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阴雨依旧连绵不绝，马德兰来到【M1】时，凯伊早已在坐在餐桌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阅读着平板电脑里的新闻页面。
马德兰瞅了眼凯伊，接着就自己倒了杯热牛奶，坐到凯伊对面跟着看起了新闻。
现场一片静默，两人也都不抬头，空气逐渐凝固。
“不明肺炎、菌种入侵、政府军大获全胜、石油泄漏污染……”马德兰啜了口牛奶，“区区个小国，事还真多。”
“嗯……？”马德兰注意到了某个新闻，“……伟大元首道格吉斯即将推行全民网络普及计划？这鬼地方连电力都没保障，基地的电还是我们自己用发电机发的，就这基建水平搞什么网络普及啊。”
原本凯伊懒得搭理马德兰的这些吐槽，但听到这件事后着实忍不住开腔了，“两艘载满发电机组的轮船已经从美洲出发，预计下礼拜就能到这，另外相关的工程组，技术专家也都开始筹建，现在军政府正满世界搜罗科学家呢。”
“图什么？”马德兰不解，“还是这大军阀觉醒了，知道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他们就不造反了？”
“便捷的生活的确可以让人远离政治和军事斗争，但同时也意味着……”凯伊微微抬头看向马德兰。
马德兰心领神会，“……大规模监控。”
“能截获的情报量并不多，这也只是我基于现在政府军的各项动态推测出的结论。”
“不过这大军阀突然来这么一手还是很不正常。”马德兰翻阅着斯曼的介绍资料，“要么他突然开窍了，要么……”
“有新人入场。”凯伊接着马德兰的话说道，“【GENS（金恩）】那边这几天的确有调动资金的现象，但都是小额调度，单从每笔款项来看，都是很正常的资金运转流程。”
“可是？”马德兰品出了凯伊话中有话。
凯伊将自己的平板电脑转向马德兰，屏幕里列出了一张清单，上面全是各种汇款转账的来路与去向，“要么【金恩】打探了斯曼·道格吉斯想大力发展网络的风声并连夜跟他达成协议，要么……”
“这项提议就是他们发起的。”马德兰道出了结论，“【金恩】的不少飞地都实施了严格的监控制度，表面上是商家为了高效推广而使用特殊算法推送广告，实际上这意味着所有人的喜好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可复制的模式异地重建轻而易举。”凯伊收回了平板电脑。
“你打算怎么办？”马德兰试探性地问道，“情报方面的事你拿手。”
“我只是奇怪。”凯伊皱眉。
“奇怪？”
“【金恩】归根结底也只是资本，协助斯曼·道格吉斯监控自己的国民能得到的收益非常低，毕竟他们就算有了网络也没钱购物，更何况真的抑制了内战，他们连贩售军火这条路都可能断掉，这是彻底的损己利人……”
“所以我问你打算怎么办。”马德兰眉心紧锁地望着凯伊。
“可以的话……”凯伊虽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在这必须争分夺秒做出抉择的情况下，还是将心中的天平倾向了某侧，“最好别让这个项目运作。”
“理由？”
“这个项目既然不能赚钱，就一定有其他用途，而且比赚钱更重要。”凯伊答道，“【金恩】应该知道会有其他企业和佣兵想来占领这个地方，那么实现铺设好监控网络警戒同行，会比等他们真的渗入后再排查成本低得多，考虑到这个国家正常运作后的收益与经济潜能，二十年后的财政状况会很可观。并且如果没有其他竞争者，一家独大的【金恩】能够垄断绝大部分收益。”
“一个负责军政一个负责金融……”马德兰算是看出了军阀与【金恩】之间的合作模式，“各取所需。”
“贩卖奢侈品甚至毒品的利润堪比军火，最重要的是不会被抓到把柄，也不存在技术流失的隐患。”凯伊补完了这逻辑拼图里的最后一环。
“你漏了一点。”马德兰竖起食指。
“什么？”
“我们已经在这了。”马德兰戳了戳桌面，“这个项目一旦上线，我们就都成了笼子里的鸟。”
凯伊眼中的紧张又增添了几分，“我会向总部汇报情况，就目前的人手确实不好应对那种局面。”
“大小姐可真是给我们找了份好差事啊……”马德兰叹了口长气，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凯伊问道。
“参加葬礼。”马德兰理了理领口，凯伊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了套黑西装。
“别跟他们走得太近。”凯伊说道。
“这又是基于什么情报做出的建议吗？”
“……”
“看来还是你的直觉。”马德兰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我这次不是同情或想跟他们搞好关系才去的。”
“那是为了什么？”
“虽然时间不长，但战友就是战友。”马德兰对凯伊露出忧郁的微笑，“既然你都凭感性阻止我了，那就让我也凭感性任性一回吧。”
于是这回凯伊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目送着马德兰走出门外。
郊外——
雨声不绝，抽泣不断，雨滴打在参加葬礼的每个人身上，浸湿了他们的头发，混合泪水顺着脸颊一并流下。
菲利斯跪在地上，悲痛得难以言语，两侧的侍从看到她如此伤心欲绝的模样，也不禁泪流满面，菲利斯此时唯一能说出口的话，只剩下“都怪我”这充满幽怨与自责的悲叹。
马德兰与努瓦尔作为佣兵，默默站在人群后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场葬礼。
“你是怎么救下菲利斯的？”马德兰问道。
“运气。”努瓦尔平静地答道。
“运气？”
“我找到她的的时候，一个士兵刚要对倒在地上的她开枪。”
“然后？”
“我砸了那士兵一拳。”努瓦尔深吸口气，“用【猎虎者·改】的拳头。”
马德兰沉默了。
“你认为他们是拯救国家英雄还是导致内战加剧的叛徒？”这回轮到努瓦尔发问了。
“我不知道。”马德兰眺望着那一座座墓碑，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块块纯粹的石头，“唯一能给出结论的只有胜利者书写的史书。”
“那如果没有胜利者呢？”
“……”
“没有名字，没有生平，没有真相。”努瓦尔扭头看向马德兰，“所以我们必须活下去，作为活着的史书。”
“你是担心我会因为这种事崩溃吗？”马德兰觉得有些可笑，努瓦尔与其说是在关心自己，不如说更像是在杞人忧天，但归根结底，这也只是因为两人都不够理解彼此罢了。
“不。”努瓦尔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杀意，“我是在警告你别选错路。”
留下这番话后，努瓦尔径直走向了人群。
看着努瓦尔的背影融入那沉浸在悲痛中的身影，马德兰明白了他威胁自己的原因——
这次行动付出的代价实在太过惨痛，所以概率最高的合理解释是：队伍里有叛徒。
那么谁是叛徒？
马德兰显然不知道，可排除的选项也只有他自己一人。
但努瓦尔憎恨叛徒的情绪倒是彻底传达给了马德兰，因此他认为“努瓦尔”这名字也该加在白名单上。
而最令马德兰担忧的是，如果现在的环境就差点令【岛屿反抗阵线】崩溃，那等军政府的监控项目落地，届时无论有没有叛徒，【阵线】这星星之火，燎原的概率又该降到多低？
就在马德兰满怀忧虑的同时，次郎没有选择与亲自背回家的萨夏作最后的道别，而是将关怀留给了仍活着的阿宏。
他坐在床边，低头握紧阿宏的手掌，一声不吭。
在这寂静的病房中，仪器的“嘀——嘀——”声就像一双无形的手，不断推动着次郎的意志走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