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德兰会面的两天后的一大早,次郎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吵醒。
“谁啊……现在才早上六点呢……”当次郎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时,一双大手忽然猛地将其拽出门外,还未等他搞清情况,从天而降的黑暗又遮蔽了他的视野,“放开我——!快放开我——!”
来人丝毫不顾次郎之于这个新生国家的重要身份,扎好麻袋口后将其一把扛到肩上,坐上机车迅速驶离现场,动作之流畅堪称一气呵成,此时离次郎苏醒也不过两分钟不到,床铺上还留有他睡了一夜的温暖。
半小时后,当挣扎到筋疲力尽的次郎终于感觉到自己被放到地上时,冰冷潮湿的坚硬地板已经渗过麻线的缝隙开始侵蚀他的肌肤,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蜷缩身子瑟瑟发抖,等待绑架者将麻袋完全解开。
“出来——!”
听到命令声的次郎没有犹豫,乖乖钻出,而待其定睛一看,自己已然身处在一座暗不见天日、由砖石砌成的房间里,墙上挂满链锁等各种刑具,甚至有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污渍。
显然,这是一间审讯室。
次郎刚要开口,绑他过来的两名大汉便不由分说地用锁链捆住他的手脚,之后又将他强行摁在了审讯椅上,进一步束缚了他的坐姿,直到完成这一切步骤,那两名大汉才默默站到次郎的左右两侧,双手别在腰后抬头挺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这是哪里?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次郎尝试向那两名大汉询问,可板着脸的他们不发一语,甚至都没有正眼瞧次郎一下。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数秒,直到铁门开启的噪音在审讯室内响起。
次郎虽想扭动看向门口,可他现在脖子和上半身也被枷具套着,根本转不了什么角度。
“为什么要抓你?你心里没数么?”来人的回答非但没有让次郎感到一丝释然,反倒加深他的惊恐和不解。
“……阿宏?”直到好友坐到了自己对面的位置,次郎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的是事实,他仍抱有一丝幻想——这不过是个噩梦罢了。
“别叫得那么亲热!我可是部长——!”阿宏那凶狠的表情仿佛在凝视着什么罪大恶极的仇人,纵使是以往两人再不和,次郎也从未见他对自己露出过这种表情。
“是你……派人抓我的?”相比起自己所处的困境,最让次郎震惊和不解的还是面前的阿宏。
“不这样怎么证明我的清白?”阿宏猛地拍了下桌面,“快交代——!你都跟马德兰说了什么?!”
“——!”阿宏直截了当的质问瞬间让次郎明白自己为何会遭此劫难,但他依然选择相信两人过命的情谊,“我什么都没跟他说,相信我!”
“你背叛了我们,还要我相信你?!”阿宏怒吼道,“我没让【A.R.K】来收拾你就已经是最后的仁慈了!你要真念我们的旧情,就快点交代——!”
直到现在,次郎都还认为阿宏这是迫不得已,毕竟自己私自面见马德兰在前,阿宏作为自己的好友,如果他不亲自来审问,并且表现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态度,那么他这位部长确实很难对外人乃至整个国家交代。
为了尽量减少对阿宏的伤害,次郎只得将自己所知所想对阿宏全盘托出,“我是见了马德兰没错,但我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他。我跟他达成的协议是,我会帮他调查赐克·斯缇跟【A.R.K】的事,但不会帮他伤害任何人和窃取机密情报,而就连调查【A.R.K】也是为了能够完全控制这个AI,毕竟你也不希望我们的未来被机器控制吧?”
“你不要逼我对你动刑!”
“我说得都是真的——!”
“你以为我会傻到轻易相信间谍的话吗?!”
“我不是间谍!”
“你在半年前还是受雇于外国资本的间谍!”
“……”
一番激烈的问答下来,次郎傻眼了,他发现这就是个根本不可能自证的事,自己以往的身份更是成为了这场灾难的根源之一,而且他还无法否认。
“相信我……求你了,阿宏。”次郎只能继续尝试用情谊去感化阿宏那冰冷的心,“我真的没有背叛你们,想想萨夏他们,我们都是为了国家……”
“你还有脸提他们的名字!”阿宏拍案而起,怒火中烧的他径直来到墙边,抓起那带有倒钩的钢鞭来到次郎身前,二话不说就抽了昔日好友三鞭。
皮开肉绽的次郎所发出的惨叫声回荡在狭小的审讯室内,他身后的两名大汉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内心也在发憷——如此年轻的孩子下手竟这么狠,而且这副态度与其说两人曾是好友,不如说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还更符合点。
“说不说!”阿宏照着次郎的腿又是两鞭,“说不说——!”
次郎耸拉着脑袋,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喘气,源源不断的鲜血自伤口处溢出,与汗水融合后流遍全身。
“我……真的……没有……啊啊啊啊啊啊啊——!”次郎话音未落,阿宏的食指就已强行插进他胸前的伤口,咸涩的汗水加上指头的勾动,疼得他是生不如死。
“我告诉你……”阿宏弯腰的同时揪住次郎的头发将其脑袋提到自己面前,怒目圆睁地威胁道,“没人可以摧毁这个国家——就算是你跟马德兰配合也不行!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牺牲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绝不可能被你们这些畜生再次夺走!”
“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痛到泪流满面、口沫横流的次郎连直视阿宏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有气无力地反问这位自己曾无比信任的好友。
“我很想相信你,可是从你私自去见通缉犯还放走他的那刻起,你就已经背叛我的信任了,所以……”阿宏起身,甩了次郎两个大耳光,厉声叱责道:“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不相信你了——是你他妈的就没干过能让人相信你的事——!”
次郎奄奄一息地垂着头,这下他倒是切身体会到阿宏是何等不信任自己了,也就放弃了继续打感情牌的念头。
“还好【A.R.K】提醒及时。”阿宏接过大汉递来的纸巾,开始擦拭手上的血水,“你丫的还没来得及偷走什么情报,要不然还真就让马德兰那畜生得逞了。”
“……”
“行了,别浪费我们的时间。”阿宏将纸巾随手一丢,拿起桌上的钢鞭轻轻扎了扎次郎的左脸,“就算我信你什么都没跟马德兰说,你跟他勾结也是事实,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把马德兰叫出来,等我们把他跟他的团伙解决掉后,饶你一命。”
说真心话,其实如果这场纠纷只是围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展开,次郎确实有打算配合阿宏等人将马德兰绳之以法的念头,毕竟在战友、祖国与偶像之间,次郎很清楚自己该作何抉择,并且这个决心强大到他愿意以死明志。
然而阿宏的那句“还好【A.R.K】提醒及时”让次郎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便是现在的阿宏已然被【A.R.K】所迷惑了,因为以【A.R.K】的能力,它本可以让其他人来解决这件事,阿宏作为嫌疑人甚至不是最佳方案。可无论过程如何,阿宏都成了自己的审讯官,这在由【A.R.K】掌控了整个制度与体系的当下,至少只有【A.R.K】默许这一安排才能促成这个结果。
换而言之,【A.R.K】是让阿宏来审讯自己的重要推力之一。
光凭这一点,次郎就认定了【A.R.K】是不可饶恕的,马德兰或许别有用心,但他给自己指名的这个方向确实是正确的,这个国家如果想要有未来,如果为了再次避免这种战友相残的悲剧,就不能继续放任【A.R.K】为非作歹。
“喂——别装死。”阿宏蔑视道。
“如果我不配合……你会杀了我么……”次郎问道。
“不杀你,对不起萨夏他们。”阿宏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而且还得由我亲自动手。”
“为什么……”次郎悲从心来,热泪夺眶而出,他无比痛苦,不是因为身上的伤,而是原本坚强的内心正在支离破碎,“为什么你宁可相信【A.R.K】……都不愿意相信我……哪怕只是一句话……”
“很简单,【A.R.K】帮我们治理国家,帮我们抓捕罪犯,抵抗侵略,而你又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想获得信任不是靠嘴上说说,更不是靠刷关系,是要靠行动证明的。”阿宏背过身去,将滴着鲜血的钢鞭放到桌上,“我很失望……不仅因为你背叛了大家,也因为你毫无成长,你肩负不起自己的职责,哪怕牺牲了那么多人,你也学不到一丁点为人处世的皮毛。”
“……你说得对,我一直都很幼稚。”次郎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萨夏等人在这个新国家的首都里幸福生活的光景,“如果死的是我,活下来的是他们……说不定……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但偏偏是你这么个懦夫活了下来。”阿宏咬牙切齿地答道,“你甚至……都没有正式加入过【战线】,不过是跟着马德兰一起混到了最后,你心里就没升起过我们的那面旗帜!就连这个国家建立了,你也不想着为国做贡献。”
“……”
“如果你反对【A.R.K】治理这个国家,那你又为它做了什么?”阿宏转身,甩手怒斥次郎,“你什么都不会,也不肯去学习!国家交给你这种人只会完蛋——!”
次郎无话可说,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治理这个国家,可正因为这样,他才选择逃避,才没有像阿宏那样积极涉政,可与此同时,他也隐隐感觉到,阿宏也未必适合担起这份职责,只不过看着阿宏那努力的背影,愧疚的他认为自己实在没有资格去反驳。
“我们赢了……”次郎轻声询问着那些好友的幻影,“可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在哪里……”
这个问题,阿宏也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新的开门声响起,阿宏循声望去,来者是努瓦尔。
“你来做什么?”阿宏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努瓦尔来到次郎身旁打量了下他的情况,随后将一纸文书递给阿宏,“菲利斯的特赦令,放了次郎。”
“什么?”阿宏夺过文书,难以置信地阅读起来,特赦令的内容并不长,文件末尾也有菲利斯的亲笔签名和公章,“可我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他也没承诺愿意配合我们!”
“我只是来送东西的,有问题你自己去问她,或者……”努瓦尔意味深长地说道,“问问你最信任的【A.R.K】……”
尽管明知努瓦尔是在讽刺自己,可他目前毕竟是菲利斯面前的红人,战斗力还不俗,真要制订围捕马德兰的作战更是必不可少的人才,阿宏只得强忍住这股屈辱,深吸口气后率领手下头也不回地走出审讯室。
直到脚步声远去乃至消失后,努瓦尔这才开始为次郎解除束缚。
死里逃生的次郎此时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笑,“还好……还好圣女大人还相信我……”
听到这话的努瓦尔不以为然,“你以为没有她的同意,谁敢随意把你关到这黑牢里严刑拷打。”
“……”上一秒还沉浸在安心感里的次郎立马瞪大了双眼。
正当努瓦尔要离开时,次郎本能地抓住他的手,“等等——!”
努瓦尔停下脚步,侧身俯视着惹人怜悯的少年。
“那……那她为什么又要……特赦我……?”次郎的瞳孔紧缩,全身颤抖的程度前所未有,他就像深陷泥沼里,拼了命地想从努瓦尔的口中得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输。”努瓦尔答道。
“告、告诉我!”次郎刚一站起,疲软的双腿却难以支撑其体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即便如此,他仍紧紧抓着努瓦尔的手臂,痛哭流涕地渴求着答案,“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啊!”
看到次郎身心都如此可怜,努瓦尔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但他也没有幼稚到决定淌这浑水,于是抽离手臂,蹲到次郎身前,注视着他那恐惧的双眼,轻声说道:“杀了你,马德兰也不会来。留你一命,你去找马德兰,他就会暴露;你不去找马德兰,你也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废子。”
即便如此,次郎还是不肯死心,继续追问,“那她为什么还要抓我……”
“手底下的宠物不听话了,当然要好好教育一番,不然今天闯的只是小祸,明天就可能捅出难以收拾的大篓子。”
“……”
“好好想想……”努瓦尔轻轻拍了拍次郎的头,起身走向门口,“在这个国家里,真正能拍板决定【A.R.K】控制一切的,到底是一呼百应的人,还是连张用来给自己辩解的嘴都没有的机器。”
直到努瓦尔的声音消失在审讯室内很久后,次郎都仍傻傻地跪在这冰冷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