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是一条笔直的水泥道,两旁是我说不出名字的树,树上的花应该是粉色的,但现在怎么看都是黑色。
黑色的树木,黑色的树叶,黑色的花,以及我在我眼前乱晃的黑色人影。
木云双手交叉放在后背,上体前倾,迈着轻快的脚步。
她到底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不,或许她只是单纯喜欢大自然。上一次学校组织春游,她带着我们几个人脱离了大部队在并不算大的植物园绕了四个小时。我们其他人都走不动了,但她依旧精神饱满。
幸好我们最后还能侥幸找到大部队,没让他们等我们,没给学校造成麻烦。
但,白天的景色还算美丽,现在一片黑有什么好欣赏呢?
黑色的树影随风飘扬,挥舞着不存在的爪牙,我眯着眼睛,尽可能让自己看不清楚眼前的场景。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里是旅游景点,没有危险的动物,没有剧毒的虫子,但我依旧觉得暗处会跑出奇怪的动物扑向我,会有奇怪的虫子从树上落在我的身上。
和我六年级毕业时和父母一起去鬼屋时一样,我知道那些“鬼怪”全是道具,是工作人员假扮的,但还是忍不住颤抖,忍不住害怕。
六年过去了,现在高三毕业的我依旧是个胆小鬼,连黑暗的树林都会怕。
未免太懦弱。
在鬼屋里,我一直握着妈妈和爸爸的手,低下头,闭着眼。现在我只是眯着眼,也算是有点成长吧。
视线模糊时听力就会变好。
杂乱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文艺作品中,作家经常会把虫鸣比作交响诗,那我只能说交响诗这么高雅的乐曲确实不适合我这种凡人。
我巴不得听不到这些虫鸣。但如果没有虫鸣的话就只剩下我们二人的脚步声。两个人走在死寂的山路上,好像更像恐怖电影里的场景了。
突然,我感觉有什么温润的东西抓住了我的手,我猛地睁开眼,看到木云抓着我的手。
“你走得太慢了,这样会看不到朝阳的。”她轻声对我说。
“有吗……”
“有的。”她点点头。
如三岁儿童般毫无意义的对话。
“你很害怕吗?”她说。
“算不上很害怕,只能说有点怕。”
“看着不像有点。”她说。
我松开她的手,她没有特别的反应。
“多走几步就好了,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我说。
“是吗?我看的东野圭吾的第一本书是《解忧杂货铺》,那时我根本想不到他真正擅长的是悬疑小说,真的很难相信《放学后》和《解忧杂货铺》是同一个作者的作品。”她转过身,看着我,背靠前方。
她提出了一个话题,她还是这么温柔,在害怕的时候有一个人陪自己聊天的话就不再那么害怕了。
唉……我轻叹一口气。
“其实这两本书的本质是一样的,《解忧杂货铺》写的是人的善念,帮助他人时自己可以获得极大的喜悦,同时人与人互相联系,帮助他人最后会反哺自身;而《放学后》中悲剧发生的原因在于教师对学生的伤害,以及不成熟的青年扭曲的人生观,写的是人的欲望、恶意。本质上写的都是人性,只是一个硬币的不同面罢了。”
“相当简单粗暴的理论,照你这么说,很多书本质上都一样。”她说。
“是的,比如写爱情的书,不管最后结局是好还是坏,是纯爱还是白学,本质上写的就是爱情不同的几面。写人生的书,不管主角是飞黄腾达还是一路坠落,不管主角的人生是喜剧还是悲剧,本质上表现的都是人生的不同面。”
“你的理论还可以进一步简化,爱情也是人性之一,人生中遇到各种事都彰显人性,主角的性格自然也存在人性。可以理解为所有的故事本质上都在写人性吗?”她说。
“你这一步跨的太大了吧……不过貌似这么理解没有太大的错,要推动剧情就要主角想些什么,去做些什么,不管是好是坏,主角的人性自然就展现出来了。”
“感觉你提出了很不错的想法呢?”她说。
“只是看起来不错而已,越简单粗暴的理论往往越容易被推翻。”
“并不会,比如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之类的,很多真理都很简单。”她说。
“你觉的我说的是‘真理’?”
“所有的故事都或多或少展现了人性。起码我反驳不了这句话。”她说。
我默认了她的看法,我也找不到毫无人性的故事。
人写的故事怎么可能没有关于人性的描写。
即便是动物小说,其中的动物主角也加入了一定的人性。
当然,前提是故事本身是个完整的故事。
但我总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偏激。
绝对、一定之类的词语十分扎眼。我一直很讨厌类似的词汇。
……
和她聊天后,我的心情稳定了不少。眼前的景色并没有改变,一如既往的黑暗,但我现在能毫不在意地迈出脚步。
我跟上木云的速度,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走着。
我睁开眼,看到了路旁的便利店。
它的出现意味着上山之旅正式开始,此处是最后的补给站。
但此刻它没有开门,以前我来的时候它都开着门。估计店长也想不到会有人在凌晨三点来爬山。
我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水。
虽然这座山并不高,但我现在的身体完全信不过。木云貌似还挺期待看一场日出的,我不太想让她失望。
但事实是我现在是个跑几步路就喘个不停的废人。
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并不是不可能,想想每年自己跑一千米的时候。
试着调动自己的身体,紧绷自己的精神。
人的主观能动性可以创造奇迹,虽然事后我的身体有可能会崩溃。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就适当放纵一回。
木云率先踏上了第一个台阶,我紧跟其后。
虫子的叫声还是那么难听。
灰白色的天空被缠绕着的树枝分成几块。
我的理性告诉我,我已经疯了,为了实现眼前少女任性的愿望,不惜进一步破坏早已颓败的身体。
我到底有多喜欢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