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鸿英——这就是这具身体的生父之名。
在常人眼中,他是一位名传诸国,光辉耀世的传奇天才,是一位在半年多前,那场被称“伊维那悲歌”的恐怖天灾中牺牲自己,死战蛇皇,拯救无数人性命的光辉英雄。
但在东方未明眼中,他只是一个没有识人之明,没有识势之智,没有通变之才,没有袅雄之心,除了一身勇武,一腔热血,便再无太多突出之处的不合格父亲罢了。东方未明虽然同样敬佩他人格上的英勇、无私与高尚,却并不认同他那太过“梗直”的行事风格。
如果他有识人之明,就不会与伊格努斯·伯克戴尔那个虚伪小人成为结义兄弟,更不会在与史诗级魔物十首蛇皇激战的关键时刻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终至陨落。
如果他有识势之智,就能察觉到事发之前的各种征兆,事发之后的各种异常,明白自己正处于帝国上层两股势力的博弈之间,就算不能趁势取利,至少也可明哲保身,以图后进。
如果他有通变之才,袅雄之心,就不会因为顾虑民众伤亡,便孤身一人直面蛇皇,当时身为伊维娜城主的他有坚城依托,大量资源可以调用,如果布置得宜,指定得当,未必不能与那十首蛇皇周旋,以最小的代价将其击退。
如果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就不会在毅然决然的出城决战时不随**代几句对子女的安排,以致于东方未明与东方千华两姐弟在之后的城崩中差点被倒塌的房屋压死;又在之后的混乱中差点被冲散,被绑架,被暗杀;再后来,在一波波政敌与伊格努斯发起的追杀中,如果不是众多忠诚部下自发牺牲,如果不是几位旧友的暗中支援,再加上女皇派的暗中阻挠,现在的东方未明恐怕早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等不到某个穿越者降临了。
可即便如此,为了生存,现今的两姐弟虽然暂且逃脱追杀,却不得不像老鼠一样躲藏在肮脏混乱的贫民窟中。
年长的姐姐不得放下作为英雄之子的骄傲与贵族的尊严,在拥挤脏乱,满是汗水、臭气、争吵、劣酒与黄色笑话的酒吧中小心工作,只为了换取一点维生的资粮。而弟弟,更是因为受不了沉重的打击而变得阴沉,自闭,自暴自弃,最终走上自杀的绝路,用自己的死亡为代价换来一个与异界灵魂的约定。
而到目前为止,这些还只是东方鸿英这位父亲所带来的表面上的麻烦,更大的麻烦还隐藏于水面之下,或许不久之后便会突然爆发,搅起无边风浪,旋涡,将东方未明卷入其中,不能自拔。
那隐藏的麻烦,便是来自于父母双方的血脉与背景。
根据东方未明的记忆,东方鸿英的真实姓氏并非是“东方”,而是“曦炎”——一个人类国度最古老的姓氏,据说源自古神“太羲”,目前唯一的使用者只有人族中最古老,最神秘,据说也是最强大的家族,穹明帝国皇室嫡系。
这样看来,这具身体的生父很可能是那个古老家族的一员,但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离开家族的势力范围,来到罗斯维塔这个相对偏远的新兴国家,并且“大逆不道”的给自己改姓?
一瞬间,某穿越者的脑海中不由闪过九龙夺嫡、同室操戈、皇家无情、称孤道寡、一入宫门深似海,同根相煎不能缓、宫X计、步步X心、环X格格、贱人就是矫情、紫微不要走……等一系列关键词句,并自动脑补了一段大概二十万字,以宫斗为主,家庭伦理为辅,兼或点缀些许耽美搞基,奇幻武侠玛丽苏的曲折剧情。这其中,狗血自然是要大洒特洒的,否则都对不起这基本设定。
相对来说,东方未明的母亲身份就比较单纯了,只是艾瑞西瑞帝国一个古老术士家族的后裔。但众所周知,士术的力量来自于血脉,术士帝国艾瑞西亚更是将血脉的古老、强大、纯净程度来作为考量个人与家族地位高低的主要条件之一,所以保持血脉的纯净与防止血脉的外流几乎是所有术士家族都必须坚持的原则底线——如果他们不想因为血脉流失,而让家族在几代之后全部变成凡人的话。
而很不凑巧,东方未明的母系家族,艾瑞西亚帝国六大至上家族之首的奥西里斯刚好就是最古板传统的术士家族,嗯,没有之一。他们对血脉保护的严酷态度闻名人类诸国,甚至整个艾伊诺拉大陆,而将造成血脉外流的族人从身体到灵魂全面抹杀只不过是他们诸多丧心病狂手段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所以理论上来说,这世上是不该有东方未明这个人存在的,因为奥西里斯家族根本不可能容忍族人与外人结合生子,除非那人能够吊打整个奥西里斯一族,将他们的意志完全碾压。但这几乎也是不可能的,不要说只是第八位阶,不朽传奇的东方鸿英了,即使成就位格十阶最顶层的至高主宰,也不敢说能够以一己之力将这个古老家族完全镇压。
那么问题来了,东方鸿英夫妇凭什么能够得到曦炎与奥西里斯二族的默许,在罗斯帷塔帝国自由生活而不被干涉呢?——的确是默许,否则只是改了个姓,连名都没变,就能在成为名传诸国的英雄之后还不被发现,你以为二大古老家族的人连插眼都不会,他们的情报系统也都是一群白痴吗?
“刚一开局就牵连到一个大陆巅峰势力,一个顶尖古老家族,导演,你不觉得这场戏难度稍微有点大么……”东方未明唉了口气,一脸凝重的揉了揉额角,站起身,往房间中一张破旧的木板床走去,“相较之下,自己的姐姐是个重度弟控,且很可能就是十多年后的全民偶像,在神门关外一人一师击溃百万异族联军的穹明女武神这件事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虽然这其中也有可很可以挖掘的线索,比如作为一个考据党,我竟然完全不知道那位声名显赫的女武神曾有过一个弟弟,是因为原本的历史上根本没这个人,还是有关这个人的存在痕迹被某些势力完全抹除了呢?”
他站在床前回忆了一下,然后钻进床下,鼓捣了好一会儿,片刻后,终于从满身灰尘的爬出来,从床下的地板夹层中掏出一个狭长的木盒。
“冰华青螭剑,史诗级橙武啊……”带着些许感叹,他轻轻的揭开盒盖,顿时,寒光映目,冷华满室,一股淡淡的寒气扩散开来,洛青华不禁身子一颤,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微微眯起眼睛,避开晃眼的寒光看向盒中,只见盒子里垫着一层染血的锦帛,观其花色纹样与边缘切口,应是从某件衣物上匆匆撕下来的一片;而在锦帛之上,一柄冷芒流转,湛然清华,似一泓秋水的古剑横呈于前。
古剑的铸造风格类似前世现实中天朝的三尺长剑,而非那种西式的大剑。其刃长三尺有余,晶莹剔透,冷光四射,若冰华凝结;其柄似螭龙盘绕,栩栩如生,鳞甲宛然。龙头伸张,正好将剑刃吞于口中,整把剑浑然一体,纤长精致,看上去古雅绝美,却自有一股浓郁的肃杀之气附于其上,决不会让人误以为只是一件好看的玩物。
看上去像是一柄精致优雅,美得让人心醉的艺术品,实际上却是一柄锋利无匹,刚强不折的杀人凶器,兼两者之长,而去其弊缺,这正是一柄穹明帝国武者们梦寐以求的绝世神兵,可惜……
“可惜已经死了。”
东方未明的目光看向剑刃的边缘,那里有一些几乎淡不可察的腐蚀痕迹。这些痕迹来自于十首蛇皇那号称能腐蚀虚空,融化灵魂的毒液,而事实证明,脑袋越多就越牛逼这个幻想世界定则在这里是同样适用的。连冰华青螭剑这样的史诗级橙武也难以在它的毒素下幸免,被抹去了剑灵与剑身中交织的法则,只剩下一个坚固锋利的空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死去无异。
不过他知道,这柄剑将在十年之后浴火重生,变成另一把更加辉煌夺目的史诗级武器——穹明帝国女武神曦炎千华的佩剑,风色黎明。
“这样看来,我那位姐姐未来的身份以及潜力几乎可以确定了,可惜,我不太擅长用剑,否则一柄史诗级剑器,即使只剩下外壳也足以为我提供很大的帮助。”东方未明略带惋惜的看了盒中的长剑一眼,出于一种类似怀念的情绪,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是在游戏里,这柄剑的属性应该是这样——冰华青螭剑(橙色),品质(史诗),装备等级(80以上),状态(重度腐蚀,严重残缺),特性(锋利,不朽,通灵,破法……”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作了个游戏中开启物品信息界面的手势,下一刻……叮!熟悉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一块虚拟光屏陡然在眼前弹出。
“这……什么情况?您的好友金手指已上线?”
……
时光缓缓流逝,约三个人族时刻之后,圣辉阿尔蒙特没入地平线下,银月爱特娜缓缓升上夜空。
这里是贫民窟中某条偏僻的小路,肮脏、狭窄,路上随处可见胡乱丢弃的生活垃圾甚至排泄物,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异味,而道路两旁扭曲简陋,少有灯光,在夜色下恍如鬼怪洞窟的小木屋中更是不断传出各种呻吟、惨叫、咒骂、击打声、喘息声、悲泣声、惊叫声,一路行来,宛如人间鬼域。
不要说高高在上贵族,就算是在城市外层区生活的普通居民们如非必要,也绝对不会到这样的鬼地方来,而东方千华,此时正走在这样的一条小路上。
她披着一件肮脏的大斗篷,精致绝伦的面庞大半隐藏在兜帽下的阴影中,明亮如星辰的双眸直视前方,借着微弱的月光躲避秽物,匆匆前行。
“♪您最爱的旋律,是那响彻苍穹的风琴,大地上的万物与众生,是多么的美丽……”
伴随着轻快的脚步,来自艾洛尔的民谣,与这脏乱之地格格不入的悦耳歌声在淡淡的月光下轻轻回荡。
显然,少女的心情很不错。这是自半年前的那次大灾难以来,她第一次哼唱这首母亲最喜爱的歌谣,据说是某位著名吟游诗风所作,献给永恒之希露歌的“美丽之物”。
存了这么久,终于能把这家伙带回家了,记得未明最喜欢风耳兔的肉,这样的话,他就会高兴了吧……
看了一眼手中提着的,正不断晃动,似乎包裹着什么活物的布袋,少女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某位一脸花痴像的宠物店小哥一定想不到,这位美丽的少女把可爱的风耳兔买回去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片刻后,少女加快了速度,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回去看看弟弟那久违的笑脸了,然而……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眼神瞬间从如水温柔化成了剑锋般的凌厉,视线直视前方一处黑暗的墙角,她冷淡轻喝道:“出来!”
没有动静,阴暗小道上一片沉寂,只有少女自己的声音在往来回荡。
“就算已经被人发现,还是打算像洛洛鸟那样把脑袋扎进地里,自欺欺人的躲藏下去吗?那边墙角下的五位先生。”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远处的某片黑暗中,片刻后,黑暗中隐约浮现出几道人影,并传出气急败坏的争吵声。
“霍克大哥,那小妞好像发现我们了,怎么办?”
“蠢货,一定是你刚才放屁的声音太大了,我们当初就不该带你出来。”
“滚你妈的!还好意思说,明明是……”
“操,你TM说……”
“够了,停止你们那愚蠢的争吵……看来,我们这次的猎物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呢……”
阴冷的声音将喧嚣压下,随后,一行五人从前方的黑暗中走出,缓缓将少女包围。
后面的四人肌肉发达,孔武有力,衣装穿着远远好过绝大多数衣不蔽体的贫民窟住民,且个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狼目左顾右盼,行走之间吊儿朗当,大大咧咧,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而他们的领头者却恰恰与他们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是一个身材高瘦,双臂修长,一身华服的中年男人。
他面白无须,鼻若鹰钩,眼窝深陷,眉长而薄,穿着打扮看上去简直就是像是没落小贵族那样的上流社会底层人士,但可惜,右眼角一道斜贯半张脸的狞狰刀疤与其本身阴沉诡诈的气质,让主人的精心装扮几乎成了无用功。
“深夜埋伏,来者不善呢。”
出乎埋伏者的意料之外,对于自己被包围的事实,少女竟似没有一点普通女性应有的惊慌与恐惧,只是用锐利如刀的眼神冷冷扫视着己方五人。
这女人……
作为一个犯罪老手,霍克,也就是阴沉中年人敏锐的察觉到异常,不禁眯了眯眼睛,将眼中的敌意与贪婪暂时隐藏,努力挤出一张笑脸,鞠躬行了个绅士礼,“诚恳”道:“恰恰相反,小姐,我们在此等候,可是想为您带来一笔巨大的财富,嗯,足够您一生衣食无忧,穿金戴银,花天酒地,奢侈度日,直至安详回归根源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大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