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获释的第二天,次郎来到总统府前,静静地仰望着这座宏伟的建筑。得益于【A.R.K】强而有力的基建能力,此时的总统府早已被修复得亮丽如新,甚至隐隐让人感觉气势比起先前还要更加恢弘。
这一个多月来,每当次郎站在这个地方,他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许多事,比如自己与战友们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终于入主了这个地方,比如与马德兰的那些经历,他的可靠与背叛。
次郎想过的事自然包括了圣女菲利斯,他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菲利斯会如何名垂青史,会如何站在那阳台上号令众人,会如何以这个地方为起点,将这个新生的国家建立成一个欣欣向荣、无比强大的乐土,将它推向世界,彻底终结曾经的苦痛,让民生永世太平。
可次郎唯独没想过,自己如今会落得这副境地。
是圣女跟阿宏变了吗?还是自己从来就没真正认识到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又或者……天真幼稚的从来只有自己罢了?
身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面对这个陌生的国家,这陌生的人心,如今的次郎所能感觉到的不再是革命时期的兴奋与期盼,而是看不到尽头的疲惫。
再也没有了能够信仰的光明,亦没有能依靠的肩膀,次郎如今唯一剩下的只有自己出生的地方了。
于是他选择不辞而别,独自一人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满“荣耀”的伤心地。
公交汽车行驶在宽敞的柏油路上,次郎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哪怕明明已不具希望,可他的内心依然有一份空落——从订票到取票、再到上车,没有一人发来消息询问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为了避嫌,又或者是还在跟我怄气吧?也可能是因为不知道,毕竟自己没对任何人说过要回家的事嘛。
次郎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阴暗,尽管他很清楚以【A.R.K】对整个国家尤其重要人物的监控力度,菲利斯等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擅自离开首都的事。
可他们明知自己有“通敌”的嫌疑,却还是就这样放任自己自由自在地依靠公共交通跑掉。
是因为有绝对的自信呢?还是认准了自己不过是个掀不起任何风浪的小人物?
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实则一团乱麻的次郎将目光从窗外移至车内,他打量起了这车厢里的乘客,他们个个面无表情,从老人到小孩都是,要不是他们的衣着不一样而且时不时还会交流几句,次郎甚至都怀疑自己坐上了一辆机器人专列,这些人实际上都是被【A.R.K】控制了的机器人呢。
但很快,次郎就又意识到了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这是条回到自己故乡的专线。这意味着,这些乘客跟自己一样,都是要回到那个无名之地的。
果不其然,等到次郎下车后,呈现在他面前的世界与首都无异——神情麻木的人们游荡在街上,“白色医院”的门口永远聚集着大批群众。
这当然很和平,只不过……未免“和平”过了头。
这就是【A.R.K】治理下的世界。
当眼光从圣女和好友身上移开,重新放回自己最初想要拯救的这群人、这个地方时,次郎才真正意识到了马德兰想“对抗”的是什么。
可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菲利斯和阿宏想维持的是同一个事物,不过马德兰看到的是阴暗面,他们看到的是光明面。
人们在这里活着,却没有活力。
这个地方获得了绝对的和平,却再也没有了波澜。
这是自己这趟旅途的终点,可它也将是自己人生乃至这个国家的终点吗?
这就是最终答案?
次郎步履阑珊地走在大街上,他的思想也逐渐麻木,但并未是因为去了“白色医院”,而是他觉得如果再思考下去,自己对这个国家对那些曾经相信过的人来说,将会变得非常非常危险。
次郎确实猜对了一件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那布满大街小巷的摄像头和各种程序所监控着,【A.R.K】精准无误地描述着他的行程,细致到他走那条路,走的速度以及可能要去的地方的概率。
但次郎不知道的是,在屏幕前看着这些数据的人,除了赐克·斯缇外,还有努瓦尔。
“怎么样?”坐在【M1】里的赐克得意洋洋地用大屏幕向努瓦尔展示着【A.R.K】所取得的这“和平”光景。
被邀请至此的努瓦尔默默观察着周围,据他的调查,这里曾是马德兰等人使用的最多的指挥中心,可如今却也沦为了【A.R.K】的地下基地之一,并且权限极高,唯有被赐克邀请的人方可获准进入。
“不怎么样。”努瓦尔不以为然,他很清楚自己越是对这些事物展现出好奇,赐克只会越得意,因此他尽量收起自己的求知欲。
“你这可不是跟老朋友相见的态度哦~”赐克摊手道。
“是你说有好东西要给我我才来的。”努瓦尔坐到赐克对面的位置上,看都不看那些大屏幕一眼。
“一个和平的国家,这还不够好吗?”赐克微笑道,“你跟【阵线】的人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终于为自己赢得了未来,我觉得你该好好开心开心。”
“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努瓦尔起身就要走,“居然相信你真会来给我送什么好东西。”
见努瓦尔要走,赐克也不拦着,只是当自动门打开时,他才缓缓开口道:“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随着自动门重新闭合,努瓦尔仍站在门内侧身目视赐克。
“【欧菲】马上就要迎来全新的变革,我要到那里继续我拯救世界的梦想。”赐克说道,“不得不说,【A.R.K】的优秀实在有些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了,它居然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创造出一个和平的国家。这么看来,人类获得真和平的日子应该近了。”
“你管这群丧尸叫和平?”努瓦尔不屑地看着屏幕里的街景。
“难道非得延续以往的那种内战状态才叫人生吗?”赐克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努瓦尔,“你与令尊都是从那种地狱里走出来的,应该没人比你们更渴望和平吧?”
“别拿我跟他相提并论。”努瓦尔瞪着赐克,许久过后恍然大悟,“……我果然就是讨厌你们这种人。”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听我们这种人的话呢?”赐克反问道,“我跟你说了菲利斯会给那小孩开特赦令,你就二话不说真的去了。”
“所以菲利斯跟你也是一伙的……”
“不不不~”赐克轻摇食指,“格局~你的格局要大点~我们终究是为了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和平~我们追求的是和平~而我,可是正义的伙伴~”
“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只会让人想吐。”
“那你就尽管吐吧,反正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合作过这么多次,你也没少膈应我,这不过是小小的报复罢了。”赐克冷笑道,“但我可是个好人,我没想着报复你们,反而依然当着你跟管义文先生的好朋友呢~”
“如果马德兰在场,你现在就要因为刚才的那句话挨子弹了。”
“我问心无愧。”赐克面无惧色地回应了努瓦尔的威胁,“你们要经历的试炼还有很多,伟大的实验不过才刚到中局。”
“真可悲……”努瓦尔的眼神里充满轻蔑,“怪不得十字疤跟塞拉都要抛弃你。”
努瓦尔的这句话让一向游刃有余的赐克表情顿时僵住,眼神里更是涌现出了愤怒与悲伤等各种情绪,然而凭借着娴熟的情感操控,他的这一反应转瞬即逝,配合昏暗灯光的掩护,快到就连努瓦尔这般敏锐的人都难以察觉。
“我们都只是在尽自己所能继续这场伟大的实验罢了。”赐克的答复全然没有平日的自信。
知道自己成功戳中赐克痛处的努瓦尔决定乘胜追击,“哦?那你倒跟我说说他们两个现在在哪?做着什么伟大实验?”
赐克的嘴角微微上扬,“你可真坏……”
“……”
“刚打击了我就马上要套情报?”赐克笑道,“你这么猴急可不行,再说了,我确实不知道啊,我现在是跟克蕾雅小姐行动的,我只是相信他们罢了。”
见目的暴露,努瓦尔索性继续保持沉默免得被反将一军。
“不过也是啊……”赐克看着屏幕里的光景感慨道,“确实也会有人不喜欢这种世界的。只不过人啊,是种很复杂的生物,尤其是思想,很多人以为自己想要的是A,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要的是B,所以不断努力,却怎么也得不到A,这种人真正的敌人不在外边,而是自己。”
隐隐感觉到赐克是在指桑骂槐的努瓦尔捏紧了拳头。
“我可没有在骂你。”赐克头也不回地说道,“真的哦,我只是在告诉你,有些人就这么矛盾,而这就是他们很难打倒的原因,因为你不可能征服他们,除非把他们彻底消灭。”
“【圣物】是什么?”不愿再继续兜圈子的努瓦尔决定主动出击。
“哦?你都已经调查到这个了?不错呀~”赐克有些惊喜,转身对努瓦尔鼓起掌来。
“你能不能说?不能就干脆点。”
“那是原料。”赐克答道。
“什么的原料?”
“和平的?新世界的?不……这取决于你怎么看待……”赐克陷入了沉思。
“又开始装疯卖傻。”努瓦尔的耐心几乎要被磨尽了。
“毕竟拯救世界的压力真的很大。”赐克说道,“当然,对你们来说,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区区古文物?是因为上面的细菌?”
“那确实挺麻烦的,不过我觉得可以关注的地方不止这个。”
“那还有什么?”
“人类的历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人最擅长的就是‘往复循环’,不过话说回来,世界、宇宙本来也就这样嘛。”赐克摊手摇头道,“人作为宇宙的一部分,当然也摆脱不了这种规律。”
乍听之下,赐克似乎又忽然转移了话题,但努瓦尔按捺住冲动,努力想从他的话语里寻找到一丝关于真相的蛛丝马迹,而从“文物”与那些话的联系里,努瓦尔的直觉意识到了“历史”与“循环”这两个关键词。
然而这又包含了什么意思呢?
当努瓦尔因思考而陷入沉默时,赐克嘴角浮现出了一抹难以觉察的满意微笑,“在这个国家上演的场景,总有一天会在其他地方上演。既然这样,其他事也不例外,人要真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前无古人破天荒的事,那才是最无知的。”
“……”
“好了,今天的赐克小课堂该下课了~”赐克站了起来,走到努瓦尔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我看好你哦,加油。”
一时无法得出答案的努瓦尔只能瞪着赐克,可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确实无法从赐克嘴里挖出更多东西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把‘好东西’给你。”赐克假装想起了什么,赔笑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努瓦尔,“不过准确来说,这东西还请你跟管义文先生共享。”
努瓦尔打开纸条一看,是个经纬度坐标,而且就在【科尔基斯民主共和国】国内某处。
“这是什么的坐标?”努瓦尔追问道。
“这就要看你们调查的结果了~”赐克一边挥手一边步态轻松地走出门外。
正当努瓦尔思考这到底是不是个陷阱时,本来直播着街景和次郎监控的屏幕突然纷纷变白,随后每个屏幕的正中央都弹出了一个血红色的倒计时数字,指挥中心里更是响起了刺耳的警报鸣叫。
那倒计时数字显然是个时间,此时屏幕显示为【163:24:32】。
163个小时,努瓦尔匆匆心算了下,发现大概是一个礼拜左右。
“还有一个礼拜……”努瓦尔看着手里的那个坐标,“……一个礼拜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