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从努瓦尔那得到了火山即将喷发和坐标的情报,但马德兰并不急于出发,因为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份“快递”要收——
此时的天空既像是为了哀悼在灾难中逝去的受害者,又像是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末日而不安,没有了往日的湛蓝,唯有一片下着绵绵细雨的灰朦色。海面上的风浪并不大,因此马德兰站在甲板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处的海平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在他所注视的方向尽头,一个黑影渐渐从海平面的下方浮现,那正是他苦等已久的船只,尽管此时的马德兰看着面色凝重,实则内心万般纠结,一方面他寄希望的新机体就在那艘船上,另一方面,船里的乘客之一却是他至今也难以面对的人。
“事已至此,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马德兰身后的弗雷看出了他那动摇的内心,于是开口劝道。
“所以你就真让她来了?”马德兰头也不回地反问道。
“你需要一个精神支柱,她也是。没有结果的等待就只是煎熬,这不只是我跟她都这么认为,也是医生的意见。”弗雷望着马德兰那在风雨中微微摇摆的背影,语重心长地说道,“是时候结束这场悲剧了。”
这次马德兰没有回答,载着那人与那机的船只也在引擎的轰鸣声中驶向潜艇甲板,直至停在了十几米外的地方。
船只本身并不大,位于船尾的那个大集装箱一看就是马德兰所要的货物,而在完成最后的吊装工作前,那船上先放下了一艘小艇,一位蓝发少女跳上小艇,独自驾驶着它笔直驶向潜艇甲板,马德兰见状二话不说便走到扶梯旁迎接。
当小艇稳稳停在扶梯入口处时,马德兰百感交集地向少女伸出手去。
少女的目光顺着手臂往上看,当马德兰的脸进入她视野中心时,她露出了一抹疲惫且散发着淡淡忧伤的微笑。
“好久不见,BOSS。”少女握住了马德兰的手,开始攀登扶梯。
“是啊,好久不见。”马德兰虽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但他眼神里还是有着藏不住的心疼,他轻抚过少女那过肩的长发,轻声说道:“久到你头发都变长了,珂赛特。”
听到这话的珂赛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一把抱住马德兰,将头倾靠在他胸前哽咽道:“终于……终于再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因为我犯的错……”
马德兰看着怀中的珂赛特,抬起手欲言又止,但在几经挣扎后还是将手放到她头顶,一边温柔抚摸一边说道,“傻孩子,你没错,是我不好,直到现在也没宰了赐克·斯缇那家伙,我拖得太久了……”
珂赛特的到来无疑重新唤醒了那深藏在马德兰心底的那股愤怒与斗志,尤其是当他说出赐克名字时那咬牙切齿的模样,都令一旁把这些细节看在眼里的弗雷感到如释重负。
那个马德兰团长终究是回来了,看来带珂赛特过来真的没错。
赌对了的弗雷上前对依依不舍的二人说道,“行了,既然人接到了就别傻站在这淋雨,还得移交【X4】呢。”
在弗雷的催促声中,马德兰与珂赛特一起回到了潜艇里,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着最后准备。
在进行简单的洗漱后,珂赛特顾不上休息便马不停蹄地希望马德兰向自己说明现在局势的具体情况,对她来说,每让赐克·斯缇活着一秒,自己的内心就会被贝娜妮的死折磨得痛不欲生。
马德兰自然看出了珂赛特那强烈的复仇心,并且他也很清楚抚平这个心伤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杀死赐克·斯缇,所以他也就长话短说地尽可能将自己来到【科尔基斯岛】后发生的那些大事一一对珂赛特说明。
珂赛特听得很认真,甚至时不时还会与马德兰进行讨论,有那么一瞬间,马德兰感觉自己跟她又回到了悲剧前发生的状况,两人不过又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任务简报会,可当马德兰瞥见珂赛特那暗暗攥紧的拳头时他知道,回不去了。
复仇是战斗的动力,可复仇也是会让人迷失的恶魔,复仇心最好也是唯一的应用方式就该是将其视为工具。关于这一点,纵使马德兰自己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做好,但为了珂赛特,他也强制要求自己要有所作为。
“好了,要说的大概就这么多,剩下的细节以后有空再慢慢跟你讲。”一口气说完这数月经历的马德兰长吁口气。
“赐克·斯缇不但又制造了那么多悲剧,现在竟然还想毁灭BOSS你辛苦建立起来的整个国家……”珂赛特眼里的恨意强烈到就连马德兰都为之汗颜,“这个人渣到底还要干多少坏事才肯罢休!”
尽管马德兰并不认为事情如珂赛特所说的那般简单,显然在她的滤镜下,很多事都发生了扭曲,比如科国并非马德兰一手建立,火山喷发危机也并非赐克一手造成,甚至他在其中参与多少,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都是未知数,但这不妨碍珂赛特的恨意将一切罪恶的源头都集中到了赐克一人身上。
而珂赛特越是这样,马德兰就越担心她,也更加笃定自己接下去将要发布的命令是这场决战的底线。
“珂赛特……”马德兰深吸口气。
“有什么吩咐?”珂赛特看向马德兰时的锐利目光表明她恨不得马上就能听到出击命令好去宰了赐克·斯缇。
“这次作战,你负责后方支援。”马德兰甚至这个命令的残酷,但他依然选择发布。
“——!”果不其然,珂赛特对此大感震惊,毕竟自己千里迢迢,跨越大海来到这个地方,可不是为了坐冷板凳的,于是她罕见地以激动的口吻对命令提出质疑:“为什么?我把【雷鸟F】也带过来了,我可以战斗的!”
“你不熟悉这岛上的环境,而且现在也没时间和地方给你练手,【雷鸟F】的战斗力又有限,哪怕是量产化的【猎虎者】,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军队重武装,【雷鸟F】跟它不是一个档次的。”马德兰试图用一堆冠冕堂皇地理由堵住珂赛特的质疑,“后勤支援也是战斗的一环,这是我为了保证作战的成功率而安排的人员分布。”
就像马德兰了解珂赛特那样,珂赛特也深谙马德兰的真心,于是她继续大胆地反驳道:“后勤支援对地形、情报的要求比前线还高,这种安排不合理,就算不能正面作战,我也可以负责诱敌和火力支援,或者想办法搞到其他机体,我可以学怎么开的。”
马德兰刚想解释,弗雷便率先开了口,“唉,真是没眼看。”
这下马德兰跟珂赛特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弗雷,在三人里,她可谓是最中立的那人,俗话说“旁观者清”,他们都想知道这个“中立方”能给出什么样的建议,最好是站在自己这边,这样就能以人数优势力压对方一头。
“马德兰说的话不无道理。”弗雷将头转向珂赛特,“就连比你早到的我都不敢说对这个地方知根知底了,更不要说你,毕竟这是片群岛,不像大陆那样迷了路再怎么样也是在地上,万一掉海里了或者落到无人岛了,后果你自己清楚。而你说的什么诱敌跟火力支援,首先诱敌就需要了解地形,而火力支援你能在几天内学会新机体的操控吗?哪怕你是天才,新手就是新手,你要拿队友所在的战场来当自己的练习场地?”
“……”珂赛特垂下了头,一旦涉及到人命,尤其是队友的性命安全,珂赛特自然是无可辩驳的。
正当马德兰觉得话题可以到此为止时,弗雷又转了过来开始训他,“至于你,假惺惺地自作聪明,你那点小心思糊弄谁呢?不就是不想珂赛特被恨意冲昏了头脑吗?她又不是第一天当佣兵,这点道理还用你这样拐弯抹角地教?”
没想到自己也得被怼的马德兰自然不服,“她确实不用我教,但懂跟做是两回事,现在她就算懂了这个道理也做不到利用这股恨意。”
“那你就能好好做到?”
“……”
“说你们是父女俩还真没错,都一个样。”弗雷再次叹气,“都爱逞强,说是替对方着想但其实又是想了一点点而已。”
“嚯,那你又有什么高见?弗雷小姐。”马德兰阴阳怪气道。
“很简单,你们代入彼此的立场就行了。”弗雷双手抱胸、自信十足地说道,“把自己当成对方,再想想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办?”
“到头来也就这样吧~”马德兰摊手道。
“懂跟做是两回事。”弗雷瞪了眼马德兰,“这可是你说的,你做了么?”
“轮不到你来教我。”
“你确实用不着我教,但你明显是在害怕。”弗雷不屑地笑道,“那我可不得好好嘲笑你一番?”
“我怕?”
“就因为你比谁都清楚敌人有多强,所以你才害怕珂赛特被杀,你承担不住这种后果,你怕自己也跟珂赛特一样被复仇心完全吞噬,你越是怕就越逃避,越不敢代入,你连想都不敢想那种事。”
弗雷的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刃剖开了马德兰的心,将那最深处的恐惧与无力呈现在众人面前,这让他既感到丢脸的同时又有一种释然的快感。
“没错……”马德兰坦率地承认了,“我是怕,因为这种事我在过去想都不敢想,超级AI,火山喷发,这问题已经超出了几个人能解决的范畴,而且我们连幕后主使是谁,在哪都不知道,这跟一头跳进不知深浅的水里找死没什么区别。”
“BOSS……”珂赛特欲言又止地看着马德兰。
“果然你就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弗雷嫌恶的语气进一步压迫了马德兰的情绪,“胆子都变小了,连个菜鸟都不如。”
“安逸?”马德兰紧攥的双拳微微发颤,“你把这种白忙一场被人背叛,现在被通缉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叫做安逸……?”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马德兰!”弗雷怒吼道,“你可是【多瑙河】的团长,是一名佣兵,不是什么冒险者大英雄,你的生活本来就该是在刀尖上跳舞!背叛?通缉?死人?这些事哪个不是佣兵的日常?别以为在这里遇到些对眼的人就能跟他们过一辈子,安心当个开国功臣了,你给我好好想想,你当初到底为什么才当的佣兵!是什么让你决心要过这种生活的!”
“弗雷姐,你还是冷静……”于心不忍的珂赛特刚要劝阻就被弗雷那凶悍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你也没好到哪去!成天被马德兰保护着的温室花朵,我告诉你,死同伴就是佣兵的家常便饭,不管她是不是佣兵,想报复的不止你一个,杀不了你,别人就会去杀你重视的人,尤其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如果你因为这点事就一蹶不振,那你别当佣兵了,回去医院里当你的忧郁少女得了!”
“……”
“一个个的……”弗雷越说越气,船舱本来就狭小,这股压抑的愤怒更是令她难以自控,“都给我清醒点——好好想想自己是谁,是什么身份,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
在短暂的沉默后,马德兰的笑声响彻船舱,珂赛特惴惴不安地看着马德兰,但弗雷倒是露出了欣慰的眼神。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人的毛病啊,就是太多愁善感了……”马德兰凝视着那冰冷的天花板陷入沉思,“菲说过……这既是我的优点,也是我的缺点。”
“同理心可以让你在这种泥潭里保持最后的人性,但也会让你的刀子变钝。”弗雷说道,“你需要成长的地方还多着呢,马德兰。”
“但我就是我,要是跟别人一样,那我可就‘死’了……”马德兰吐出一口长气,找到答案的他下定决心,正视珂赛特说道,“我允许你参战,但有一个条件。”
珂赛特眉心紧锁地望着马德兰。
“只有在跟赐克的决战里你才能登场,并且时机……”马德兰看了眼弗雷,“由弗雷决定,因为我要专心对付他跟【A.R.K】,可能把握不住最合适的时机。”
弗雷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我答应你,BOSS,只是……”珂赛特还是有些不舍。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们都有各自的战场,况且你刚到这个地方,还有太多事要学要做,派你上场就跟让你去送死没两样,而且你也不能否认弗雷刚说的那番话吧?我要对队友的生命安全负责,你也是。”
“好。”珂赛特也下定决心,将仇恨暂时藏于心底,对马德兰承诺道,“我一定会做好支援工作的!”
“好,既然内部矛盾解决了,那我们也该去对付外部矛盾了。”马德兰重新找回了那副胸有成竹的气场,“就让我好好看看那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