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质台阶左右两旁的树木将仅剩的月光蚕食干净，但人眼的适应力很神奇，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看到两三米前的事物。
我这时才想起来我带了手电筒，让人不禁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短路了。
从我记事起，我从没有半夜起床的经历，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可以说是直接年轻了好几岁。
我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但手电筒带了总不能不用吧，这未免太蠢了。
我打开手电筒，刺眼的白光照耀了前方的道路。
光线中漂浮着数不清的灰尘。
“你带了手电筒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呢？”
面对木云的问题，我只能苦笑。
“我怕没电了就没开。”
“也没省下多少电吧，这才几分钟的路程。”
随口说的谎话果然很轻易就会被反驳。
“你没带手电筒吗？”面对没法回答的话，我只能转移话题。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晚上来爬山呢？”
“不要用问句回答问题啊！”
“已经可以开玩笑了，看来开了手电筒后冷静了不少。”她说。
“和手电筒没有那么大的关系，我只是一开始还没适应夜晚。”
“那要不关了吧。”
额……
听到这句话，我愣住了，食指停在了按键上，我搞不懂我在犹豫什么，我明明已经适应黑暗了。
“……对不起，我玩笑有点开过头了，有点太兴奋了。你其实真的很害怕，对吧？”十几秒后，木云说。
“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和小孩子没有关系，正常人都会害怕黑暗的环境。”她说。
“那你呢？你已经不正常了吗？”
“多少有点吧。”她说。
“不要随便贬低自己。”
“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自私一点，结果还是做不到。”她说。
“本心不是那么容易改的，你本来就不是自私的人。可你为什么要下决心自私一点呢？”
她今晚做的一切都很反常，以前的她绝对做不出让我深夜起床这种事。
“秘密，现在不能说。”她说。
“哦。”
“……反应这么平淡，你不生气吗？不好奇吗？”
“为什么要生气，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有现在没法告诉你的事。”
“哦——那我们扯平了。”她以一种很夸张的姿态拖长尾音。
怎么可能扯平，她隐瞒的事怎么可能比得上我。
虽然实在想不到她为什么要努力让自己自私一点。
我低下头，避开她的双眸。
突然，我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木云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我的背后。
“快点走啦，走这么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山顶。”
她双手抵着我的肩膀，推着我向前。
山路并没有我想得那么长，甚至可以说太短了。
大概只走了二十分钟，我们已经走到了第二个亭子，向下看能看到标志性的水库。
水库一面是高大的斜坡，另外三面被树林怀抱。
据说每个夏天都有不听话的少年淹死在里面。明明小镇上是有游泳馆的，总不至于为了省那么十几块钱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现在时间太早，稍微晚一点，会有不少妇人在水库旁洗衣服。用淹死过人的水洗衣服啊……总感觉很不妙。
但仔细想想，有那条河没淹死过人呢？更不要说水库里的水会汇入每家每户。无聊的担心和臆想还是别有比较好。
“你在想什么呢，盯着水库看？”木云问我。
想什么？在想眼前的水库淹死过多少人？这个话题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没什么，单纯发呆罢了。”
“发呆，怎么可能，让我猜猜……你是在想这个水池淹死过多少人吧？”
猜的可真准啊，我们俩真的太了解对方的想法了。
“真是煞风景的想法啊。”她接着落井下石。
“能猜到我想法的你也没好到哪去吧……”
白天的水库还是很正常的，但在月光的照耀下，水波随着周围黑色的树枝交织起舞，如同还魂的仪式之所。我觉得我的想法是符合风景的。
我们告别水库，继续向上。
……
一开始我还能回应木云抛出来的话题。
但时间这个概念逐渐消失了，呼吸逐渐加重，思维不可避免地僵化。
我的话越来越少。
高三几乎没有任何运动，更不要说我现在已是将死之躯。
周围的蝉鸣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从最开始的烦躁，蝉鸣逐渐成为了把我定在现世的船锚。
支——，向前走一步，支——再向前走一步，支——再向前走一步。
我只逼迫自己向前走。不能停下，不能停下，一定要让她看到日出。
支——支——支——支……
“要不……先……休息一下吧……”
朦胧中听到了木云的声音。
“嗯……”
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是第五个亭子，山顶近在眼前。
“不，不用停下，继续吧，一鼓作气到终点吧。”我说。
一旦在这个时候停下来的话，我估计很难走到山顶了。
“哈……哈……行吧，那就继续吧。”
我抬起头，银白色的天线通向山顶。
一千米的最后一百米是最难熬的，但三千米长跑的最后一百米反而不算什么了。
身体已经适应了极限，至于后遗症什么的，我早就不在意了。
三分钟后，或者五分钟后，我们到达了山顶，找了一个石椅坐下。
天还没亮，我们赶上了。
眼前的事物有发出黑色的光芒。且不说光不该有黑色，更不要……说……现在天还是暗的……
我向下躺倒，靠在了奇怪的东西上。
“明明都这样了，还要硬撑……哈、哈……你身体也太差了吧。”
木云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我明白了我现在靠着的东西是什么。
我清晰地听到了木云沉重的呼吸声。
我靠着木云的肩膀，对她说：“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一个男生和我比体力，甚至还没比过，你不害臊吗？”
“你知道我体力有多差的……”
“是啊，跟个女孩子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顺着我的头发，好痒啊。
“睡一会儿吧。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会叫醒你的。”她说。
“哪还睡得着啊……”剧烈运动后，呼吸无法平息，汗疯狂往外冒。
我闭上眼，尽量放松身体，等待时间流逝。
大约在十几分钟后，远处出现了鲜艳的红色。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静下来欣赏日出。
山顶的日出，很美，但终究只是次日出。
天际的红色逐渐扩散，巨大的鲜红色的太阳逐渐上升，缩小，并将自身的献血献给周围的云彩。
“木云，你为什么要起这么早来看日出呢？”
“一时兴起？”她说。
“值得吗？”
“不知道，只是不想留下遗憾啊。”她说。
“遗憾？”
“听得到蝉鸣声吗？”她说。
“想听不到都很难啊。”
“蝉为什么要鸣叫呢？”她说。
“为了繁衍后代啊……”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它们只有一个夏天了。”她说。
“所以呢？我们还有很长远的未来吧。”（起码你还有未来）
“谁知道呢？明天会发生什么，暑假结束后，当我们各奔东西后又会发生什么？我不想留下遗憾。”
“是这样啊。”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爬山呢？”她说。
“什么鬼，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你可以拒绝的啊。”她说。
“我怎么可能拒绝你的请求。”
“如果是别人让你半夜起来爬山，你会拒绝吗？”
“应该会……肯定会拒绝吧。”
这个请求终归太超现实了。即使我再不擅长拒绝，我的身体也无法接受这个请求。
“所以我和别人不一样喽。”她说。
“当然”
“那，能陪我度过一个美好的暑假吗？”
如果留下了过于深刻的记忆的话……
“当然，我不会拒绝。”
“谢谢。”
她摸着我的头发，笑着看着我。
我……怎么拒绝，我没法拒绝……即使我已经……即使我想了很多，即使我……明白我不应该再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但……所有的想法和迟疑都在她的笑容前烟消云散。
啊……啊——啊！
理性在足够强烈的感情面前，真的不堪一击。
