!***的——!老子要把你们全杀了,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地,全部杀光——!!!”
这一切被远处的珂赛特看在眼里,她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上前。
五年来,珂赛特从未见过管义文的这副模样,他生气过、悲伤过、低落后、激动过、愤怒过,但没有一次像这次如此无助,那是一种超越了“绝望”的迷惘,是深陷于没有道路、周围只有黑暗的迷雾中的可怜生物才会表现出的本能挣扎。
管义文拼了命地想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希望”,无论是复仇的动力,现况的缘由,总之只要是能够让人发现某种方向的线索,只要一点点,哪怕真的就是一点点,一个可能性都不至于让他如此崩溃。
但上天连这一点点可能性都没有展现给他,留给他的只有那充满谜团、早已非人的“睡美人”。
在那之后整整一天,管义文都独自一人待在牢房中,谁都不见、滴水不进,就只是那么坐在那,面无表情地盯着空空如也的石壁发呆。这是他自己凭借着最后的理智所提出的要求:如果继续放任他在外面,他真的会失控杀人。
这并非威胁,而是预告。
所以尽管是在他最需要修整的此时,克劳蒂娅还是答应了他,作为捕获“霞之鸟”的“功臣”,满足了他的“愿望”,赐予其“孤独”。
端着饭菜的珂赛特站在牢房的门前,通过那狭隘细长的窗口注视着管义文的侧脸,那不是生者会有的表情,说是“行尸走肉”都不足以形容其悲怆。
看着这样的他,珂赛特第一次感到自己离管义文是那么遥远,五年来的相依为命,似乎仍旧无法缩短两人的距离。
“大哥哥他怎么了?”在来牢房之前,珂赛特曾试图向凯伊寻求答案。
可凯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家伙背后的事情我有所耳闻,但你年纪还小,所以可能不太懂这些。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苦恼挠头的凯伊在一声长叹发出感慨,“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懵懂的少女之心尝试去理解现状,这样她才好想到可以安慰管义文的办法。但直觉告诉珂赛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菲对于管义文而言,早已不是喜欢的人那么简单的存在,而是他人生乃至灵魂的一部分。
宛若父女的二人就这么如同雕塑般保持着各自的姿态。
对珂赛特来说,她所考虑的是管义文的未来,但对管义文来说,此时的他已经深陷于过去
“我还活着,我遵守了我们的约定。”管义文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说道。
菲留给管义文一抹微笑后消逝为晚霞的余晖,洒向他的身旁,窗外的金色光芒就像聚光灯般照亮了他坐着的区域,管义文抬头看向光源——夕阳是那么火红,美得不像现实。
原来天空……也可以有这种颜色。
管义文在心中感慨道,自己又发现了新的事物。
就在这时,给予管义文第二次新生的少女推开牢房的门,默默走了进来。
“大哥哥……”余晖打在珂赛特身上,令她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金色天使。
“我们都还活着。”管义文注视着珂赛特,露出温柔的微笑。
“嗯……”珂赛特的眼神明显心安不少。
“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有能做的事。”管义文起身来到珂赛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餐盘,将其轻放到床上,“我不会再停下了,已经停不下来了,所以……”
管义文将双手放在珂赛特那小小的肩膀上,心怀感激与希冀地俯视着她,“让我带你继续前进吧,就像菲带领我那样,等这些事结束后,我们三人一起去新世界吧!”
“嗯——!”珂赛特开心地点了下头。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对了,是吧?菲……
管义文收起了自己的愤恨与悲伤,将菲赋予自己的爱和希望传播给了真正需要的人们。
“管先生——!管义文先生——!你的快递到了!”
少女那嘹亮的喊声至今都回荡在管义文的灵魂中,但如今的他已经能够挺起胸膛,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向她。
随着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管义文的脑海中那些和菲的过往愈发清晰起来——
这天,管义文刚与菲在咖啡厅坐下后不久,手机铃声便打破了两人的畅谈,管义文拿起来看了眼后立马挂掉,甚至一不做二不休地关了机。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菲有些担心,“不回没关系吗?”
“没事,还是工作上的那件小事,就算处理了过不了几天还会有相同的问题。”管义文笑了笑。
“诶?”菲好奇地问道,“什么问题能难倒你这位前途无量的天才研究员啊?”
“就是个黑客啦。”管义文羞涩地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小事~”
管义文没有注意到,菲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固,但这种变化眨眼即过,对于沉浸于爱恋氛围中的管义文而言是难以察觉的细微变化。
“黑客不算什么小事吧?你可是为‘泰坦工业’干活的,万一从你这里泄露点什么机密出去,你的前途可就完了啊。”
“我也没那么弱吧?”
“可不能轻敌哦~”
“嗯……”菲的执着让管义文也认真思考起了关于那位黑客的问题,“你觉得为什么他要跟你作对呢?”
“不是说了嘛?窃取机密啊。”
“但是我跟他聊过,他给我的感觉不是那种一般的黑客,而更像是有某种意图。”
“什么意图?”菲眉头微皱。
“你看,一般黑客为了怕被抓,要么潜入系统时会尽量小心翼翼不被发现,要么就是把事情做绝令原主人失去对电脑或程序的控制嘛?”
“嗯……”
“可是这个黑客他更像是入侵我的电脑就只是为了跟我聊天一样。”管义文看着天空,感慨地说道,“虽然也有些攻防,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们两人在玩游戏,而且通过言语,我觉得他为我保留了某种底线,有点理想主义色彩。”
菲注视着管义文的侧脸,明明是张看过无数次的脸,不知为何此时却是那么耀眼动人,甚至就像太阳一样令人发烫,而这种燥热感是任何衣物或帽子都无法阻隔的,它源自于自我的内心与大脑。
“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吧,但我想跟他做个朋友。”管义文温柔地笑道,“想跟他坐下来好好聊天,好好认识,我觉得我们之间一定会有很多共鸣。”
“那你试过约他出来吗?”菲低着头嘟囔道。
“想是想过,但……毕竟是黑客嘛,不太可能答应吧?”管义文看向菲,“再说了,‘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既然他选择用黑客的方式跟我交流,就说明他希望呈现给我的是黑客身份,除非他自愿,否则我就只需要这样默默地跟他交流就好,因为无论是什么身份,他就是他,我也还是我,身份、距离、兴趣都不会妨碍我们之间的交流,不是吗?”
面红耳赤的菲根本不敢抬头,更不敢出声回应,只得抿紧嘴唇,紧紧地捏住拳头支支吾吾地答了个“嗯”字。
“呃……”聊完黑客话题,管义文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不擅于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菲噎了噎口水,“那你希望……我用什么‘身份’来跟你交流呢?”
“什么身份啊……”管义文一时没能听出菲的言外之意,只当做是一个延伸话题去思考,但在接连排除了几个选项,梦寐以求的答案浮现于心中时,他的喉咙却被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来。
管义文当然知道答案,可惜当时的他并没有机会告诉她。
与只能感受到遗憾的过去不同,现在的管义文得到了全新的机会。
然而当管义文到达走廊时,战士的本能令他内心一沉,隐约感觉到前方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管义文终于踏入了加护病房,可这里的病床已空无一人,医生倒地不起,守卫则**在其颈部的电击枪电得不断痉挛,那不甘的眼神似乎暗示着先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袭击,从开战到休战,一切发生得是如此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一串湿润的脚印,通向克劳蒂娅的房间。
“难不成……?!”误以为菲被绑走、克劳蒂娅陷入危机的管义文当即起身,冲出病房沿着脚印狂奔前行。
就在管义文抵达房门口的同时,珂赛特也同步抵达。
还没等两人说上一句话,房里便传出了枪声,管义文随即将珂赛特护入怀中转向墙边,在把她推到一旁的同时拔出腰间的配枪,聚精会神地将头探向房门。
“三,二,一!”
在心中完成倒数的管义文举枪冲入房间,结果映入眼帘的光景令他难以置信——
凯伊横躺在地上,神情痛苦地捂住受伤的左肩,至于身穿白色病号服的菲则将枪口对准了克劳蒂娅的眉心。
“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克劳蒂娅面无惧色地直视着面前的持枪少女。
“弗雷姬塔·奥伊萨斯。”红发少女神情冰冷地答道,嘴角不自觉向上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